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导东子,一个人出身不是自己的决定的,但一个人命运是可以通过自己改变的,要勇敢地解开自己的心结,坦然接受一切挫折和打击,而不是退缩或逃避。就像英国诗人泰戈尔所说:生活吻我以痛,我却抱之以歌。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豪迈勇敢地面对生活、热爱生活,用心选择并欣赏自己所拥有的,顽强拼搏且坚持到底,终将会迎来那个不一样的自己。
说到这里,我又给东子念起了苏轼苏大学士的那首《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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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年,苏轼的好友王定国因为受到苏轼“乌台诗案”牵连,被贬谪到地处岭南荒僻之地的宾州。王定国受贬时,家中歌妓柔奴(又名寓娘)毅然随行去往岭南。后来王定国北归,邀请苏轼等一众好友在家中相聚,并请出柔奴为苏轼劝酒。苏轼问及“岭南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柔奴答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听后大为感动,遂作此词以赞颂柔奴这种面对挫折处之泰然的人生态度。
我对东子说,既然你家里人不认字,那你就寄照片回去啊。东子有些为难地说,拍照片太贵了,他一个月的津贴才几十块钱,还想把钱省下汇给弟弟上学用。
我摸摸东子的头,心中感慨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是又对他说,那就把你在新兵连的生活画出来给他们看,这样他们就知道你在部队过得怎么样了。
东子听我这么一说,也高兴起来,说干就干,当天我们就一起画了三幅简笔画,一幅画的是东子挎着枪在连队门口站岗,一幅画的是东子打靶得了满分胸前戴上了大红花,最后一幅画的是东子和战友们在饭堂吃饭,桌上的盘子里有一条鱼,鱼是东子自己画的,画得很大很仔细。东子说,他的老家在偏远的山区,当地人很少能买到鱼,也买不起,所以他要让家里人知道,他在部队过得很好,能吃上鱼了。
东子把三幅画塞进信封,想了想又塞进去几张空白信纸和一支铅笔,然后一笔一划地在信封上写下家乡的地址,第二天一早,便心怀期待地把信封塞进了邮筒。
大约半个月以后,东子终于收到回信了,东子高兴地把信拿给我,我抽出信纸展开一看,上面也潦草地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一座茅草铺顶的泥砖房,房前种着几棵树,树上还画了几个果子,几个大大小小火柴人在房门前或站或坐,我看不出个所以然。东子却兴奋地说,那所有些破烂的房子就是他的家,画上那几个火柴人就是他的家人,他还指给我看,画上那个拄着一根木棍的是爷爷,脸上涂了黑色的是爸爸,头顶上画了一朵野花的是妈妈,坐在地上玩泥巴的是弟弟。
说实在的,画这幅画的人水平的确实太差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幅画。可在东子的眼中,这幅画却是最珍贵的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压在政治教育笔记本里,又把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每天枕着他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安然入睡。
新兵连结业的前一天,刚好碰上东子过生日,我自己掏钱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带着全排一起给他庆祝。那天东子哭了,那是他在新兵连唯一一次流泪,哭得稀里哗啦不像样子,谁都劝不住。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吃生日蛋糕,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一起给他过生日,几个月的新兵连生活,让他真正体会到了来自战友们的关心和温暖,这份感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新兵下连时,东子被分去了驻守在外地的C团,后来听说他当上了C团的纠察班班长。只是从新兵连分别以来,我们便天各一方,一直都没有机会再次见面,想不到今天竟然在这里相遇了。
“老排长,我刚调到师部纠察队当代理队长,今天带几个兄弟上山来熟悉一下情况,想不到就碰见你了。”
“嗬,到师里当纠察队长了,你小子现在可真是出息了。怎么来了也不到直属D连来找我,难道还等着我去拜访你啊。”
“嘿嘿,老排长,我才报到没几天,还没干出点什么像样的成绩,不敢来见你啊。”
“你当我真不知道啊,你以前干的那些事,动静可不小啊,你的那些光辉事迹我早就都听说了。不过你小子做得对,我们当兵的人就是要这样,有骨气讲原则,没丢我们新兵排的人。”
