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沐之日, 却被昔日的同窗好友拉到三日闲居,吴元杰心中郁闷,偏还无法说什么。
毕竟在外人眼里, 他们鸿胪寺就是个无所事事的衙门,他们这些鸿胪寺的官员,当然也都清闲自在得很。
丝毫不知道他们鸿胪寺的官员虽然没有工作任务, 却有学习任务,不仅要根本各人的天分, 选修那些异邦语言,还要学习察言观色, 学习与人谈买卖,学习法律条文等等。
学了这么几年, 吴元杰觉得自己若不当官了, 完全可以凭借学到的那些去经商, 成为一个能赚大钱的商人。
每天上值时,都要面对永无止境的学习, 与各种考核,好不容易轮到休沐日,吴元杰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睡到自然醒,醒后继续躺着, 什么都不做,什么人都不见,也什么书都不看,将头脑放空, 好好休息。
结果他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常世平, 一大早的就上门邀他出门, 将他带到这三日闲居, 各种抱怨他不够意思,许久都不曾与他们这些好友联系,每次邀他出来聚会,也被一律推辞。
“世平兄,真不是小弟不给面子,而是衙门里安排的任务多,小弟每日忙得晕头转向,下值回去也不得闲,才会无暇参与大家的聚会,绝非有意与大家疏离。”
常世平对他的话表示怀疑,毕竟他也与其他人一样,都认为现在的鸿胪寺,就是个可让这些在京官员混资历的清闲衙门。
有任务在身,不得闲的那些鸿胪寺官员,不是在边境,就是已随船队出海,或是在水师舰队。
“这些年一直没有邦国来朝,连你们寺卿大人都没什么任务,元杰贤弟这个鸿胪寺丞能忙什么,听说朝廷将过去那些常来的我们大安的小国,都给拦在关外,不让入关了吧。”
这也是他们鸿胪寺的官员现在都变得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的原因,因为在别人的眼里,他们是在无病呻/吟,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自己过得有多辛苦。
以前的鸿胪寺上下都视出京的外差视为苦差事,可是那些外派现在却成他们这些人争破头的美差。
不只是外派的同僚们所能得到的额外收入好得让人羡慕,还因能被选中外派的人,意味着他们已经学成出师,摆脱这种无止境的学习与考核。
“世平兄有所不知,随着我们大安船队出海后,到过的海外异域越多,我们鸿胪寺的任务也越重。”
常世平却大声笑道,“莫非元杰贤弟是想说,朝廷不让鸿胪寺接待那些早年就已建交的邦国,而是打算让你们准备接待那些海外岛国?”
看着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的昔日好友,吴元杰瞬间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与对方提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不知常兄今日特意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常世平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是想带你见一个人,是我的一位故交好友的得意门生,文采特别出众,为人处世颇为仁义大方,贤弟是礼部的官员,对这次参与主持大考的上官,应当有所了解吧?”
与上一届的大考是由几位只有名誉官衔的书院院长主持不同,这届大考是由在朝与在野的几位大人一起联合主持。
所有被选定之人,早在接到朝廷旨意时,就已被人接到指定的地方,负责秘密出卷,据说出好的试卷还会进行临时抽取。
没人知道谁会负责哪道题,但是若能提前多了解一下那些主考官的文风偏好与思想理念,提前有所准备,肯定能多一分机会。
吴元杰瞬间领会到对方话中的意思,脸色严肃地回道。
“在下就当不曾听过常兄今日所言,为力求公正,朝廷才会做出那些安排,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实在不该起这种心思,请常兄能听在下一句劝,纵然是为亲生子,也莫要这般为其钻营得好。”
说着,吴元杰就想起身离去,常世平却一脸不悦地拉住他。
“多日不见,元杰贤弟这脾气真是变了不少,既然来都来了,元杰兄不妨先见见我那贤侄再走?哦,他们来了。”
说着,常世平将人拉到二楼栏杆旁,指着下方院中那群意气风发的年轻学子中,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身材样貌都很出色的年轻男子。
“看到了吗?就是那些生员中最出色的那个,名唤李荣程,来京中的时日尚短,却已小有名气,颇受这些同伴的推崇。”
看对方那满脸欣慰的模样,吴元杰皱着眉正待开口,却听到下方那群年轻生员正在高声议论去岁夷北军大捷,朝廷对那些蛮族的王公贵族与部落首领的惩处太过一事。
便没有挣脱对方的钳制,倾耳听了片刻,但是越听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尤其是听到那个名叫李荣程的,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大安自古便是仁义之邦,理当讲究以礼待人、以理服人,对待那些邻邦要宽仁大方。
朝廷将那些前来大安朝贡的邦国拒之关外的决定,就有失大国风范之类的话,从而又引经所典地扯了一大通仁义道德,听得他周围的那群生员都频频点头。
也让吴元杰听得火冒三丈,一把甩开常世平拉他胳膊的手,铁青着脸,指着阁楼下的李荣程道。
“这就是你要给我介绍的年轻俊杰?读了几本圣贤书,记住了几句讲仁义道德的内容,就敢在这里自以为是的大放厥词?什么东西?”
