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短暂的阵雨洗却了管邑的尘嚣,和风带来了难得的夏日清凉。
管侯府邸,庭院中,绿荫掩映着灿烂夏花。
“度,镐京王庭的情况你怎么看?”姬鲜询问做客管邑的五弟祭侯姬度。
“三哥,眼下的王庭主要由四哥旦、召公奭、太史佚和师尚父主持大政,还有旦以大冢宰身份摄政。都是干练老成栋梁!不过,听说老母亲也抱病于榻了,这让我很是操心。”姬度就自己掌握的消息和管侯交流心思。
管侯姬鲜脸色更为凝重,双手十指扣叉于身前,眉头轻皱。
“怎么了,三哥?你还担忧什么?”
沉默须臾,姬鲜郁闷道:“你有没有听到风言风语,说是老四将不利于孺子!”
“不会吧!旦只是为人行事刚正严厉,多亲力亲为;不过,为君者是需要像父王和二哥那样,宽容大度,信人善用,才上下悦服。”
“不好说……”
“三哥,老六啥时候能到?”祭侯度转移了话题,询问曹侯姬振的行程。
“应该快了吧,最多三五天。”
武王辞世的噩耗传来已是事情过去了十多天后,王庭信使没有带来召回管侯、祭侯、曹侯、成侯和霍侯这五个在外兄弟的朝命。按照传统,管侯等可以派代表回西土京师吊唁亡兄武王,但不得擅自离开封国而耽搁了职守。
停棺待唁传统有时间期限,又是夏日,这个世代还没有后来君王那样封山为陵的大手笔。所以,管侯能理解没有要求自己和其他在外的兄弟们回京参加大葬,兄长临终前托孤于四弟也不算奇怪,但接下来的一系列王庭举措就让姬鲜不满了。
老四正式摄政王庭后,还真是不客气的,很快便发号施令起来。
他将族兄姬奭晋爵为大公,与虞公和虢公并列,合称王庭三公。根本就没借用侄子姬诵的名义算是正经的王命,出的文书是摄政的制诰。
召公奭的祖先可以追溯到王室先人“公刘”,又是整个家族公认的千里马,还担任着孺子的老师和监护人。所以,对族兄姬奭晋升为大公,管侯也不嫉妒眼红,能坦然接受。
四弟旦发的另一道摄政制诰,是把王畿的一处封地归为他的名下采邑。
这点姬鲜也觉得无可厚非。王畿的诸侯采邑通常都是不大的地方,除了舅氏申侯突父和莘侯忽父那样有自家大片的传统领地者。老四虽然被亡兄册命为鲁侯,但他的封国在偏僻的鲁山,和当地豪门应侯的领地相比都是小不点,更没法和自己的管邦相提并论。何况,自己是代表王庭的东部疆域总督,手握重兵。
让管侯姬鲜心里不舒服的是:四弟旦不该如此专断!
在世的一奶嫡胞弟兄们总计八个,除了尚未及冠的老九姬封和老幺姬载是半大小子,自己、老五、老六、老七和老八都在外各镇一方,王庭其实就是旦一个。
亡兄不幸病殁,下面的事情该如何来一一料理,事关家国大计!
四弟旦总该让弟兄们聚在一起,好好合计下吧?
可他现在这做派算是怎么回事啊……
论排行,至少自己是他的兄长,都啥也没和自己商量的。
自己派去王庭的专使回来了,又听到他们说起在镐京听到的风言风语,管侯姬鲜真的坐立不安了!
这个时候,周王室还没有建立严格的宗族制、嫡长子继承制,姬族的掌门大权也是可以像商人那样兄终弟及的。只是西土周族相对稳定,不会像商族那样需要立君以长而频繁由弟弟继承兄长留下的王权。(备注:西周是在周公旦二次东征平定天下后才出台严格的宗法制;周公这个尊号也是后来周成王正式晋爵叔父的,当下姬旦的官方称号是冢宰或摄政。)
如果是弟弟姬旦有心染指王位?那管侯姬鲜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首先,这不是欺负寡嫂邑姜和孺子姬诵嘛!等同于欺负亡兄姬发和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兄弟!
纵然是论对家族的贡献或者说是功劳,四弟旦也远不能和自己媲美!
父王在世时,两次重大战事自己都是亲自从征参与。第二次猛攻崇侯国并尽收全功,远征号称商王畿腋下门户的黎国,旦只是参与了后者而已,担任的是父王麾下的小参谋,而自己已经独立统领一路重兵了。
剪灭大邑商之役,自己是豫州方面军队的主帅,还率师渡河北上支援王兄和师尚父的大军,参与了沬邑的决战。
真正是所谓的战功煊赫!王兄委派自己为他的代理,总督整个东疆,正是因为自己在所有弟兄中经验丰富而名声赫赫。
“三哥,不管怎么说,我不信四哥会对不起武王兄长,不利于孺子的……”祭侯度打断了心绪纷繁的管侯鲜。
“不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了。老四也不容易的!听说他在摄政位置上兢兢业业,吃饭乃至洗澡时都会被下面来人打断而去料理大事。等振到了,我们哥三仔细商量下,把我们的想法再和老四沟通吧。”
外封诸侯没有中央召令不能擅自回京师,但诸侯之间可是允许自相聘问的。眼下管侯相当于所有弟弟们的兄长,五弟祭侯和六弟曹侯的封地离着最近,所以他派人请来两个弟弟商量有关王庭动向的大事情。
祭邑与管邑都在黄河南岸,相距也就不到三百里,中间只有一片一般险峻的山岭地带为自然阻隔,又早就联通了彼此之间的周行大道,所以祭侯度昨日便入了三哥姬鲜的侯府。
“来,三哥,我先敬你一觞。”
兄弟二人开始推杯换盏。
丰京,上宫。
“老夫人,你要务必保重身体啊!看到你恢复,尚才安心。”姜子牙说着起身来,准备给文王夫人端杯水来。
“太公您坐着,予小子来给奶奶端水。”孺子姬诵抢先跑腿,他管自己的外公称为太公。
“老亲家,你也显老喽!感谢亲家专门来看姎,哀伤迟早是要走出来的。昌的老伙伴中,就剩亲家翁、闳夭、散侯、辛大夫和鬻熊几位硕果仅存了!眼下亲家翁更是王庭的中坚。旦年轻气盛,不像亲家经事情多,若觉得他有什么不妥的,姎可以代为教训。”
莘姒说到了摄政的四子姬旦,她虽然身在丰京的内廷,可也听人说到过亲家翁姜尚好像和自己主政的儿子不是很融洽。
姜子牙成为周文王的股肱之臣晚于文王四友和鬻熊,只是比辛甲入西岐的时间早半年。这些伙伴们一直帮着周文王鞍前马后,去年老臣皇颠也谢世而去了,眼下还在王庭中枢的只有姜子牙和辛甲的长子太史佚,所以莘姒在嘘唏人老之余,表态支持姜子牙在中枢多扮演关键角色。
“老夫人不用担心的。大冢宰的能力有目共睹,精力又充沛。只是他需要日理万机,老臣来看望老夫人,一起唠唠家常,也算是替鲁侯分担些操心。”姜子牙又将话题拉回到了家常上。
“反正啊,姜还是老的辣!”莘姒对姜尚是发自内心地信任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