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本来已经被来人抱在了怀里, 听完你们的对话,这次它连叫都没叫一声,跳下来后跑出门外不见了。
它的许多反应过于人性化,以至你心里产生了些离谱的疑虑。
【你能确定那是只猫吗?】
你问那个相当饲养员的女孩, 对方惊讶地看了你一眼, 还是没说什么。
【当然了, 我确定那就是一只猫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敷衍了一下。她看起来没完全相信,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来人身上了。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梳着相对男性较长的黑发,身上是昂贵黑色大衣搭配一条挂在脖子上的红围巾,那条围巾并没有系上, 而是作为某种象征垂下,与风衣下摆一齐轻轻摇晃着。
他没有接着走进来, 而是侧头转向门外,朝着猫咪消失的方向注视了两三秒, 好像那只猫远比已经找上门来的敌人重要似的。
在这对于「客人」并不礼貌的小插曲过后, 他才带着微笑慢慢走了进来。
说实话, 这还是你第一次看到森鸥外以「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身份离开那间办公室,你新奇地多看了几眼。
但是当他注意到你,并轻轻对你点头微笑时,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你立即移开目光,紧抿着嘴巴。
那种作呕的感觉消失时,森鸥外和泽边爱已经谈了一会儿了。
他们双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剑拔弩张,泽边爱像一名谦逊的学生记者, 森鸥外则表现得像一位受尊重的社会企业家(港口黑手党明面上的确是个公司)。
两个人谈论了很多不痛不痒的话题,半天扯不到点子上。最后还是泽边爱按耐不住, 率先提起了市内最近的失踪事件。
“哎呀, 连你们都知道了吗, ”森鸥外佯装出苦恼的样子:“泽边同学还是不要问了,我们企业会积极配合政府解决这件事的,大人的疏漏不该让孩子们代替承担。”
“……”
虽然泽边爱保持着微笑,但她隐隐开始处于下风。
作为挑战者的一方在竞争中本身就有诸多不利,加上泽边爱作为领导者,她不得不考虑一件事情:
许多魔法少女虽然名义或实际上脱离家庭,但她们的亲人朋友大部分依然在世。
能抓的把柄太多了。
港口黑手党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部,如果不能以雷霆之势取得主动权,拖成持久战就必败无疑。
「短暂」、「转瞬即逝」就像魔法少女与之俱来的诅咒。泽边爱明显也认识到了这点。
她的许多行为在客观上可以被评价为冒进,但相对于她要面对的局势,她还是太温吞了。
时间已经非常紧迫。
所以森鸥外可以一拖再拖,但泽边爱不行。
“森君,”泽边爱仍然微笑,但是那种笑容明显失去了生机,仿佛面具一样戴在脸上。她将那把枪放到桌上:
“我们已经确定失踪事件是人为制造的灾难。昨天有人在现场发现了这把枪,和贵司日前购入的一批型号吻合,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注意到泽边爱换了个称呼,可能是对森鸥外一直「同学」「同学」叫她的报复。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称呼一个中年男人为某某君,这场面还挺滑稽的。
【为什么不用你的能力?】你收回视线,在心里问心凛香:【既然已经见面了,想要控制他应该很容易吧?】
【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异能力者。】心凛香停顿了一下:【我们其实、不太理解「异能力」究竟是什么。】
异能力者是稀少的。即便在横滨这个据说是「全日本最多的异能力者聚集地」里,异能力仍然不为大多数市民所知晓。
对从最南端远道而来的人来说,她们根本就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这种力量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每个人的能力是根据什么决定的?那些文绉绉的异能力名字是自己取的还是和能力有一定的联系?
对人生前十几年一直作为普通人活着的魔法少女来说,短时间内很难研究透彻。
魔法少女的固有能力虽然从契约成立时就存在,但很多魔法少女往往意识不到,有部分魔法少女是不清楚自己固有能力的。
倒霉情况下,可能会出现「读心」对上「反读心」。就像如果没碰上时光倒流的魔法,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能抵抗时间魔法一样。
【官方资料显示,Port Mafia近期在积极争取作为异能力集团合法活动的资格。除此外,这个集团的资料很少,】心凛香说:【仅仅是他的性别,我们也是费了不少时间才知道的。】
不知道他藏着什么后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假如他的异能力正好是「反弹精神控制」,哪怕这个几率只有万分之一,泽边爱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听完心凛香的话,你的第一反应是:对啊,森鸥外到底是不是异能力者?
