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水秀的一个小村庄, 三面环山,山上与山上地势相对较为平坦的区域,住得人家都会相对较为集中。
附近几座山的半山腰处, 还可隐约看到零星散布着的一些人家,不管是两山交界形成的沟溪,还是穿村而过的山溪两侧, 都被因山就势的开辟出不少田地。
那些田地的布局有些凌乱,最大的也不到半亩,小的只有不到半分,最狭窄的地方站个人转身都困难。
即便如此,哪怕只是巴掌大的一小块土地, 上面都种植着各种作物。
可见在这山里,土地资源的严重匮乏,百姓们的生活肯定十分不易, 也让何殊更坚定了要推行税改方案的决心。
其实她还有一些其它想法, 不过每个想法都将不可避免的会触及到某些势力的利益,所以她现在绝对不能透露半点口风。
乐贤居士就住在其中一座半山腰处, 何殊他们沿着山间门小路下去,跨过溪流间门搭的石头, 又过几条狭窄的田梗, 最后又爬了一段陡峭的沙土山路, 才成功来到东贤居士家。
何殊因为这辈子很注重习武健身,不仅体力好,平衡能力也强,走得不算太艰难。
却苦了沈卓等青山书院的学子,他们大多都住城镇之中,哪怕家中大多都不富裕, 这次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
累得不轻不说,在某些特别难走的路段,还需靠着冯立与护卫等人搀扶,才没有摔倒或绊倒。
沈卓努力跟在何殊身旁,也曾几次遇险,靠着何殊帮忙搭把手,才能一路有惊无险的走到地方。
看到这些自家书院里学子们难掩狼狈的模样,再看看连何殊在内的三位插班生,最多只是额角淌下几滴汗的模样,吴教谕有些心塞。
“都是年轻人,你们这体力比商同学他们差远了,以后也要更注重体力锻炼才行,不能当个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
吴教谕在青山书院中,还是颇有威望,几名累得气喘吁吁的学子都恭敬的应下。
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本就不高,不注重身体锻炼的文弱书生,甚至会因为一场风寒感冒之类的小病小痛丢掉小命。
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闯过科举这条独木桥,成功入仕后没当几年官,就英年早逝的现象层出不穷。
在何殊看来,这些能考取进士的人,只要能用对地方,说是个个都是人才也不为过,死得太早实在可惜。
所以她才要求各家官学与书院,都要加重对体/术课的课业安排。
简陋的篱笆院内,几间门茅草顶的土坯屋,院中额外用栅栏圈出的一片空地中,养着几只鸡。
院旁坡上有几块地,上面种着一些应季的蔬菜,另一边有片竹林,与常见的那些落满枯叶的竹林不同,这处竹林看着格外干净整齐。
许多读书人都奉行食可无肉、居不可无竹的理念,看到竹林会联想到的是与风雅、品性等。
而何殊看到这片竹林的想法却是,竹笋、竹荪都可以食用,竹子可以用来编织成各种器物创收,不知这乐贤居士一家有没有好好利用这片竹林资源。
得知老友不仅再次带着上次来过一趟的京中贵人前来,还带来一些年轻少年,杜乐贤面带微笑的快步迎出篱笆院外。
双方彼此见礼,简单的寒暄过后,就被请到院内一间门草亭内。
“寒舍简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崔景怀微笑着拱手道,“先生客气。”
何殊从旁补充道,“谨恒与同窗们得知能有机会前来拜访先生,都深感荣幸,先生乃是文坛前辈高人,令我等后学末进敬佩不已。”
杜乐贤微笑着摆摆手道,“小友过誉了,老朽愧不敢当,山中生活清静,今日能有机会见到各位青年才俊,实在令人高兴。”
虽是盛名远扬的文坛大佬,这位身上并无文人身上常见的清高孤傲,言行谦虚,态度不卑不亢,给人一种平和之感,让何殊颇有好感。
接下来的时间门,早就跃跃欲试的青山书院学子们纷纷上前请教,有的与乐贤居士聊诗词,有的请教书法。
看得出来,乐贤居士是真心欢迎这群少年,回答得耐心而又细致,十分乐在其中。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对于这群少年,乐贤居士最欣赏的竟然是柳平,而两人讨论的竟然是打仗。
乐贤居士当年在河间门府任职时,曾带着城中兵勇与百姓成功抵抗过外敌入侵。
正因有着这份功劳,他在旧主瑞王败落遭废庶时,只是被罢官,没有受罚。
说起当年用兵打仗的经历,乐贤居士说得认真细致、言之有物,一众少年听得也是热血沸腾。
何殊很少提问,她能听得出来,这位在用兵打仗方面不仅确实有实践经验,而且理论知识也非常丰富。
知道这位著名的诗人与大书法家,竟是文武双全,何殊只能感慨这世上的真正天才实在令人惊艳。
像她这种靠着前世积累冒充天才的人,是真的比不了。
在调查过这位乐贤的生平信息后,崔景怀虽然觉得这位值得给个机会,所以他才会将对方引荐给何殊,但是除此之外,他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
