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希望我咬你?”
一簇幽火倾落的明光, 将照月阁映亮。
苏念栀的双手都被捆缚在了木架两侧, 周身被捆仙索束缚,难以动弹。
而谢妄清站在她身前,左手按在了苏念栀绘有芍药的右小臂上。
他的指尖微热,点扣在苏念栀的小臂时, 热意穿过那芍药花的两瓣, 渗|入了芍药之芯。
苏念栀愣了半晌,当她抬头时, 与谢妄清的双眸相对。
谢妄清眉梢一挑,轻笑出声:“在此之前, 我从未见过你。”
“也不是你说的什么大狐狸。”
“风影, 将她拖下去继续关起来。”
谢妄清话音刚落, 风影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风影佝偻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谢妄清,刚到苏念栀身前时,便见着一张面泛微红的脸。
女子的眼尾点有朱色,像是方才哭过了一般。
风影一怔, 心中暗道自家少主未免太狠了些。
可他不知道的是, 那是苏念栀憋笑憋出来的泪花, 她最怕别人拿毛绒绒的东西碰她了,偏生谢妄清将才一直用笔在其小臂上打旋儿。
“栀栀姐, 你别怕, 再忍一忍。”
风影将苏念栀带离照月阁时,郑重其事地对她开口。
苏念栀当即皱眉:“忍什么?”
风影摇了摇头,只高声而叹:“不可说, 不可说!”
他声音方才消散, 便假意用铁链将苏念栀给拖往了地牢。
风影和苏念栀的身影一散, 祭无便悄声入了照月阁。
照月阁内的火光在沉黑的魔域里犹如一盏明灯,是此间世界唯一的光亮。
谢妄清站在颂瑶的灵位前,青烟袅袅,将他环裹在了其中。
他目光凝落在了灵牌两侧的骨花上。
堆叠相垒的骨花正中却嵌入了芍药,当祭无入内时,掀带起了一阵清风,清风搅动烟尘时,芍药轻瓣也微然晃动。
那是存有生灵之气的芍药,而并非是用人骨刻出来的骨花。
谢妄清疏眉轻攒,云烟漂浮处,忽然忆起多年前,自己受伤时,曾有个不要命的人类小孩儿为他上药。
那时,她的腰间别有一块儿芍药白玉。
“原来真的是她......”
少年望着净白的芍药,凝神而言。
“欸,这儿怎么会有花?”
“属下这就将花丢出去。”
祭无正说着,便伸手捻住了芍药的花瓣,却听谢妄清泠然开口:“慢着。”
祭无愣神:“属下立刻便将它烧了。”
祭无原以为是谢妄清瞧着那芍药心烦,遂便在掌心凝出鬼火,想要将芍药化为灰烬。
魔域谁人不知谢妄清厌恶花?
他虽然喜欢在画皮上画花,可若是真见着了花,谢妄清随手一落迸开鬼火,一片花田都会在顷刻化为虚无。
听闻谢妄清厌恶花是因其母当初咳血落在了那芍药上,因此,魔域里从不见真花的影子。
而他在人皮上刻花,则是为了欣赏他们痛苦的神色罢了。
思及此,祭无掌心的鬼火立刻冒出个苗儿来,然而谢妄清指尖微动,凌风便将其盖灭。
“不用了,就让它放在这儿。”
谢妄清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这花,还挺好看的。”
*
地牢
“吱呀”声起,划破长夜之幽静,铁门被推开的刹那,腐尸的气味顺时如浪而滚。
苏念栀轻咳了两声,风影将她关进地牢时,还丢给了她一张沾了水的布帕。
“栀栀姐,你先拿帕子捂着。”
苏念栀看着面前的布帕,泛起疑音。
她不知何时,这只小狸猫便唤她一声“栀栀姐”,况且,她是来杀小狸猫所侍奉的魔君的,为什么还要给她一张布帕?
苏念栀来不及多问,眼前的风影已经消失不见。
“嘶......”
