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雪地中, 女子的白衣染血,若粉花点缀。
她闭眼轻叹一声,只道自己忘记了体内还有谢妄清注入的妖血。
苏念栀不管往哪里逃,只要谢妄清想, 那这妖血便可使得苏念栀立即停在原地, 无法动弹。
苏念栀曾听仙悟讲过, 只有当这些妖邪极度憎恨一个人, 想要折磨她时, 才会在她的体内注入自己的妖血。
这样, 哪怕是这个人逃到天涯海角, 他也抓得回来。
谢妄清长身玉立,站在苏念栀的跟前, 他向着苏念栀微微一笑, 抬手轻挥, 便见黑雾之中走出了几名鬼兵。
“把他们俩带走。”
谢妄清指向了扶翎和陆明怀。
鬼兵将陆明怀和扶翎架走时, 谢妄清偏头瞧了扶翎一眼。
“是块好画布, 不过灵质似乎比不上苏念栀的。”
“将她也带回去好好看着,若是灰狼和斑虎饿了,就将这个女子丢给他们。”
鬼兵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即立刻架着陆明怀和扶翎而去。
不见边际的雪原之上,徒剩苏念栀和谢妄清两人。
苏念栀撑着手,从地面爬了起来,颤着嗓音开口:“谢妄清, 你不如一剑杀了我。”
对于苏念栀这种大祭司而言, 被妖怪折磨堪称奇耻大辱。
况且......
她思忖了半晌, 依照谢妄清强大的妖力, 自己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
仙悟所教授的除妖之法用在谢妄清的身上, 没有半点儿作用。
唯一有用的便是那雄黄酒。
可也只是让苏念栀看清了谢妄清的原身而已。
良久之后,只听苏念栀沉声厉色道:“谢妄清,你不仅不杀我,还要让陆明怀给我疗伤,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女子的话音由着清风推散,就在她的声音消失在了雪原的刹那,她的后背被猛然一打。
有力的狐尾囚住了苏念栀。
谢妄清若有所思地说到:“做什么啊......”
他的眸中似乎淬了星光,笑音若风:“当然是......”
“作画啊。”
*
照月阁
雾霭重重,叠障为山,将破开的血月之光所掩。鬼鸦的泣泪之声伴着虎啸在昏暗的魔域中环荡。
照月阁内难得一见的烛光映亮了前方的絮雪。
絮雪飘飘,最终融在了屋檐一角,化为水珠而落。
风影站在照月阁的木门前,哆哆嗦嗦地抖落了一声的雪渣子。
忽听照月阁内传来了女子的轻斥。
“别......”
“你堂堂一介魔尊,就不能快点儿吗?”
女子的话音中藏满了怨气,似乎还带了些泪音。
而她的声音方才消散,便听少年轻笑道:“这种事情不能急的。”
“你最好快点儿杀了我,否则......”
苏念栀倒吸一口凉气后,再次开口:“否则我要是能够活着走出魔域,必不会放过你!”
谢妄清拿着画笔的手一顿,他漫不经心地说到“走出魔域?”
“你想多了,你不可能还走得动的。”
苏念栀被谢妄清带回魔域后,直接被送到了这照月阁来,而谢妄清则在她的小臂上绘刻花印。
当谢妄清所言消散后,却见照月阁的大门前闪过了一道长影。
风影贴耳靠在门逢上,右手执笔在纸页上不断地写下自己所听到的话。
“嘶......少主这么厉害?”
“还能让人连路都走不动了?”
风影再次坚定了自己所想,自家少主未来一定会按照那话本子里所说的,爱|上|神女,最后无法自拔,历经虐心之难后,才能让神女接受他!
“啊——”
“我这可是真人真事,并非是虚妄之谈,若是写成了一本书,再卖给说书先生,就有吃不完的鸡腿了!”
风影点了点头,立即垂首奋笔疾书起来。
笔尖“沙沙”作响,照月阁内的声音也未曾断过。
照月阁内不同于魔域的其他地方,明光辉映,檀香四绕。
祭台之上的灵牌刻着“颂瑶”的名字,在其灵牌两侧则堆了几簇白花。
只是这些白花并非是真花,而是用头骨雕刻而成的。
“谢妄清......”