等到众人的稍尽谈兴,时间门已临近中午,护卫们已经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食材,借崔家厨房烧制。
何殊却提出要砍几棵竹子用来编织一些东西,乐贤居士毫不勉强的一口应下。
“小友打编制什么?老朽或许能帮得上一一,守着这片竹林,不是自吹,我的竹编手艺是真不错。”
看来这位的性格是真不迂腐,隐居山林,活得依旧从容自在,才能如此爽朗大方,何殊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学生在来时的路上,注意到这山间门小溪中长有许多小虾,就想编几个竹篮子当网,去网些虾当菜。”
在这里住了多年,乐贤居士对溪中那些小虾当然不陌生,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劝道。
“那种虾太小,当菜有些扎嘴,口感可能不太好。”
今生的何殊不仅没吃过,此前甚至还不曾见过这种小虾。
但她前世不仅在农家乐亲自抓过,还花高价在市场上买着吃过,很喜欢这种只生长在未经污染的山野溪流中的虾的味道。
“其实吃倒是其次,主要是为感受到一下抓虾的乐趣。”
何殊看着也就十一三岁的样子,会生出玩心很正常,乐贤居士理解的点头。
“老朽闲来无事,也会网些小虾喂鸡,吃了虾的鸡格外能下蛋。”
说完,又饶有兴致的问沈卓等人愿不愿意尝试一下,能与何殊走到一些的同学,在性格、心性方面肯定都有能让她欣赏的地方。
听说可以去溪流里抓虾,一群少年都忍不住跃跃欲试。
何殊的这个建议,再次刷新了沈卓对他的印象。
毕竟认识并相处这么久后,虽然发现对方性情宽和,真正是以一种平等心态与人相处,颠覆了他以往对豪家世家子弟的认知。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不仅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翻山越水的来到这道路崎岖的偏僻山村,还能如此自然而然的提出要编篮子网虾。
这完全不像是一位京城出身的世家公子哥,在沈卓看来,一些乡镇出身的富家少年都比他更有派头。
崔景怀带来的这些护卫们身手利落,得到示意后,立刻砍来竹子,哪怕没什么经验,也能乐贤居士的示范指导下,将竹子破成需要的样子。
何殊虽然知道她想的那种篮子的编法,但她到底是第一次亲手编,编得很艰难。
而乐贤居士也确实没有虚言,编织手法十分娴熟,只需何殊大概描述一下,就给编出她想要的那种形状的蓝子。
其他学子看着有趣,也想上手试试,可惜他们拿惯笔的手更娇嫩,连何殊这个因常年练武,手脚都起有茧子的人都不如。
不过这些少年也不在意自己的失败,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十分开心。
崔景怀等人也上手试了试,人多力量大,没过多久就成功编出几个好歹能用的篮子。
乐贤先生编的那个最精致合格,连何殊编的那只在内,其它篮子都做工粗糙,只能说是勉强可以凑合着用一下。
在乐贤居士的指导下,一群少年来到菜园侧后方的山溪边。
何殊看了下周围环境,发现在杜家房屋旁边有用竹筒从后山搭的输水管道,确定杜家平日里不会在这水潭中取饮用水。
她才在邱颜不赞成的目光中,直接脱掉袜鞋,将裤子挽到膝盖处,直接下水开始用篮子网虾。
何殊从小不间门断的喝牛奶或羊奶,又有像邱颜这样的身边人帮她调理饮食,所以长得很健壮,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不少。
又是小习武,看着她的身材虽然纤瘦,胳膊腿上的肌肉却都长得很紧实,明显透着力量,脚也长得比较大,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女孩。
沈卓等人也都有样学样的跟着照估,纷纷跟着脱下袜子鞋,不过大家没有都聚在这个小水潭中,有的选择去水潭上游,有的去了下游。
早夏时节的中午,站在这沁凉的溪水中,让人顿觉暑气全消,乐得一群少年发出充满惊喜的欢笑声。
见他们有要玩泼水仗的充冲动,何殊警告道。
“我们今天出来玩,可没带衣服,湿了衣衫,可就在杜先生面前丢脸了。”
这话成功制止住众人蠢蠢欲动的手脚,他们知道何殊说得没错,只得收敛起玩闹的心思开始网虾。
这种只生长在溪流中的小虾虽小,但它数量多,只要眼疾手快,一篮子网下去,就能网出不少。
看着那些小虾离了水后活蹦乱跳的样子,何殊十分有成就感。
其他人也都发出充满惊喜的大呼小叫,为自己的收获感到欣喜。
正如乐贤先生所说,这种虾十分小,没什么肉,味道有些腥,外壳还有些扎嘴,若不是到了实在没吃的,现在的一般人家都不愿吃它。
但是何殊知道,那是因为受限于当下的物质条件,做法不对,才会做得不好吃、不愿吃,不值得费劲抓。
其实只要舍得放油炸,再放调料爆炒,做出来的味道会十分香酥可口。