猝然间,她身后传来女子干涩的嗓音。
苏念栀循声而瞧,这才看见了瘫坐在角落里的陆明怀和扶翎。
扶翎不同于陆明怀和苏念栀,她方入魔域便中了瘴气,因此,她面色微微泛青,嘴唇发紫,从齿缝中艰难溢声。
苏念栀将风影给她的布帕递给了扶翎,随即,她合掌而动,两掌的缝隙之中化开柔和的蓝光,蓝光入内,扶翎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些。
“多谢苏姑娘。”
扶翎轻声而叹,陆明怀赶忙用湿帕掩在了她的鼻口前。
随即,他略带歉意地向着苏念栀开口:“是我想的不周到,未有注意到你的体内还藏有谢妄清的妖血。”
“这并非是你的错,连我自己也忘了这事儿。”
苏念栀靠着冰冷的石壁而坐,她额前的薄汗化珠,顺着两鬓滑落。
地牢中沉寂无声,却忽见微风轻旋,陆明怀靠在了苏念栀耳边,压低了嗓子道:“苏姑娘别急,我还有法子。”
苏念栀反问“什么法子?”
陆明怀仰首弯笑:“你本身是含有仙灵血的,虽然现今有了谢妄清的妖血,但只要我替你渡送真气,便可使得仙灵血反压过其妖血,届时你若是想要逃出去,应不算是难事。”
“那你和扶翎姐姐呢?”
苏念栀打断了陆明怀,只见陆明怀目光突然柔和了许多,转眸看了一眼扶翎后才开口:“扶翎受了伤,我不可能丢下她的,但两个人一起,的确难以行动,只有靠苏姑娘你先跑出去,与在外的妙隐宗弟子相会,再想法子来救我们。”
陆明怀说话之时,神色有些复杂。
他让苏念栀出了魔域后,务必要找妙隐宗的弟子,是因为仅凭苏念栀一人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杀了谢妄清的。
他给苏念栀疗伤时,便已经察觉到了苏念栀并非是外界所传的那样生来就是仙人转世之身。
苏念栀与他们妙隐宗的弟子一样,不过是仙骨奇特,比之常人更有修仙之资罢了。
让她一人来杀妖鬼之王谢妄清,无异于以卵击石。
陆明怀思忖了片刻后,再次低声道:“后日他们会让我去为受伤的妖鬼疗伤,你可以扮作我的模样出去,只要你逃到了结界处,再以仙灵血破开结界,便可以出去了。”
“后日?”
苏念栀拧了拧眉,轻笑出声:“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后日呢。”
依照谢妄清的性子,他不会留她到后日的。
可苏念栀刚一说完,陆明怀便腾身而起,正正望着她道:“可以的。”
*
苏念栀只是回以陆明怀浅笑,她在照月阁被折腾了许久,靠在石壁上不久便沉然睡去。
等她清醒过来时,已至天明。
阴暗的地牢中,唯有顶端的一方小孔,透出了明光之泽,洒落至偏僻的一隅。
“嘶......好酸。”
苏念栀觉着肩头有些泛酸,她偏头而瞧,便见扶翎靠在陆明怀的肩头,而陆明怀则滑靠在了她的左肩。
二人即便是陷在沉梦之中,眉间都蕴有忧色。
她方想出声唤醒陆明怀,却听“咔哒”声起,铁门之锁被人打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方熟悉的长影。
玄衣入内,将仅有的微光也掩藏在了深色中。
谢妄清在苏念栀的跟前站定,却并未先向着苏念栀开口。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靠在苏念栀肩头的陆明怀,随即,轻描淡写地对风影道:“把陆明怀拖远点儿。”
这要是弄脏了他的画皮,待会儿献祭时便不美了。
风影绕有所思地瞧了眼陆明怀,快步上前,将他从苏念栀身边拖走。
陆明怀被拖拽而去后,谢妄清弯腰俯身看向了苏念栀。
他问到:“昨夜的芍药是你放的?”
立在一侧的祭无嘴角微抽,昨夜在照月阁的只有谢妄清和苏念栀,那芍药不是她放的,还能是谁?
这不明知故问吗?
祭无暗自腹诽时,苏念栀也沉然应声:“是我放的。”
“这样啊......”
谢妄清仰头而语,眸中划过笑意:“她好像很喜欢这芍药,所以想见见你。”
谢妄清话音既毕,风浪翻滚间,苏念栀被强光所刺,两目紧紧闭合。
她能够感知到自己再次被束缚在了囚灵架前,便是连小指也难以抬起。
“点火!”
谢妄清清朗的嗓音一落,周遭的旋风内立刻融进了微热。
苏念栀半虚着眼,第一次瞧见了白昼里的魔域。
四周荒芜,草木皆枯,零落的花瓣残渣也立刻被尘风推散。
苏念栀身处一方阔大的祭台,祭台一圈都被鬼火所围,腾腾升起的鬼火正向着苏念栀攀延。
谢妄清就立在苏念栀的跟前,他朗笑着开口:“昨夜你送的花很美。”
“她似乎很喜欢,所以,我打算将献祭的日子提前了。”
“我瞧你穿得单薄,怎么样,这些鬼火可让你觉着暖和些了?”
