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王櫜弓戢矢、马放南山,大批的贵族和军士回到了寻常的生活。西土六师又一向有各自的统帅;管侯等在外封侯的姬家兄弟们分流了相当比例的兵将镇守东方要地;所以,师尚父姜子牙虽然还是名义上的王师总司令,但兵权上的削弱是很明显的!
姜子牙眼下也是辅政孺子诵的王庭四重臣之一,但他一般不太主动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比纯文职的太史辛佚还更为低调。所以,有人猜测他和主政核心的鲁侯旦关系不睦,姜子牙也懒得解释。
迄今为止,灭商大功臣姜子牙和他的儿子们尚未受到封侯待遇。但这件事他其实也根本不像儿子们那样心下暗自不悦。
这件事情女儿邑姜对她的兄弟们解释过的,女婿姬发也当面告诉过自己他的想法。何况,自己的外孙姬诵就是未来的周天子!封侯建邦那是迟早的事情,而且一定是大邦尊爵的。
自己的副将兼亲密战友南宫括如今一门显贵,长门子弟封侯于兖州,南宫括最喜爱的第三子也受封于南荆之地建立了大邦曾侯国,因为都邑建在了随地又名随邦,还被王庭内定为将来的汉上方伯。南宫家的老三在南土干得风风火火,看样子老部下南宫括未来还得把家族再分出个南氏来受封诸侯。
这一些,姜子牙同样没有羡慕嫉妒恨。
他早就看出了女婿的心思和布局。东方的青州与徐州,将成为姬周王国势必兼并拓疆的对象。那里才是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人口、物产与风水都优于整体落后的南土荆州。未来属于自家的封疆大邦,一定是在青州或徐州的。
姜子牙心里真正在意的,是外孙的王位继承权不允许出现任何的波动!如此,子孙后人永远是功臣之后加王亲国戚。
姬周王室有个很好的传统:亲亲尊尊。
鲁侯姬旦是武王的亲兄弟,又是唯一成年兄弟中留在京师的,才华横溢,深谋远虑,虽然性格上过于刚健。姬旦本来就是王庭大冢宰,由他出任摄政是最为合适的。
但是,如果他要对王位真有想法,那自己是绝不会答应的!
至于尊尊,自己可以说是西土老臣中尊荣顶级的代表,王师总司令、武王的岳父、未来天子的外公,可以说除了树大根深的申侯家族,连同属文王老臣的闳夭和散宜生、包括文王夫人娘家的莘侯,都比不过自己。所有的晚辈们都得尊称自己为师尚父,如果能活到外孙登基的时候还将升级为姜太公!
所以,自己根本无需担忧家族的荣耀!需要做的,是冷静观察摄政冢宰姬旦的所作所为。
轻快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女儿邑姜出现在门下,外孙姬诵跑上去牵住了他的母亲。
“母后,父亲,姎把饭菜备好了。难得我们聚在一起吃顿饭的。”邑姜是来邀请莘姒和姜子牙移步正堂用膳的。
“辛苦你了,媳妇。”
“我的小外孙虞呢?”见女儿没抱着年初才出生的婴儿姬虞,姜子牙问道。
“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了。不然姎想下厨都不行的。”
姬虞是周武王和王后邑姜的小儿子,可惜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就再无机会了。
“走,我们一家子去吃饭。女儿,搀着你婆婆。”
“我也要扶着奶奶。”姬诵自告奋勇。
连老带小四个人,走向了旁边的上宫膳堂。
百雉之城,沐浴在夕阳余晖中,气象肃然。
一辆快马轩车,驰出镐京皇门,驶向波光粼粼的沣水,过了飞跨东西的长桥,很快便又进了丰邑的应门。
暑气依然躁人,姬旦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温凉的水里,感觉清醒了很多。
皇姣将清爽的黻黼整齐摆放在案上,上前来到木制的大浴桶旁,拿起砭石细心地替丈夫搓着臂膀。
“我自己来,夫人。”
“好!干净衣裳和鞋子都在案上,我去厨房把饭菜再热一下。别忘了用皂角好好洗洗。”皇姣柔声叮嘱丈夫,起身离开。
姬旦的妻子出自西土豪门的豳地皇氏,她的家族早在“公刘”时代就与姬氏形成亲密的姻族关系,去年过世的王庭重臣泰颠便是皇姣的叔公。
十五岁那一年,皇姣嫁给了长自己两岁的姬旦,生育有三男二女,夫妻俩一直相敬如宾,但生活中仿佛又缺失了些激情。
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只有在这黄昏沐浴的时刻,姬旦才感觉有所轻松。
没过多久,门帘声响动,妻子又轻步进屋来。
“旦,来客人了,在堂中等着你。”
“好,我就来。你先帮我招呼人家。”
妻子退下了,姬旦“哗”的一声直起身,水花从身上落下。
看到摄政冢宰快步而来,走着路还手握湿漉漉的长发在拧干,从遥远随邑回到京师的南仲音赶忙起身恭敬施礼。
“南仲,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冢宰,我不客气了,从镐京追到你家里,真是饿了。”南仲音是南宫括的堂侄,身为武将的他一向性情豪爽,从南宫氏分出来的南仲氏又被称为南氏。
两个人落座,皇姣笑盈盈地上堂来,手里托着的食案上又是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
“汉阳地方的最新情况怎么样?”姬旦直入主题。
卫士将几枝火把插在了四处的燎架上,光线亮堂,姬旦认真地聆听着南仲音带回的消息。
大将南宫括让自己的第三子南宫允做了随地曾邦的国君,但南宫将军本人亲自坐镇那里,带去了一干族中精锐子弟相随。南仲音其实就是奉南宫括的命令,千里迢迢回到西土向王庭汇报情况的。
“冢宰,我们在南土的进展很顺利!汉上的濮人、荆人诸部纷纷归顺。家伯派我回来,是报请王庭册封若干小邦,尤其是追随我们南下的赖人和郧人表现很好!另外,家伯还有意分封一批附庸。”
姬旦拿起南仲音呈上的简牍文书,边吃边认真阅读。
哥哥姬发走了,王庭重担落在了自己的肩头。姬旦朝乾夕惕,秉持着父王生前的一再教诲:料理国家大事,需要如履薄冰的态度。
当下,他最为关注的有两件事情。
首先便是将军南宫括领衔的南土汉上经营情况。淮、汉、江之间的广袤山川,是所谓的百濮群荆栖息之地,还有更为蛮荒的苗蛮之属。完控汉阳地带,是王国的既定战略。
再有就是,姬旦准备着手部署在伊洛之地营建新的王都,那是哥哥武王生前的心愿,对姬周的未来和天下稳固意义重大。
“音,册立新邦之事原则上没问题,就按括父的方案来。明日我便和王庭同僚们朝议此事,很快定下来。至于分封附庸,今后尽可由曾侯自行决断,不用报请镐京的。”姬旦干净利落地回复了自己的想法。
大将南宫括是父王留下的重臣,所以姬旦尊称其为“括父”;曾侯南宫允是之前便正式金册诰命的汉阳诸侯之长,虽然其实才刚二十出头,王庭冢宰姬旦对年轻的曾侯也绝对尊重。
“这样吧,新的赖邦和郧邦的爵秩都升一格为子爵,更为体面!”
“谢冢宰。”南仲音知道冢宰姬旦的这一改动是在帮衬族弟曾侯南宫允的威信,受封的赖人和郧人今后会更为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