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丽,山川秀美。
整齐的木屋,簇新的社庙与稷庙,振奋的首领们,喜悦的男女老少。
看着面前的一切,朝鲜之君箕子的笑意虽然苍老,却宛如春风。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这里举行的是第一次献祭社稷大典,举国之众皆尽到场,所以一袭白衣的年迈箕子也是精神抖擞。
远离故国数千里,再也不能回去了,但新的家园一样充满了生机。
因为饱经沧桑而阅历过人,朝鲜国君箕子在部署各项建国大业上如同老练的琴师,仿佛高明的棋手,轻重缓急拿捏得当,做事节奏有条不紊。
他因地制宜,优先建设基本的民生保障,逐一落实推进建筑房屋、开垦农田、养蚕织布和烧陶编竹的事情,在吃穿不愁和用物不匮的基础上,这个冬日时才举国上下一起动手正式兴建城邑。
眼下,第一座城邑已经落成了,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城外更是田野平畴,阡陌纵横,庄稼茂盛。
盛装的男女老幼们齐集在庙宇前,就是为了献祭取悦于土地神和谷神,以保佑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富足生活。
与周人献祭神明不同的是,商族的祭礼牺牲品中有人牲,这是古老东夷之族的传统。
不过,当众杀死并将其热血献祭给社稷二神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罪人。邦君箕子是不会让无辜者流血的。
箕子不光是重视新建国家的物质基础,还把故国的先进文化向远近不等的四邻土著们传播开来,比如他个人很喜欢的奏琴和围棋。
因为箕氏朝鲜让人向往的内在吸引力,更多的部落主动加入和投靠了这个新兴的国家,尤其是阳夷和高夷之众。
这里的阳夷人,是祖上来自徐州的阳夷某部之后;高夷之族,他们也说不清自己的历史渊源,但总体上也是属于东夷文化体系的。
所以,彼此之间的融合没有特别的隔阂。因为远徙而来的人们拥有远为先进的社会面貌和生产技术,而且大首领是如假包换的殷商高级贵族,大邑商大王的叔叔与太师,所以加盟朝鲜的土著们无不心悦诚服地拥戴年迈邦君的号令。
而邦君箕子的高明就在于同样善于吸收当地人的好东西,或者说是加以利用。所以,他把古老阳夷的太阳崇拜情结就吸纳到了新国家的宗教内容中,除了传统的土地神和谷神,这场盛祭的对象还包括了伟大的太阳神。
本来事情也该当如此。天地生养万物,太阳神、土地神和谷神都开心了,自然就五谷丰登,国人便衣食无忧了。
载歌载舞的热烈仪式结束了,震耳的铜锣声又让人亢奋。
土台上,景巫从邦君箕子的身旁走到了前面。
“所有人都听仔细了,我现在宣布老邦君颁布的八条法令,今后都得认真遵守。有了法令的保证,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后人才能生生不绝,百事无忧。”
人们全都安静下来,尤其是靠前排站着的那些大小官员、部落首领们,好聆听清楚景巫代表国君的当众教诲。
“我们朝鲜之地的法令只有八条,但每一条都要刻在心里,否则就要受到惩罚遭报应,还得连累子孙们倒霉。”
景巫原本就是巫师出身,知道这种场合该如何表现和掌握气氛,以真正实现箕子老人家教化民众的意图。
“其一、杀人者死;其二、伤人者赔偿;其三、行盗窃者为奴;其四、男女关系上不能乱来;其五、同姓之间禁止婚嫁;其六、部落之间不许侵占别人的领地;其七、部落之间今后禁止私相仇杀;最后的第八条,生活中要倡导文明卫生,有所避讳。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近万人异口同声回答。
“这是国君的意志,是为了举国上下的好!都大声些回答我,听明白了没有?”景巫拿捏的很好。
“明白了。”回应声如雷,气氛到了。
箕子看着此情此景,老人、女人和孩子们的一张张淳朴的面孔,欣慰地微笑了。
沉闷的午后,知了的呱噪没完没了,夏日的骄阳令树叶都无精打采。
丰京,王宫,周王寝殿。
气氛压抑,出入的宫人们轻手轻脚。
因为,周王姬发再度病危,而且比上一次的病情更让人绝望。
“旦,你靠近些来。”
鲁侯姬旦知道兄长连大声说话此刻都很难,上前来到病榻边,看着兄长清瘦失神的面庞,心头酸楚不已。
“天不假予寿,予很快就要陪先王们去了。”
“哥,你别这样说,坚持。”姬旦哽咽道,伸手替姬发揩去额上的汗水。
姬发感受着弟弟的关怀和哀伤,轻轻摇了摇头。
王后邑姜带着王子诵过来,让姬诵跪在丈夫身前,默默地退了下去。
姬发看着年幼的嫡长子,目光爱恋不舍,努力伸手颤抖着抹去儿子的泪水,又专注地凝视着姬旦。
姬旦从宫人端着的金盆中取出湿巾来,拧干了,替兄长擦拭胳膊,姬发的手臂瘦骨嶙峋。
“旦,我们推翻大邑商才刚刚三年……予、予还没来得及彻底安定天下。孺子年幼,家~国重-责,我……走后,你~要全力承担起来。”姬发断断续续地努力说着。
姬旦心头更为悲凉,兄长这是在托孤。在这个世代,人们将虚岁未满十个春秋的孩子笼统称为“孺子”,王嫡长子姬诵今年才刚过七岁没多久。
“兄长,天下的形势我心里有数。你的志向我会铭记心中。”
痛苦又开始袭击周王姬发,片刻后才能继续叮嘱弟弟。
“旦,孺子未经世事,刚刚开始学习。这么大的王国,又不可一日无主心骨……你是予一人的至亲骨肉,熟悉大小国事。在孺子成人之前,王庭由你来摄政……最需要关注的还是东国!”
姬发的口齿不再艰难,姬旦却痛苦地意识到这是兄长最后的回光返照。
“有什么事情……多和老三商量,还有奭。兄弟同心,家国稳定,造福天下万民。”
“哥,我们会的。”
“如果孺子将来不成器,为了列祖列宗的光荣,还有王国的太平,王位由你来坐,这样予方放心。”
“不会的,兄长。诵由奭来教诲,长大了,一定是个出色的王者!”
这一刻,姬旦已经泪眼朦胧。
沉默,姬旦握着兄长的手,姬诵头伏在父亲的胸口。
哀切的悲声在王宫内响起。
……
浩荡的渭水像是在呜咽,蓝天白云凝固为漫天的肃穆。
姬周旧都程邑,城北的雉门开启,外郭的皋门开启,送葬的队伍徐徐出了重门,向着北面一片塬地上的周陵行去。(备注:程邑在今咸阳境内)
诸侯云集,披麻戴孝跟着王之灵车,一路哀伤不已。
程邑之塬,周文王的大墓附近,又起了一座新的坟茔。
一代天骄周武王长眠于斯,陪伴着他的父亲周文王。
“武”,是王在登遐宾天后的谥号,因为在姬发的手里完成了扫灭大邑商的周室大业。
可后世又有多少人知道?真实的周武王并非如其谥号让人容易联想到的那样赫赫炎炎!孔武霸气!
其实,他是个心地善良、胸怀美好、兢兢业业、心系庶民的真正人君!
而绝非那种野心勃勃,凌蔑民意,热衷于制造混乱与压迫,以伤生杀戮和破坏世界为能事,让民生凋敝不堪,令人心负重扭曲,还自命头角峥嵘的狂悖君王。
苏涛长跪在周武王的墓前,欲哭无泪,天旋地转。
他再度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泣血,如遭刀割,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