女几山,笔锋峻立,迎风面巨型险岩陡峭。山间多有异树怪藤,林深木长,绵延近千里。正南边有繁华城镇,属通路要道,名曰:什磨镇。镇中近时有一桩怪事发生,虽不至人性命,却因其悚然而扰民。
原是家家户户豢养的狸奴到了夜半,齐齐钻进林深中嗷嗷嘶吼。离得近便听见中气十足,风声鹤唳般劲烈。散得远便只觉得有数百上千的婴孩啼哭,悲戚泫泣,让人心生胆寒。
那些个胆大的猎户集了十几人夜半冲进林中查看,俱被吓得魂不附体,晕头转向。到了第二日清晨都睡在山前,被人摇醒了问发生什么了,直说不知,不知。往上去过几回,皆是如此。
这样一来,更无人敢靠近。有甚者,诛杀自家狸奴抛尸野外或就地掩埋。到了晚间,却又听见自己狸奴在窗外呜咽呜咽叫唤挠窗,开门只见黑影一闪而过,此景更是骇人。
如此持续半月有余,镇中迎前往来的人皆是双眼黑肿疲倦不堪模样,时时有惊慌暮气之色。镇长实乃无法,请了数位道长法师也无济于事后便投状到了县上。
县上府衙主事一看请状,立即言之有妖,答应三日内派法师前去捉妖。
什磨镇。
街上一大汉揪住一担柴汉子大倒苦水:“唉,我家黑虎昨夜又回来了,一大盆泔水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有什么,昨夜我那雪里钻又钻我被窝,我直接搂它困觉来着。”担柴汉子顺了顺担子,让开两过路人。两过路人穿着虽不打眼但一看就不凡。
“扯什么大嘴,你敢,敢搂着睡?”
“老子怎不敢?”
三言两语的,两人在大街上大嗓门扯起了闲话。
周边窜街的见怪不怪,一旁卖茶点的也赶热闹说起他家的三花狸……
“殿下,说也奇怪,此等异事说起来骇人,但镇中无一人因此死亡,想来多半是以恶玩闹罢。”一人错后半步,对前人低声说着。
前人:“先投宿,夜半便知。”
“是。”不器点点头,他家殿下比他更为熟稔这人间规则。
来人正是下界十日的太子思无邪与侍从不器。天界诸事一了平顺,各仙尊洞府几千年里也重整完善,金尊铁律,时时奉旨上朝。
只如今天庭人才稀少,各仙府英年才俊不多,大抵是修仙之路苦遥。故太子思无邪特此得命下界巡视各方修真门派,寻有缘人,助修行,登仙班。
几千年前,封神一事由魔界告破,但是真是假尤其难说,天界众仙将讳莫如深。凡言论者不过两三日便不在开口。只是,各仙府弟子为何去而不返倒是成了一桩悬案,有上得天庭询问的海外仙山神官,问了答案便也不做纠缠下界去了。
然,天庭一端,南极仙翁所言:殿下虽修得佛身但不死金身差了几分,恐对修行有阻。天界灵通气秀,于佛却少了烟火凡尘气,且放殿下下界,见识各方,修得不死不灭永生金身。
临行前,天帝陛下召十二真神左右庇护,被太子回绝。只领了侍从不器随侍左右。
什磨镇地属西南重镇,虽是小镇但江水自女几山倾泻而下,自南向东流去。水质清冽甘甜,养育一方人间。女几山山势接连起伏,外头小山围着,平日猎户打猎一般仅在外山行走。如今他二人夜半循声而来,却越发往前深入,狸奴呜咽声响彻整个山峦,此起彼伏,尖锐嘶哑。林中惊起飞鸟扑棱扑棱划过残影。
“殿下,这叫声似乎在把我们往山里引。”不器白日连问几个镇上的人,都说在林中不远处,为何他们走了一个时辰,狸奴唤声依旧在前方。
“嗯。”
“会不会是入了迷阵?”不器举了颗夜明珠照亮,这深山老林的可经不起火把,“不对啊殿下,迷阵的话我们早就有察觉了。”
“嗯。”
“这黑漆漆的,光听着叫也没见只……殿下,殿下?”不器作势回头,他家殿下话是真的少,他讲半天了就嗯嗯两句。
身旁人踩碎枝干,轻微噼啪声。
不……对,不对劲,他迟疑间脚步一顿。
殿下脚步声不似如此,这分明是……
不器骤然回头。
分明不是一只脚踩在腐叶上,像是几只脚同时拖迤,悄然间滑腻在雾湿叶片上——
空空寂寥,乌蒙一片,哪里有他家殿下的身影。
“殿下,殿下……”不器连声喊道。
细细碎碎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不器瞪直双目回头。
“啊——”
思无邪循声往前走,手指掩在袖下,在每个拐口轻轻一指,一旁树干留下金色火焰印记。走至一分岔路,身旁没了声息,他便猜到不器已进入另一结界。此结界不曾带有杀气,他便无所作为。但能在他眼下掳走人,对方看来不可小觑。
苍树泄漏青霄,暗鸟惊起星火。思无邪凭风凝神一听,随后迈步西边林深处。
方位一正,呜咽声渐明,蓦然,一道黑影从左侧掠来,径直擦身而过。“呼——”惊起风声,伴着一声狸奴的嘶喊,暗夜中仿若婴孩在耳侧尖叫啼哭。
“咪妖——”又一声厉吼长嘶划破暗空,极绵长深远却又好似近在眼前。似是一道指令,思无邪面色沉稳观之四周,只见无数黑影从前方奔涌而来。其状如千军万马,其姿势速度绝非一般家养狸奴之态。
奔袭而来,利爪顺势在树干上一划拉,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暗夜中尤显突兀。
“喵呜……”其声已近在眼前。
思无邪提气起掌,平地起风,枯叶在地上打旋,一道普光大涨的迦蓝印金光粼粼照亮四周。
忽有“嗖嗖嗖”几声,几道纵光,林中骤然多了几人。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天界四神,四战神之一朱雀,十一曜荧惑火神,西斗六阴星君,北斗武曲真神。
思无邪:“诸位何故在此?”
