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胡言的负面报道的流传又过了一个星期,新的波澜已经被掀起。
正如啸腾所说的那样,覆巢之下无完卵,除了胡言自身外,其子女与家人也都受到了波及。
在这场浪潮的冲击下,其在森之集团总部工作的儿子已经被调离到非重要岗位就职,女友也在此时选择了分手,而其妻子不仅在工作单位被人指指点点,甚至在回家的路上还遇到极端人士的袭击。
胡言位于市中心的房子的大门也被人为多次破坏指纹锁并且泼上了各种颜色的油漆,周边邻里因为难以承受夜以继日的骚扰而纷纷在业主群内表示要求胡言一家搬离该小区。
从量变,到质变,已经开始了。
再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家人的辩白,也没有人再会同情他们。
相反,大众们采取的是冷眼旁观,隔岸观火的态度来对待。
胡言已年近花甲的姐姐,不仅要在病房照顾他,还要为自己的弟弟从未做过的事情去辩解,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一个怎样的混蛋,可没有做过的事就是不能承认。
她多次拜访各个媒体机构以及律师事务所,可是大家都像躲避瘟疫一般避之不及,最终,在劳累与心力交瘁中病倒在床上。
所有人的嘴,都被拉上了拉链,在啸腾的操纵下,有的只是一个弥天大谎和对这个谎言煽风点火的言论。
“小英恩,听说了吗?胡言可能要离开我们科室。”
“他的病没有达到出院标准吧。”
“主任说留不得了,不然咱们科室就成众矢之的了。”
在会议室开完早会回到办公室的路上,韩桐挽着英恩的胳膊,走在散发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
“我也听说了,说胡主编的家人苦苦哀求医院,但是也被婉拒了。”
小涛紧随其后,手中拿着笔记本,顺势将圆珠笔插进了白大褂外的胸袋里。
“说起来有点可怜呢,小英恩你说是吧。”
“我……不太了解状况啊。”
面对韩桐,英恩只能装傻充愣。
“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所以他还是做了什么错事才会这样的。”
相伴同行的鸣云在听到大家的讨论后,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鸣云医生说的没错,所以韩桐你别再为胡主编叫屈了。”
薇薇趁着韩桐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地从她的身后拍了一下。
胡言,如今已经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再去会真正关心他的结局,就如同他曾经所作所为一样,被如法炮制。
上午10点13分,胡里奥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装,手捧着一束夺目却不娇艳的紫罗兰花束出现在第三医院外。
他走过绿地,穿过花丛,在小鸟歌声的簇拥下,缓缓地走着。
一头蓬松的金发,在阳光之下十分引人注目,即使,他已经尽可能的使自己低调。
他走到位于医院后方面积不大的人工湖,将花束轻轻放在湿润的泥土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水中的野鸭排成一排游水嬉戏。
今天的天空很蓝,但却漂浮着很多层次分明的云朵,就好像,外表笑着的人,心里存在着那么一点小忧郁。
暖风吹拂着他立体的五官轮廓,透过指尖的缝隙,带走他身上的冰冷。
“胡里奥?”
“英恩,这么巧。”
听到熟人的声音,胡里奥回过头来,看到了一身白大褂,绑着马尾的英恩。
“你是来看病人的吗?”
“啊……不是……呃……算是吧。”
胡里奥显得吞吞吐吐的,让英恩不禁心生疑窦。
“这是送给病人的吗?为什么要将这么好看的花放在这里呢?”
英恩被紫罗兰的魅力所吸引,蹲下身来,仔细的看着它那美丽的颜色。
“因为……今天是她离开的日子……”
“啊……”英恩好像明白了什么,瞬间站起身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看到英恩有些抱歉的样子,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反倒显得淡然了。
“这个人,是胡里奥很重要的人吗?”
“嗯,很重要,如果还活着……是我的新娘。”
“新娘?”
英恩站在他身边,抬起头来望着他。
“很小的时候,拉钩许下的约定。”胡里奥伸出右手来,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小手指,“说起来,她与你还有一点关系。”
“我?”
“她是你哥哥的亲妹妹。”
“啊……难道说,哥哥的亲妹妹是在……”
“对,就是这家医院。”
“可,可是,哥哥没有和我说过啊,昨天和今天早上,他都和往常一样……”
“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会躲在某处,用美式咖啡来折磨自己。”
“这样啊……哥哥说美式咖啡对他来说,就像是毒药……”
英恩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直望着那束紫罗兰。
“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带这束花来寄托思念吗?”