“你竟然敢在你娘亲的牌位前做这种事。”
苏念栀跪倒在地,她的右手被人架住,迫使其手搭在了桌沿一角。
光洁的小臂上此时已经可见一朵芍药显印。
谢妄清离苏念栀的小臂不过一指,他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女子的小臂前,微热的气息泛开酥|痒,苏念栀想要将手收回,却被谢妄清紧紧按住。
现今被注入了谢妄清妖血的苏念栀,犹如谢妄清的傀儡。
谢妄清想要她做什么,她便得做什么。
“别乱动。”
少年的话音极其轻柔,像是抚着珍宝一样轻声开口。
“这花要是毁了,你的命也到头了。”
苏念栀想,即使这花没毁,她的命也该到头了。
她无奈叹声,目光将四周扫视了一番。
此处是供奉谢妄清之母颂瑶灵牌的地方,四周都摆满了骨花。
这么一瞧,谢妄清之母应该是极喜欢花的。
而谢妄清之所以在苏念栀的小臂画花,则是因为苏念栀体内含有仙灵血,这在她小臂画的花,在最后都可以化为灵符,灵符则能够为亡故之人积福。
“嘶,画歪了。”
谢妄清突然出声,打断了苏念栀的思绪。
他拿起沾了水的帕子,在苏念栀的小臂上轻轻擦拭,随即再次埋头刻花。
谢妄清垂首之时,从苏念栀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直挺的鼻骨。
“想不到你还会有求佛之心。”
苏念栀轻哼出声,谢妄清此举无异于是随了佛家的积福之说。
谁料谢妄清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抬眸看向苏念栀,发尾轻晃时,染了些烛火的明光。
“求佛?”
“我猜你应该想多了。”
“我只是单纯觉得在你身上画的花会更让她喜欢罢了。”
谢妄清把苏念栀留到现在,正是为了在今夜以其仙灵血之躯为画布,绘制出一朵最美的花来,明日再将她拿去献祭就好。
他才不会求佛呢。
“快来瞧瞧,这花怎么样?”
谢妄清将笔放下,随后松开了苏念栀的手。
借着微光,苏念栀瞧清了自己小臂上的芍药花。
不得不说,谢妄清画花时,的确将那神韵都描绘了出来。
芍药花轻柔静澈,飘逸灵动。
可......苏念栀却是眉头紧拧的模样。
谢妄清不仅在她的小臂绘花,还迫使她一直将手高举,最后将她的手用金锁扣在了一侧的木桩上。
而谢妄清在将笔搁下后,便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昂首看向苏念栀,轻笑道:“站好了,别把花给蹭掉了。”
谢妄清话音方落,便收回了目光,定凝在了颂瑶的灵牌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苏念栀被困意席卷之时,谢妄清还盯着那灵牌而瞧。
苏念栀实在受不住了,她被捆缚在木柱上,昏昏欲睡,仙悟教过她仙法,可没教过她如何驱除困意。
不觉间,苏念栀的眼皮越来越沉,她阖眸小憩,才不过半晌,却觉察到一股强烈的妖气。
女子旋即立刻睁眼,层层迭起的明光中,白绒狐尾将整个照月阁填满。
苏念栀歪头看去,却见起初还跌坐在地上的谢妄清竟在此时显出了白狐原型。
她望着那白狐愣了半晌,目光忍不住地往其蓬松的狐尾瞧。
苏念栀在仙悟那儿听过,当妖陷入极度悲痛中时,便会显出自己的原身。
想必此时的谢妄清是因为其母之故,才会放松警惕,幻化出原型。
听闻谢妄清之母本是明安国的长公主,皇家围猎之时,偶入深山被困,是谢妄清的父亲谢明将颂瑶送出了深山。
颂瑶也对其父倾心,哪怕谢明是妖狐,颂瑶也不惧人间流语,和其相守。
而谢明作为九尾白狐,一生也只会有颂瑶这一位妻子,照理说,他二人鰜鲽情深,不应分开。
可最后却是因颂瑶的姐姐,长乐长公主使计,引开了谢明,并以颂瑶为质,迫使一代妖王自毁灵魄。
颂瑶也被皇室驱逐,最后亡于深山。
思及此,苏念栀垂头看向了谢妄清。
白狐蜷缩在蒲团之上,九条长尾盈着明光而动,随意地搭在了青石地面,足以将整个地面覆盖。
谢妄清像是睡着了,并没有察觉到苏念栀的异动。
猝然间,苏念栀的脚边传来酥痒,她垂头而瞧,只见一条狐尾绕着她的玉鞋而动。
苏念栀怔愣了片刻,轻声说到:“这白狐的尾巴......”