“臣等奉命保护殿下。”
“不必如此,”思无邪挥退四神,“本宫下界并未自封神力,爱卿请回。”
“这……”太子殿下仁慈宽厚,威严虽不似天帝陛下,但……四神面面相觑,思索片刻后,“臣遵旨。”
唰唰几声,三人离去,乃是真正离去,往返南天门。
朱雀手握焚魔羽枪,却是一言不发站立。见太子看来,只好下拜,“殿下,臣察觉此处有异,还望殿下允臣跟随……”
“殿下小心——”话音未落,朱雀神色一凛立即挺/枪上阵。
思无邪回首静观。
只见周遭林木自发散开空出大片虚无,一道巨大黑影凭空扑来,登时与朱雀长/枪绞杀在一起。
果然有阵。
利爪坚韧如铁,与仙器相击,竟能抨击出金屑火花,好生厉害。罡风寸劲,招招暗藏玄机,如此庞大之力,朱雀心下骇然,凡世何时竟有如此一物。
焚魔羽枪遇魔出焰,火焰骤然三尺高,倏忽间黑影激战时消失,只余两股势力震荡开去。残叶落下,朱雀追上两步听风辨位。只听“喵呜——”一声响,黑影前方两丈处落地,在地上匍匐扭动。
“好强的魔气。”朱雀换手携枪,左手起势,红穗如受指引丝丝缕缕极速窜向地上黑影。黑影“喵呜”一声纵身奔跃,激起枯叶漫天,簌簌落落。两相再交战,气势翻腾,不时呜咽声穿耳而出。朱雀听之一凝。
思无邪静候一侧,半弦银月笼罩云中,林中更显黝黑苍寂。林深可容万物,他一双天眼仅见无数黑影袭来。
悉悉嗦嗦声在林中响动,一时间黑影团团从四面八方涌来,愈来愈多。呜咽咆哮连连,此起彼伏,利爪剐蹭划破枝干带出刺耳声响。此番若是寻常人,早吓晕过去。
黑影丛丛掩在黑暗中蓄势待发,却并不上前,哈气恐吓弥散出野兽口中恶臭。朱雀长/枪往地上一掷,枪头烈焰登时半丈高,照亮周遭,近身掩护太子。
“真身到了。”思无邪看着前方幽暗处道。
朱雀心下一凛,竖目以待,未等黑影云卷海啸般的扑来,径直冲进暗黑中。长/枪翻刺,冲黑影横砍直劈,招招罡气震荡,只见赤羽烈焰如星火流萤。仙器劈开黑暗,骤散开,露出一道庞大的漆黑身躯。
“呼噜噜,呼噜噜……”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仿若天际传来,其声直入天灵穴。每踏一步,伴随地动山河的颤动。
“咚——”
“咚——”
“咚——”林中枯木静寂,鸦雀无声,除此一道巨物。
“殿下小心。”朱雀又横枪挡在思无邪当前。再抬头看,一颗巨大的头颅缓缓走出月色。
身形神似塔状,遮天蔽日般,巨物两处幽深绿光,似古井口大小。好似……竟是兽眼。
“哈……”巨头冲着焚魔羽枪上的半丈烈焰张开血盆大口呵气,露出尖牙利齿。顿时膻腥恶臭裹着零星粘液袭来,生生卷起两丈枯叶将朱雀吹了几个翻滚才狼狈定住。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竟然能破他的定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