你绞尽脑汁地回忆上个周目的蛛丝马迹,试图从中找出线索来。
但是,没有。
森鸥外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是潜伏一个月估计也看不出什么来。更别说因为心理原因,上个周目的记忆有大半都有点模糊。
除此之外的方法就只剩下一个。
你强忍着呕吐感,间断地用余光去瞥那个一派从容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试图从他的神情或者肢体语言里能不能看出端倪。
如果能看出丝毫他留有记忆的征兆的话……
原本你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们谈话上,不过光凭场上的气氛和两个人说话的语气,也能大致感受到泽边爱的情况并不乐观。
森鸥外很聪明,而且他的年龄几乎是泽边爱的两倍,哪怕泽边爱是绝世难遇的外交天才,在这种阅历差下也很难赢。
或者说,在她学习以一种「更成熟的方式」侵吞港口黑手党时,就已经进入对方的节奏了。
横滨的黑.道呈现很明显的二八定律,泽边爱没有选择用绝对暴力进行侵吞,就证明这件事她没有完全把握。
泽边爱的理想胜算渺茫。
房间内不知道何时沉默了下来,你们这方几乎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凭借这半天熟练的经验,你一眼就看出场上真正沉默的大概就只有你和森鸥外,剩下的人都在心里开小会。
等那个小会结束后,你们这方零零散散有好几个人走出去把门关上了。
你没收到任何消息,正纠结是在这里再坐一会儿还是也出去的时候,泽边爱突然说:“森君、您知道,男性最佳生育年龄是在25岁~35岁。”
……?
这是在说什么?
你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是的。”
森鸥外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和以往没有区别,但他的回答比起刚才的平均速度要慢那么点。你觉得这足以证明他也被话题离谱的跨度震惊了。
泽边爱说:“虽然我不清楚您的具体年龄,但您现在已经超出这个年龄范围了,对吗?”
森鸥外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即使您立刻生育,理论上能够获得一名最优秀继承人的概率也大大降低。”泽边爱的声音变得很平静:“事实上,我们都清楚,就算是各方面都最为优秀、同时均处于最佳生育年龄的夫妇、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生出最优秀的孩子,不是吗?”
“生育很像赌博,而「生出优秀的继承人」这种事,更是豪赌。需要继承的组织越重要,风险率越高。”
“泽边小姐,”森鸥外的笑容没有变化,他放下茶杯,双手在膝上交叉:“或许您知道,仅以血缘为依据的继承制度因为其缺陷,许多组织已经不予采用。现在更多的是看个人才干的指定继承。譬如鄙人,也正是蒙先代抬爱,才继承了这个组织。”
泽边爱说:“我听闻先代最后在位时、年老昏聩,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选定您这么优秀的人才作为继承人,还真是上天眷顾,是不是?”
她的话语里闪烁着某种不详的苗头。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森鸥外问:“泽边小姐,您到底想说什么?”
“您说得对,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先代首领在年轻时也曾经为这个组织开疆扩土,让组织日益壮大,可是在年老患病后,却暴虐无道。”
泽边爱慢慢转过头去,正撞进一双紫罗兰色的瞳孔里。
森鸥外无疑是英俊的,那双眼睛的线条也依然流畅美丽,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眼尾和下睑处已经有了几条细纹。
虽然尚且遥远,但那是他正走向衰老的证据。
泽边爱直视着他:“许多贤明的君主等到了晚年,就会变得昏聩。因为意志无法逃脱身体的束缚,思维也会随着老化的躯体改变。”
“普遍认为,人脑过了20岁后就会开始衰退,最晚这个时间也不会超过35岁。想必您已经选好自己的继承人了?您打算何时退休呢?”
35岁正当壮年,这样的逼问不止无礼,而且充满了羞辱意味。
森鸥外的神色冷下来:“泽边会长,或许你不该太关心其他组织内部的事情。”
“您是觉得我太年轻了?”泽边爱开心地笑起来,她将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凑近了一点:
“但我说的是实话。人的身体就是在不断变化的,您会觉得7岁的您和现在是同一个人吗?20岁的呢?”
“您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当一艘船原本的零部件全部被更换掉时,人们会纠结它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船。但是人身体的器官也会每隔几年就发生变化,人们却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相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您已经快40岁了,”泽边爱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嘶嘶吐着信子的蛇:
“您现在做出的判断真的是明智的吗?或许您仍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可您要怎么确定那不是大脑衰退给您造成的错觉呢?”