“这还不都是你当年教我的,你不骂我就行。”
“行了,你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对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回连队去。你现在调到师部了,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你有空就来直属D连找我,大家好好聚一聚。”
“是,老排长!我一定登门拜访,你慢走啊。”东子立正冲我敬了一个军礼。我对他点了点头,便带着阿虎往连队的方向匆匆离去。
在返回连队的路上,阿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东子身上扯,想知道他以前都干过什么轰动的事。我一听就乐了:“就知道你小子沉不住气,肯定要跟我打听。好吧,反正也闲着没事,就跟你聊点八卦吧。要说啊,东子这家伙和你一样,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路上,我把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他详细叙说了一遍。
东子从新兵连去C团后,由于他身材高大、素质过硬,就被分配到了团部纠察班。
在部队待过的都知道,纠察不但白天要四处巡逻,检查军容风纪,还经常半夜三更蹲墙角、趴草堆,堵截夜不归营的人。查出问题了便会有人上门说情打招呼,查不出问题又会被领导批评,真是个既辛苦又得罪人、费力还不讨好的差事,所以很多人宁可分去最远最苦的基层连队也不愿意留在机关当纠察。
可东子分到纠察班之后却显得干劲十足,他这个人特别讲原则,不管是谁的问题被他给抓到了,一律按照条令条例进行处理,任谁说情都不行,很快整个C团都知道团部纠察班有个“傻东”。
东子的行事作风让他得罪了上上下下很多人,很多基层营连甚至是机关的领导都想要找机会整他,幸好当时的C团政委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侠义之人,他对东子非常欣赏,经常在公开场合对东子提出表扬,鼓励东子大胆开展工作,并且还力排众议,安排东子当了纠察班的班长。从此,东子也就更加敢说敢干了,由于他办事铁面无私、手腕强硬,那些平日里喜欢偷奸耍滑、欺软怕硬的人无不闻风丧胆,部队风气得到很大的好转,全团上下也渐渐对他由忌恨变为钦佩,东子算是C团站立稳了足,为了团里的一块金字招牌,就连师机关也都知道C团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真正让东子出名的,是那一次他亲手把E团的丁副团长关进了禁闭室。
说起来,丁副团长也真是不走运,那次他正好回南安的家中休假,由于平时很少回来,所以他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把军装换下来,便被几个本地的朋友强拉出去吃宵夜。
当时正值盛夏,夜间也还比较炎热,他们就没有坐进包厢,而是选择坐在相对凉爽的街边。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是一番热闹场面,多喝上几杯也是理所应当的。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当他们面红耳赤、酒兴正酣的时候,东子带着几名纠察正好从旁边路过,而南安正是C团的驻防地。
东子看见有个军官在路边喝酒,便让人上前去要求丁副团长出示证件。等查验过丁副团长的证件后,东子面无表情地对丁副团长说:“副团长同志,条令条例规定,军人非因公外出,不能着军装,应当着便装。请你严格遵守规定,要么换上便装,要么马上离开。”
“对对对,这位同志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今天就请多包涵,我下次一定注意啊。”丁副团长笑着拍了拍东子的肩膀。
“这是规定,没有下不为例。更何况你是穿着军装在路边饮酒,影响军人形象。”
“我今天刚休假回来,和几个朋友难得见面,我们很快就散场了,通融一下吧。最多我们不喝酒了,喝茶聊聊天,行不行?”
“不行。”
“我和你们团参谋长是同学,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行。”东子依旧不为所动。
“你……”丁副团长感到面子有些挂不住,心里有些窝火。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他知道C团纠察班是出了名的难缠,也不想多生事端,于是转身招呼大家离开。
没想到的是,他的一个朋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借着酒劲大声冲着东子嚷嚷起来:“你小子牛什么牛啊,不过是个下士,竟然敢跟中校副团长叫板,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拽东子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