“因为大多数人都会不都会带紫罗兰才对吧,它的花语是‘永恒’。”
“这是那个孩子最喜欢的花,她说只要紫罗兰在,她的家就永远都在。”
“……”
英恩的眼角流下泪光,晶莹,透明。
心中的哀伤,有些淡淡地,却又有些刺痛。
一种压抑的感觉,在身体的深处,被枷锁尘封,却又想马上夺门而出。
她到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幅幅定格的画面。
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儿在绝望地哀求着周边的大人。
她看到,他在撕心裂肺的躲在角落里哭喊着,嘴角被咬的渗出了血。
她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儿被小男孩儿抱在怀里,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啜泣。
——为什么,好像是身临其境一样?
英恩不解这些太过真实的画面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当中,如此真实,鲜活,恍如昨日。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跳也在不停加快,抓着白大褂的双手手心变得潮湿。
“英恩,你没事吧。”
看到英恩的异样,胡里奥紧着问了一句。
“啊,我没事……我还有工作,就先聊到这里吧,改天见。”
“好……”
她一路小跑穿过木桥,来到人工湖的另一边。
“呼……呼……”
当确认胡里奥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后,她扶着道路一侧的树干,大口呼吸着。
“胸口好难受,那些画面,难道是哥哥和那个孩子……”
稍微有些好转后,她朝不远处的长椅走了过去。
坐在长椅上,她眼神呆滞却不敢闭眼,因为只要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会卷土重来。
她抬起头,望着多云的天空,恰巧,一朵云遮住了阳光,使它不再刺眼。
“如果真的是哥哥的话,他……他……”
还没有将完整的句子说出口,她的眼泪再次流下。
滚烫的,微咸的,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滴落在纯白色的衣服上。
总裁办公室内,啸腾正拨打着放在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
“佳怡,麻烦让胡里奥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总,胡总今天请假了,没有来上班。”
“是全天假吗?”
“是的。”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他……又去看她了……”
放下电话,啸腾打开一份文件,用签字笔在上面牵着自己的名字。
“您的美式咖啡,请拿好。”
“谢谢。”
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将一杯用纸杯作为容器冰美式交到了啸腾的手中。
推开咖啡馆的大门,他找了一个靠近栏杆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间咖啡馆坐落在汉王岛市著名的景区“银色海岸”的附近,因为沙滩纤细,在阳光下可以闪烁如白银一样的光泽而得名。
他将咖啡端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后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在海风的作用下,咖啡浓郁的香气四溢开来,只是那令人陶醉的气味,与味蕾中跳动的苦涩口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将眼镜摘下,就那样静静聆听着海鸥的叫声与海浪翻滚的结合。
“你还是会喝这种苦苦的东西呦。”
一个稚嫩的声音进入他的耳中。
他戴上眼镜,一个让他日夜思念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与此前不同的是,这次她显得更加真实,而并非半透明的样子。
她仍然是小孩子的身材,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绑着看起来是随便弄弄的发式,双肘支撑在桌子上,托着一张灿烂可爱的脸,坐在他的对面,傻笑地看着他。
“莎儿是来嘲笑哥哥才跑过来的吗?”
在啸腾的眼里里,他看的到眼前这个已不在人世的妹妹,可是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对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椅子自说自话罢了。
“明明以前爸爸只要泡咖啡,你闻到味道都会躲起来。”
“我这个就像是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吧,只是他品尝的是蛇胆,我是这种苦咖啡。”
“不用了啦——”莎儿拉长了尾音,像是在强调着什么,“哥哥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折磨自己呦。”
“折磨吗……从那一天开始,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呢。”
“不能让她担心呦,你的身边,可还是有另一个漂亮可爱且善解人意的妹妹的。”
就在他想将没有添加砂糖与牛奶的咖啡再次端到嘴边时,莎儿扑腾地站起,抓起他的衣袖,试图阻止他。
“英恩,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莎儿见到他将咖啡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才松开袖子坐了回去。
“岂止是乖巧呢,是另一个我哦。”
莎儿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在说话的时候将“我”字着重发了重音。
“什么意思?”
“嗯……怎么解释呢,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嘛。”
“同一个?”
