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个月没见, 柳平整个人的气质,给人的印象,都已发生明显改变, 他身上原本的那种有些跳脱的孩子气,已然淡去不少。
不过接到消息, 快步跑出武院大门见沈卓时,他还是高兴得连蹦带跳,相隔还有段距离就迫不及待的挥手打招呼, 活力十足。
见其眉间舒展, 笑容灿烂,沈卓就知道对方在武院中的生活应该还不错, 不过他还是关心的问道。
“平弟, 在武院可还适应?”
柳平两眼发亮的笑着点头,“适应、特别适应,卓哥,我特别喜欢这里,这里的教头们都特别厉害,你看我给露几招。”
说着他便当场扎起马步, 挥舞着拳头‘嘿、哈’的展示的几下,姿势挺标准,出拳也略带力度, 跟以前在家比划着玩时, 虚软无力的状态截然不同。
何殊轻笑着走过来点头,“看得出来,柳小弟这些天确实下功夫了,不错。”
被何殊这么一夸奖,柳平有些不太好意思, 不过他还是郑重其事的躬身施礼道。
“小弟还要多谢三位兄长的关照。”
柳平之前还不太懂,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因为张二田在武院宣扬他与怀安客栈有关系,使得同窗们对他都挺客气。
直到他结交了几位性格相投,关系不错的同学后,他才知道,原本进入武院的新生,绝大多数都曾受到过来自老生的‘□□’。
若是不小心得罪,或者只是不小心怠慢了老生,那处境会更艰难,毕竟他们主课是锻体习武。
在每天都有的对战训练模式中,老生只需稍微做点手脚,就能让新生吃足苦头。
只要把握好度,不会真伤到人,武院也不会管那点皮肉之伤,想要报仇,或是自保,就只能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拥有比那些人更强的武力。
柳平算是比较幸运的,有何殊等人主动借给他的伞,足以护着他不受任何老生的‘□□’。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王同知的儿子与城中一些豪族纨绔子弟当街纵马,惹到怀安客栈的人,被怀安客栈的人报复。
从而使得以王同知为首的一大批官吏丢官下狱,好几家豪族大户也被抄家下狱的事,早在武院内被传得沸沸扬扬。
柳平当然也曾有所耳闻,也正因此,武院中的学生,连那些高年级的学生在内,都知道了他,也明显对他客气不少。
柳平清楚自己与怀安客栈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此难免感到有些心虚,但他虽然心思简单,也知道不去向人解释更好。
反正他又不打算借用怀安客栈的名头在武院称王称霸,只想借势保护自己。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明白何殊他们送自己来武院时,告诉对方自己等人来自怀安客栈的用意,对何殊三人十分感激。
这声道谢也再次证明了柳平的成长,何殊笑着用手中的折扇敲敲手心道。
“柳小弟不用客气,看到你能这么快适应武院中的生活,我们都很欣慰,我们今天打算去城外听泉山,你要不要一起去放松一天?”
毕竟正处好动爱玩的年龄,柳平顿时来了兴致,却下意识看向沈卓。
“你若无事,就听谨恒兄的,一起吧。”
柳平十分惊喜,他早听说过陈阳城的热闹繁华。
有心想与同学一起去城里玩,却因牢记家人的再三叮嘱,以及沈卓让他无事不要离开武院的要求,拒绝了同学的邀请。
虽然现在不是去陈阳城里,但是能有机会去大名鼎鼎的听泉山见识一下,他更高兴。
为免显得太过兴师动众,崔景怀等人乘坐的马车没有拐到武院这边来,而是先行一步。
何殊他们接上柳平,让马车与骑马的护卫快速跑了一段路程,就已顺利赶上前方的几辆马车。
出城之后,透过被掀开帘子的车窗,可以看到官道两旁有不少的行人和各式车辆。
陈阳城中虽然发生较大变故,但是对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甚至可以说是还出现了一些好的变化,至少进城之后,不用再像从前,总会提心吊胆的担忧自己会不会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要知道在现在的陈阳城中,即便是那些没有受到牵连的大户人家,也变得尤为低调谨慎,深恐自家也不心步了后尘。
毕竟外人并不知道王同知与韩氏等大族所犯的那些主要罪行,只知道他们被覆灭的始因是家中不肖子弟当街策马打人。
“还是府城这边热闹,人多车也多,路还又宽又平,这么多人和车,也不挤,听说这路面上铺的是种叫水泥的东西,特别好用。”
柳平兴致勃勃的看着车窗外说道。
“商大哥,听说京城内,还有京城周边的路,都铺的有这种水泥?”