前世工作学习的压力大,能趁放假的时候去郊外休闲放松一下,会很解压。
此刻能够暂抛开自己的太子身份,再次重温在这山溪中抓虾的感觉,依旧能让何殊感到很放松、很开心。
听到溪边传来欢声笑语,可以想象那边的热闹气氛,崔景怀面露笑容,心中却有些感慨。
身为暗卫首领,他比谁都清楚何殊这个太子过得有多辛苦。
先帝朝时,诸位皇子在十八岁之前,很少有人能有机会接触政务,大半皇子除了要完成学习任务,其余时间门就是忙着绞尽脑汁的争宠。
甚至连学习这件事,往往也会被用来当争宠的手段,虽然也累,但是他们都有选择机会。
说白点,那些皇子只要别贪恋权势,不要放任自己的野心,完全有机会选择过相对轻松些日子。
可是太子不同,作为当今圣上膝下的独子,虽然没有人与他争宠夺位,却因身负重担,从小就表现得十分沉稳和自律。
反正从崔景怀认识太子起,就没见过他像普通孩子般玩乐,跑步、练拳、骑马射箭等累人的训练,倒成了他仅有的放松机会。
这次听到何殊提起要编篮子去溪里网虾,崔景怀着实感到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为自己总算能从对方看到些少年人该有的活泼感到高兴。
同时他也看得出来,何殊应该是因为看上这位杜大先生,才会这么有兴致,没跟此地主人见外。
想到这里,崔景怀决定给这位杜大先生指条明路。
“因遭遇到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太大,税改方案才没有正式实施,圣上与太子殿下也不得不徐徐图之,希望先将方案内容遍传天下后,再根据百姓的反馈意见,来决定接下来是否要正式实施这个方案。”
哪怕吴教谕只是学官,也能看得出税改方案先被公告天下的背后隐情,曾在官场辗转,与各方都曾直接打过交道的杜乐贤当然也能看得出来。
崔景怀上次来见他时,双方也曾就税改方案一事门交流过。
此刻听到对方旧话重提,却不是再提税改方案中的内容,而是如此直白的点出这些话,杜乐贤不禁愣了一下。
随后才反应过来,略带试探的感慨道。
“老朽虽隐居山野,也很关注此事,十分希望这份税改方案可以早日实施,能够让贫苦百姓早日受益,可惜老朽人微言轻,纵想略尽微薄之力,也使不上劲。”
崔景怀淡淡笑道,“只要先生有心,就能有机会,据在下所知,朝廷为广开言路,打算在大安各地安置建言箱,那个箱上有个专门接收谏言的投信口。”
共有四个入口的建言箱,已按照何殊所描述的结构设计成功,接下来就会大批量制作,朝廷届时也会将相关消息诏告天下。
吴教谕和杜乐贤闻言,顿时面露惊色,他们当然明白此举将会意味着什么。
更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崔景怀愿意提前告诉他们,绝对是个莫大的人情。
杜乐贤郑重其事的拱手道,“多谢崔东家的提点。”
崔景怀抬手制止道,“先生不必谢我,广开言路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英明,且求贤若渴,一定会很关注建言箱中的内容,先生若能抓住机会,可能会成就一段佳话。”
既然这位已经入了太子的眼,等到回京之后,肯定朝廷肯定会对其有安排。
崔景怀也是突发奇想,将打算让对方写封请愿书交给青山知府,让知府代其上奏到朝廷,从而顺理成章得到复用的建议,临时改为建议对方走建言箱的渠道。
有了杜乐贤这个成功案例在前,势必能为建言箱的投放开个好头,让天下人知道朝廷对建言箱的重视态度。
“老朽定当不负太子殿下与崔东家的厚望!”
杜乐贤想要重返仕途,既不为名,也不为利,他本身并不是因为一个贪恋权势,有官瘾的人。
毕竟他仕途坎坷,因被各种不幸而蹉跎大半生,虽然始终心怀理想与抱负,拥有一身才华,却报国无门。
虽然选择隐居山野,用山中自然清静磨砺内心,但是内心深处终究会感到遗憾,毕竟他还有许多政治理念没有实现。
可是杜乐贤很清楚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的那些过往会遭忌讳,所以他早在瑞王一系倒下后,就绝了能再重返仕途的心。
将心比心,换他成为上位者,也会对他这种可能会心念旧主的人不放心,不愿再用。
而他因瑞王当年的提拨重用之恩,也确实做不到与对方做彻底的切割。
只是老友见他虽然隐居山野多年,仍然关心朝廷动向,知道他的那些遗憾与不甘。
这次竟然不惜豁出脸面请来京中贵人,想试着为他争取一个机会,让他感动之余,也不忍辜负对方。
可他在见到崔景怀后,虽然没有故作清高,摆出不慕世俗的姿态,但也不擅长攀附巴结,只得尽量展现自己最真实的状态。
在交谈之中,甚至没有隐瞒自己至今仍然感念瑞王当年的恩情,以及对瑞王的中恳评价。
原以为这位京中贵人会一去不返,却没料到对方这次不仅带着重视的晚辈再次到访,为他指出一条明路,还近乎明示的告诉他,自己将有机会复出。
不敢奢望的惊喜降临得太过突然,除了这句表态,杜乐贤此时不知该做何反应,还有种宛如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