啸腾还是不太明白莎儿的意思,只看她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小脑袋。
“啊——就是……像之前见面说的那样,我会回到哥哥身边的,只是要等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
“很深奥哦,哥哥听不懂呢。”
啸腾模仿着莎儿刚刚托着自己脸的动作,用调皮的口吻打趣道。
“哥哥是个大笨蛋——”莎儿无法忍受啸腾愚蠢的样子,用小手不断拍打着桌面,转而又转换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你与英恩的相遇,是命运的转折点,她的身上……有秘密呦,再见啦,哥哥。”
“再见,下次,多陪我一会儿吧。”
莎儿没有回应啸腾的请求,只是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再次消失在他的面前。
海风依旧在吹。
海鸥依旧在飞。
而咖啡里的冰块,却逐渐消失它原有的样貌与咖啡融为一体。
喝完咖啡后,啸腾没有再回到公司。
他开着自己的专属座驾,畅行在狭长的马路上。
开着天窗与前排的车窗,当气流涌进的刹那间,他回想起父亲在他小时候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达芬奇的名言——真相最终无法被隐藏。
小的时候,他非常喜欢达芬奇这个人,认为他包罗万象,无所不能。
在听说到达芬奇的画作里存在着某种秘密的时候,他会像模像样的拿着放大镜,对着记录达芬奇画作的书籍仔细观摩起来。
这个多才多艺却又充满谜团的人,深深的影响着他的短暂却快乐的童年。
那个时候,他坐在宽大的沙发里,端着那本与他的身躯相似的书籍,看着达芬奇的生平,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何在文艺复兴即将开始的那个年代里,这位传奇人物会被称为“私生子”。
他用自己的办法查找着对这个名词的定义,终于明白,它的定义是指父母没有通过正式的合法婚姻而生下的不被社会所承认的子女。
这可以算是达芬奇众多秘密中的一个,而莎儿所说的那句话,又是指何种秘密呢?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脑内又在隐隐作痛,使他不得不放弃对这句话的深究。
去完超市,购买了需要的日用品,他拎着购物袋,在自家大门上输入着密码。
当大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饭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欢迎回家,今天下班很早呢。”
英恩身上系着还没有解开的围裙,走到玄关处,顺势接过哥哥手中的购物袋。
“还没到你做饭的时间吧,我的惩罚期好像还有几天。”
“嘿嘿……感觉哥哥最近比较辛苦,所以就提前解除你的惩罚了。”英恩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哥哥买洗发露了。”
“嗯,之前不是说快用完了么,不过你喜欢的牌子还真是畅销货,货架上,就它没剩几个了。”
“因为很有效果,所以人家的发质才会这么好啊。”
英恩在哥哥面前炫耀着她的秀发。
“今天还有其他客人吗?”
啸腾走到餐厅,看着一桌子精致的饭菜,不由得有些惊讶。
“没有哦,就我们两个人。”
英恩将刚蒸好的多宝鱼端上了桌。
“两个人这么一桌子菜,有点奢侈啊。”
“那哥哥就多吃一点啦。”
英恩卸下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
“我还是叫苍一下班一起来吃……”
“不可以!”见到哥哥掏出手机,英恩急忙地将手机夺了下来,“苍一哥想吃的话,下次可以给他做。”
“为什么?”
啸腾凑近看着妹妹的脸,感到她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就是……就是今天不想让苍一哥来嘛,有什么奇怪的。”
“好,那就下次叫他吧。”
啸腾落座后,英恩反倒拿着自己的手机,对着丰盛的晚餐频繁地拍着照。
“拍完照准备发朋友圈吗?”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啦,我主要是想发给姐姐,就好像她也在这里一样。”英恩选出几张自己认为比较满意的照片通过社交软件传送了出去,“好了,我现在去盛饭。”
英恩麻利地将米饭盛好放在哥哥的面前,并亲自将大虾的虾壳剥除放到啸腾的餐碟里。
看着今天大献殷勤的妹妹,啸腾感觉充满了违和感。
“小家伙儿,今天做什么错事了?从实招来。”
“哎?没有啊,我今天工作努力,同事关系融洽,回家的地铁一点也不拥挤,购买的食材也很新鲜,没有做错什么啊。”
“那你这是……让我有点儿搞不懂了。”
“就是想让哥哥品尝下,看看手艺有没有退步嘛。”
“这样吗?”面对这样一个看似正常的理由,啸腾有些半信半疑的,但他还是尝了一口眼前的多宝鱼,“很好吃啊,和以前做的一样。”
“真的吗?!那就好。”
听到夸赞的英恩脸上露出很愉快的笑容,但是在笑容的深层,却显露出一丝隐忧。
“听吉田叔说,老爷子最近总抱怨你不在的日子里,他的伙食标准在下降。”
“嘿嘿……谁让这是我的天赋呢。”
“当初要是让你当厨师好了,厨艺说不定更精湛。”
啸腾拿过妹妹的餐碟,将菜装得满满的。
“那怎么行呢,如果因此少了一位优秀的医生,哥哥你负责吗?”
“这个嘛,倒是可以介绍你到尙华的食堂后厨工作。”
“哼,又欺负我。”
英恩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等着哥哥来哄她。
“好了,哥哥错了,快吃快吃,再不吃菜要凉了。”
“这还差不多。”
听到哥哥“诚恳”的认错后,她才拿起筷子,享受着自己的成果。
英恩心里明白,今天,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她只是想让哥哥暂时忘记过去,享受现在的小小幸福就好。
与哥哥在一起生活的数年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今天的特殊性,如果不是在医院碰上胡里奥,她可能要被他瞒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