何殊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道,“目前也是只铺了一些主干道,听说户部的水泥作坊生产的水泥,大多都被工部征去修提坝了。”
工部征用的水泥虽然会算成钱,但是工部不可能会给户部付钱。
为了不让户部还得负责往水泥作坊贴人工与成本钱,作坊会以超高价对市场出售一些水泥。
水泥这种建筑材料具有极好的防水防火特性,特别受市场欢迎。
在相关产业由朝廷垄断,严格控制对市场的供应量的情况下,纵然它的售价极高,也依旧多的是有钱人愿意为之买单。
王同知与韩氏等豪族所犯罪行中,有一条就是他们派人打听到一些水泥生产工序,安排人手试着进行烧制。
水泥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要能弄到大概的配方与烧制流程,不难试制出来。
受限于当前的道路交通状况与百姓的经济条件,就算公开配方,不搞垄/断生产,市场上能买得起水泥的普通百姓依旧不多。
所以何殊干脆让官方垄断水泥的生产与销售,从而实现‘劫富济贫’,也就是让户部借机从那些豪族大户身上多搞些钱,用来支持工部的大量基建工程。
目前的效果相当不错,随着大安境内的一条条更加牢固的堤坝,与配套的泄洪渠道相继修成,近几年来,总算不用再经常接到哪里又有大坝溃堤,受损多少的急报。
随着朝廷在各地的引水渠道与储水工程的成功修建,也大幅提升了许多地方的抗旱能力。
柳平发自内的感慨道,“朝廷可真好,竟然舍得用这么贵的东西修路、建堤坝,听说我们三河县修了好多处水库,就用了好多水泥。”
用水泥修的水库大坝与水渠,都具有防垮塌的作用,日常维护也相对更简单。
何殊随口回道,“在民生基础建设上多投资一些,朝廷划算。”
听到这话,沈卓不由得心中一动,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感到有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在书中看到历朝历代都曾兴持修建过什么工事的内容,或是听说朝廷又在哪修路、修堤坝时,他都曾生出过诸多感触。
但是现在想想,用再多言辞去夸赞,都不及这‘划算’二字用得贴切与生动。
“是啊,朝廷划算,听说去年悬河涨大水,沿岸河堤都没有出现溃坝,那些提前修好的泄洪渠道,也发挥出巨大作用,沿岸百姓的收成虽因连阴大雨而减产,却没遭受洪灾。”
纵观过往的历史,这绝对是一桩非常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
因悬河大水而引起的洪灾,基本是每隔三五年,就会发生一次。
每次都会令灾区大批百姓丢命,就算能侥幸逃得性命,也会流离失所,沦为衣食无着的灾民。
朝廷前几年不惜耗费巨资,出钱招募大批劳工在悬河沿岸筑坝挖渠时,有不少批评朝廷劳民伤财的声音。
沈卓就曾听到过不少,只是他当时的年龄还小,隐约觉得那些人说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从悬河去年虽然涨大水,而且水深远超以往,却没有酿成洪灾的结果上,不难看出朝廷不计投入的提前修筑水泥大坝,挖泄洪渠的决定有多划算。
此刻听到沈卓提及这件事,何殊的心情也很好。
当了太子后,她可以,也不得不全面了解大安的情况,所以看了许多被列为机密的案卷。
何殊在里面看到许多让她感到触目惊心的记载,其中最让她感到难以接受的,就包括因灾难而导致的食人事件,几乎是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
哪怕因先帝早年的励精图治,大安之前有过三四十年可被史称盛世的太平年,即便在此期间,那种民不聊生的食人事情也没少发生。
当上这大安的太子后,何殊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那种人间炼狱般的惨况再次出现。
事实证明,只要上位者能豁得出去,某些事情不是不能改变,代价是正宁帝一直握在手上用来吓人的刀,在那几年没少见血。
“是啊,悬河流域的百姓现在总算可以安民乐业,不用担心睡到半夜,突然变得一无所有了。”
几人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至听泉山下,因听泉山的声名远扬,山下已经发展出热闹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专门存放车马的店家。
上山的路已修成蜿蜒而上的石阶,不愿亲自爬山的人可以选择雇人抬上去。
何殊一行年轻力壮,当然选择亲自爬山,不过在此之前,她没忘记崔景怀与吴教谕一起来听泉山的事。
“舅舅,您说的那位先生住在哪里?”
“从这条登山路上去,半山腰处有条岔路,沿着岔路往里,翻过两座小山头,就能到地方,那里不仅有个村子,山上住的还有不少猎户。”
这是在告诉何殊,那里虽然偏僻,却并非没有其他人居住的荒野之地。
听泉山最富盛名的那些先贤遗迹,则都留在听泉山上方的亭壁上。
何殊看向沈卓与其他同学,“你们可以选择一下,是先去山上瞻仰先贤风采,还是先去拜会那位先生。”
让何殊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些学子竟然全都毫不犹豫的选择去拜见那些先生,即便他们现在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不过她也没有反对,“好吧,那就先去拜见先生。”
目标明确后,众人便拾阶而上,直到爬到崔景怀提到的岔路,拐进那条由行人踩出的山路后,何殊才看向崔景怀。
“舅舅,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那位先生到底是哪位人物了吧?”