看到向来好脾性的好友突然大发雷霆,常世平还有些懵,吴元杰却已大步转身下楼,径直来到楼下。
在那群生员惊愕不解的目光中,气势汹汹的来到李荣程面前,怒指着他的鼻子道。
“你一介无知小儿,无知却不自知,还在这里说些误人的话,实在令人作呕,本官今日就要与你说道说道,蛮族那些王公贵族是如何奴役蛮族百姓,驱使蛮族犯我大安边境,给我大安犯下的种种恶行。”
说着,吴元杰就历数从先帝朝起,蛮族屡次犯边时,在边境烧杀抢掠时,犯下的种种恶行,从大安抢走的巨额财富。
“……听完之后,你们这些人若是还想与那些蛮族王庭的人讲仁义,本官就祝你们世世代代都会遭人欺辱无力反抗,让你们世世代代都有机会彰显自己的宽仁大方,但我大安的其他百姓,绝对要做永世不被异族人欺凌,不与胆敢欺我大安者谈仁义大方的强者。”
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早在吴元杰愤而现身后,就已骤然变得极其安静的三日闲居中,突然响起一道掌声,随后又有多道掌声响起,最后掌声连成一片。
这些掌声让吴元杰瞬间摆脱头脑发热的状态,有些不自在的对着周围拱手施礼致谢,最后狠狠地瞪了眼李荣程,冷哼一声后甩袖离去。
带头鼓掌的何殊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目中透着些许欣赏。
冯立正站在她身边,给她介绍刚才坐在他们隔壁的两位官员的身份背景,一位就是那个因有意招李荣程为女婿,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其谋划的常世平,另一位就是吴元杰。
何殊满意的点头,“看来这个吴元杰,已经具备一位成熟的外交官素质了,回头派人征询一下他的个人意见,问他是否有意去安宁岛当驻岛官员。”
冯立下意识道,“安宁岛?”
何殊这才想到对方还不知道他们大安的版图又多了座岛的事。
“水师这趟出去打海盗的时候,顺手缴获一座环境条件还不错的大岛,已被父皇命名为安宁岛,朝廷将会在接下来正式派人驻守打理,成为大安在外海的重要驻点。”
“此乃大喜啊,恭喜殿下!”
何殊点点头,再看看下方那个被骂得脸色涨红,怔愣在原地浑向发抖的荣程,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朝廷求贤若渴,她也喜欢用聪明人,为此,她甚至可以摒弃个人的一些私人喜恶,只要求那些聪明有才能的人不要触及她的底线。
但是像李荣程这种人,还真算不上聪明人,自以为找到一个可以立足的道德制高点,用假大空的话糊弄一些没有自己的主见,喜欢跟风的糊涂人,就能名利双收。
可惜他的命不好,撞在她的手上,不仅不会让其如愿,还会让他亲身体会一下人生多艰的事实。
让他成为一个典型,警告那些自己未经他人苦,却喜欢用所谓仁义道德绑架别人的人。
本来只是想要过来亲自看一眼时下人类的多样面,却没料到,竟能看到如此精彩,让人心情舒畅的一幕,同时也见证了某位合格的外交人才的诞生。
何殊心情不错地接过笠帽打算带上,却听到隔壁传来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
“姐姐,这个李公子被人骂得可真惨,也有些冤哪,明明是别人教唆的他,那个忘恩负义的狗男人真是太不是东西了,枉这李公子那般信任他。”
随即响起另外一道有些清冷的女子声音,“祸福皆为人自招,我们可没资格同情这李公子,也是他自己选择相信那姓汪的,任其摆布在前,如今承受这份业报,还真谈不上冤。”
常年习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不仅何殊有听到隔壁不曾掩饰的声音,冯立与其他随行人员也有听到,脸色瞬间微变。
何殊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人生无常,她这趟出来对了,竟能亲眼看到这么精彩,还充满悬念的一出反转大戏。
“派人去调查一下,孤实在很好奇这幕后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将手中的篱帽戴上的同时,何殊走出包厢的门,正好看到隔壁走出两个戴有帷帽的女子,何殊微勾了下唇,浅笑着朝二人点点头后,便在身边人的簇拥下径直转身下楼离去。
“姐姐,你看到了吗?那公子长得好漂亮,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英气勃勃的公子,那姓汪的伪君子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丑八怪,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