谢妄清抿笑之时,眉眼轻弯,可说出的话却寒冽至极。
苏念栀知晓谢妄清所说的“她”是其母颂瑶。
她在心底冷笑一声,即便昨夜她没有摆出那两朵芍药,今日也会出现在这祭台之上。
况且,这是妖鬼一族最常用的活人祭,择血液最为纯灵的人以献祭,从而将其血液分散,用以增强妖鬼之王自己的修为。
谢妄清方才所说的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他只是为了逗|弄苏念栀,最后再看着她痛苦死去。
因而,苏念栀没有回答谢妄清的话,她神色淡然,目视前方,眸中不掀半点波澜,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谢妄清眉梢一挑,对于苏念栀的反应有些惊诧。
然而他指挥者鬼火往苏念栀身前窜动的手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晨阳悬于天幕正中,而其四周却被沉云所遮,因此,金辉所至唯有苏念栀一人可被罩在其内。
猎猎冷风滚滚而来,站在祭台之下的祭无对身边的风影轻声说到:“看来你的书是写不出来的了。”
“少主动了杀心了。”
祭无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团鬼火上,只要那鬼火将苏念栀吞噬后,世间便再无什么祭司可言了。
风影瞥了一眼祭无,执笔的手却没有停下,他努了努嘴,脖子向前一伸:“依我瞧,这鬼火不过是掩饰罢了。”
“你没发现今日的活人祭,鬼火的焰苗比平日里的小了许多吗?”
“还有,往日的鬼火是正红色的,今日却是幽蓝色,正红色的鬼火便是只要感知到其火焰的温度,立时就会化为灰烬,幽蓝色的鬼火哪怕覆在了人肌肤也没啥事儿。”
风影说完,手中笔即刻在纸面写下了一句话:“嘴硬心软的魔尊,为搏美人心,幽火戏群妖!”
祭无窥见了风影纸面上的一行字后,心中也随之泛起了疑问。
风影所言不假,这幽蓝色的鬼火是不可能伤得了苏念栀的。
“那......少主一大早就将我们唤来,说要献祭是为了什么?”
祭无敛眉沉思,却听风影嗤笑道:“为了什么?玩儿呗!”
风影的声音一定,白雾中猛然翻滚起狂风,而魔域上空的晨阳也卷入了墨云之内。
“怎么回事?”
祭台之下的妖鬼纷纷露出惊色,祭台之上的谢妄清似乎也被眼前之景所惊。
漫天乌云如万马踏步而来,“轰隆”声骤起,从墨云中洒落了轻灵的白花。
白花成旋,飘转飞落。
花旋飞到了苏念栀的身侧,转化为刀,斩断了苏念栀身前的捆仙索。
谢妄清一愣,他正想将捆仙索重新束在苏念栀之身时,却见花刀又解开了苏念栀踝间的铁索。
当铁索被那风花解开的一刹,苏念栀径直朝着前方栽倒。
“谢妄清!”
她高呼一声,本想绕开谢妄清,倒向别处,可那风花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推着苏念栀直直向着谢妄清扑去。
白衣与玄袍相互缠绕,女子倒靠在谢妄清之身时,柔软的唇瓣从谢妄清的耳侧擦过。
二人两颊贴靠之际,尚可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而当苏念栀整个人全都压在了谢妄清身前后,一股浅淡的花香窜入了他的心间。
苏念栀的头发落在了他的脖颈处,有些痒酥酥的。
谢妄清的呼吸在此刻微滞。
心口处响起了敲鼓之声。
他眼睫轻颤,一朵白花落在了身前人的墨发间。
飞花零落,堆叠成了花毯。
净白的花毯竖立成帘,将他和苏念栀与祭台下的妖鬼隔开。
祭台下的众多妖鬼皆双目圆睁,呆凝在了原地,张开的嘴一直未有合拢。
只听见絮絮叨叨的杂声不断。
“她扑倒了魔君!”
“她居然敢倒在魔君的身前!”
“她怎么敢?”
妖鬼大乱,魔域顷刻间便被众多妖鬼的杂声所环绕。
却见那众妖之中,唯有站在最边上的风影镇定自若。
他抬了抬手,缓缓在纸面上写到:“乌云之下,花帘之中。”
“魔君和神女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