只因此前人多口杂,这些与何殊一起的这少年人又容易失态,崔景怀才没有直接说出对方的大名。
更不方便当着这些人的面,悄悄给何殊介绍那位的情况。
现在到了这人迹罕至僻静处,周围又只有他们这些将要去拜访对方的人,何殊才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崔景怀也直接回道。
“可以,我们将要带你们去拜访的是杜乐贤,乐贤居士。”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惊呼,沈卓也忍不住面露惊色,唯有柳平是一脸茫然。
冯立与邱颜的反应,和那些护卫一样,都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何殊不仅知道乐贤居士的大名,还曾读过不少对方的诗作,知道对方少年成名,不仅是位文采出众的诗人,还是个凭借一手书法名扬大安的文坛大家。
正宁帝也颇为赞赏对方的才华,可惜何殊是个不通诗文,不懂书法的理科生,对这种人物并不关注。
不过再怎么不关注,对于这种生前的才华就已得到世人的认可,死后肯定能够名传千古的文坛大家,何殊肯定要表现出应有的尊敬。
“原来是杜大家,能有幸拜见文坛前辈杜大先生,实在是我等的荣幸,舅舅也不提前透个信,我们就这么毫无准备的去拜访,也太失礼了。”
以崔景怀的思维,其实有些理解不了何殊身为太子,怎么能如此自然的说出这种低姿态的话。
可是当他看到几个青山书院的正经学子,个个都露出深有同感的反应,显然他们都十分认可何殊的说法时,他才隐约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一个给人当手下的,都会在不经意间自视甚高,对方身为太子,本该更加高高在上,结果却是对方能够毫无违和的融入普通人中。
吴教谕以为崔景怀心中存在顾虑,从旁解释道。
“谨恒有所不知,我这老友早年曾进士出仕,却因得罪上官而遭贬谪,后来曾在宣王府上担任幕僚,可惜好景不长,宣王英年早逝,反又辗转到瑞王门下,被派往西间府任职,政绩斐然,可惜随着瑞王遭贬,他便赋闲至今。”
宣王与瑞王都是先帝皇子中的杰出人物,他们不仅自身能力出众,贤名在外,而且每人身边都聚集着一大群能人异士,是当年的夺储热门人选。
吴教谕若知道她是当朝太子,肯定不敢在她面前提起乐贤居士,毕竟对方曾拜在她的两位伯父门下,都不曾考虑她爹这位最后的胜利者。
哪怕是因她爹摆烂在先,不仅别人看不上他,他也没想过要收门人,可这毕竟是件有些犯忌讳的事。
吴教谕可以因为猜到崔景怀是京中有实权的权贵而找上对方,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引荐一下明明拥有一身才华,却因时运不济而蹉跎半生的老友。
但他绝对不敢试图将老友直接举荐给当朝太子,因为谁也不敢肯定有着这些经历的乐贤居士,是否还在惦记曾提拔重用过他的旧主。
尤其是在他的后任旧主虽被贬为庶人,流放在外,却还活着的情况下。
不过何殊其实不太在意这些,毕竟她爹当年与宣王、瑞王都没什么仇怨,反倒是那两位为彰显自己的仁贤,还曾顺手帮助过她爹。
所以正宁帝登基后,不仅没想过要打压这些曾经风光一时的兄长们,还对宣王这位遭先帝当朝训斥后,自尽身亡的兄长留下的妻子儿女们,多有照顾。
对于被贬为庶民,流放到边关的瑞王一家也很关照,赦免他们的罪名,派人送去钱粮物资,为他们呼医请药,改善生活环境。
要不是先帝在流放那些儿子时,直接注明不许他们再回京,正宁帝哪怕不敢重用他们,却并不介意让他们回京。
所以对于那些因她的叔伯倒台,无辜受牵连,却又真正拥有能力的人,何殊并不会因为一些猜疑与忌惮,就拒绝重用对方。
这也是崔景怀见过乐贤居士,调查过对方的详细情况,确认对方除了名声在外的文采外,在民生经济与治国理政方面,也都很有想法,确实有可取之处后,将人引荐给她的原因。
此刻听到吴教谕介绍的这些信息,何殊难免有些唏嘘感慨。
“我只知道乐贤居士才华出众,没想到他的仕途竟然如此坎坷,真是可惜了。”
沈卓等人也纷纷附和,虽然他们的年龄还不大,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做时运不济、壮志难酬。
但也听得出来,乐贤居士是位对仕途有追求的人。
而何殊则是真心为之感到可惜,像这种人才,即便没被派去地方主政一方,只是安排到府学或是书院中当先生,也比赋闲在家浪费资源强。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年头的人,都不懂得什么叫做人尽其用。
不过这也给了何殊一个灵感,让她随即做出一个决定,接下来完全可以派人朝这个方向努力,争取能多挖出一些有着类似经历的人。
只要不是人品道德存在严重问题,就能派到各行各业发光发热,毕竟这些人肯定都能读书识字,大安正需要。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