“还怪好看的。”
她记得自己幼时便时常因为那些妖物生得惹人怜,因而几次三番地放走了灵妖。
为此,仙悟还曾罚过她。
最重的一次,莫属于放走九尾白狐的那次了。
“可是......那狐狸的确不像邪妖啊。”
苏念栀的声音很小,她目光落在了谢妄清无意中伸过来的白绒狐尾上。
她有些心虚地开口:“而且,狐尾摸起来也很舒服。”
苏念栀仍如幼时一样,没忍住,探伸出了右脚,狐尾立刻拍了拍的小腿。
与此同时,睡在蒲团上的白狐绒耳轻轻耸动。
苏念栀忙不迭将脚收回,恍若无事发生一般。
她目光转而落在了灵牌两侧的骨花上。
雕刻出来的骨花精细小巧,虽与真正的芍药别无二致,可总是少了些灵韵。
苏念栀此时才想起,魔域之中似乎连一株草也没有,处处都是浸了毒液的沉土。
“这种阴沉沉的地方配上骨花,她会喜欢吗?”
苏念栀呢喃出声,她长睫微颤,右手食指宛出灵火。
火星散开时,那两堆骨花前嵌了一层真芍药。
芍药随风而动,偏然起舞,若彩蝶翩跹。
“还是真花好看些。”
苏念栀的嘴角扬起一个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弧,等她的眸光再次落在了谢妄清的狐尾上时却突然微顿。
谢妄清那只伸向她的狐尾侧面有一条长疤。
而这一条长疤不同于普通的疤痕,通体生有幽蓝色的微光。
只有用清芳草做出的药粉覆在伤口上,才会显出这样的蓝光。
清芳草只有仙悟才能种出来,苏念栀记得自己曾经给那只被放走的九尾灵狐上药时,也是用的清芳草的药粉。
并且......
苏念栀眨了眨眼:“也是这个地方,一样的伤口。”
正因为苏念栀被仙悟重罚,因此她的印象格外清晰。
“是那只白狐?”
苏念栀的声音才将消散,脚边的狐尾立刻被收回。
趴在蒲团上的白狐感知到了苏念栀的异动,他重归人形时,则站在了苏念栀身前。
苏念栀看向谢妄清,眸中像是荡开了星波:“你是当年的那只白狐吗?”
“我给过你糖葫芦的!”
“你还用狐尾垫在了我的膝盖上。”
苏念栀向来被仙悟教导不可轻易外露自己的情绪,可自打她来了魔域后,喜怒哀乐都难以藏匿。
女子眉眼微弯,话音清润。
“你就是那条九尾狐吧!”
“你还说过会来咬我,对吧?”
苏念栀刚将话说完,却猛然发现不对劲。
即便谢妄清是当初的白狐又如何?
现在的谢妄清乃是魔域之主,是妖鬼之王。
他们一人一妖处于对立面,她为了黎庶,是不可能再动恻隐之心的。
况且,现在谢妄清还将她绑在此处。
谢妄清才是掌握她生死之人。
苏念栀还未回神,却已经暗暗有些后悔。
她此时才觉仙悟所说的要藏起自己的情绪并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她垂眉凝思之际,却见谢妄清缓缓抬头看向了苏念栀。
他小声开口,话音中带着些轻嘲:“怎么?”
“你很希望我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