森鸥外不再微笑,他的上眼睑微微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光点,表情冷酷。
“但是我们不同。”
泽边爱完全不受他态度变化的影响,放缓了声音:“也许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们不会衰老,不会死去,我们的身体永远年轻。我们只会随时间流逝积累阅历和经验。”
“我相信您很重视这座城市,当把它交到我们手里会变得更好的时候,您会选择帮助我们的,对吗?”
在泽边爱的长篇大论结束后,偌大的会议厅陷入了寂静,你感觉那是仿佛空气都被冻结的死寂。
虽然以前你就知道泽边爱偏激,可你没想到她会偏激到这种地步。
这和明晃晃说「我们是高级生命体」有什么区别?
关于她的理想,你开始怀疑她在对你撒谎,或者她只对你透露了其中的一部分。
【……昨天晚上在公寓里,你为什么要发给他们言灵神社的传单?】
你避开她,偷偷问心凛香,但是对方这次没有回答你。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没有一位像你说的那样,积累了足够阅历与智慧的魔法少女出面呢?”
森鸥外很快反问,不过相较于之前的游刃有余,他的语气稍微有些重:“或者说,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甚至都长不到我这个年纪就死亡了呢?”
“……”
泽边爱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很恐怖,水蓝瞳孔浑浊得像暴风雨中的海面,下面潜藏着不知名的怪物。
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森鸥外的表情反而柔和起来:
“泽边会长,听说你原来是在静冈县的三岛市读中学,是因为某件事,才从三岛转学到鹿儿岛县的。高二转学可不多见,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泽边爱没说话,她用力地捏着茶杯的柄,坚硬的骨瓷被她捏的嘎吱作响。
森鸥外就在这种噪音里,平静地说:
“你在三岛市发起了某项运动,试图将魔法少女的存在公之于众。但这种行为反而招来了厌恶和敌对,所有灾祸被推到了魔法少女的头上。你的运动彻底失败,不得已才转学去了鹿儿岛,对不对?”
“通过这次失败,你发现和魔法少女有关的消息传播时会诡异地表现出自限性,怎么也没法扩散。所以这一次,你不再企图营造出适合魔法少女生存的环境,而是干脆打算打造魔法少女之城。”
泽边爱重重地放下杯子:“是又怎么样,难道我们想创造一个适合生存的环境是错的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森鸥外说:“但是、现在推动你的究竟是创造未来的希望,还是失去一切的绝望?这点我非常怀疑,泽边会长。”
“时间并不是万能的,有些事只有自己想清楚的时候才会真的过去。如果期待时间来抚平一切的话,那么真正的明天将永远不会到来。”
森鸥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你。
因为你捂住嘴巴干呕,所以心灵念话像大喇叭似的下意识代替你喊遍了全场。
【他绝对是异能力者!】
泽边爱瞬间站起身来:“您的态度我知道了,既然您没有合作的意思,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并没有希望您不快的意思,”森鸥外说,“关于几天后会到来的超级台风,我们会毫无保留地与您合作,也许我们一起,能够更好地保护这座城市。”
一个内部派系混乱的组织与另一个庞大且等级鲜明的组织合作,结果只能是后者吞并前者。
“不必了,”泽边爱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我们会视情况考虑暂时撤出,您可以自己守护这座您「最心爱」的城市。”
“我也不觉得绝望有什么不好。「绝望自有绝望的力量,正如希望也有希望的无能。」”
“我也祝您好运,森首领。”
她冰冷地看了森鸥外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会议室。
剩下的人陆续跟在泽边爱后面离开,你在队伍最末尾,路过森鸥外座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彩加,可以、再和你谈谈吗?”
他的语气压得很低,甚至让你产生了一种是在祈求你的错觉。
“……”
那一刻,你觉得自己就像恐怖片里脑子有病的主人公,明明知道该赶紧跑,可是心里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会说点什么。
【等会儿有事吗?能不能留下陪我一会儿?】你一边对心凛香心灵念话,在看到队伍末尾的女孩停下来后,你又小声回答椅子上的男人:
“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的异能力是什么。”
他愣了很快的一瞬,大概是因为你知道了他异能力者的身份,不过他很快就微笑起来。
然后拒绝了你。
“这个不行,你可以换个条件。”
你看着他温和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起了织田先生。当初你说要和他开情报交流会,他就很轻易地把可以杀死他的情报告诉了你。
织田先生几乎不笑,总是冷着脸,看上去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
但他其实很好。
比总是微笑着的森鸥外要温柔多了。
比许多许多人都要温柔。
你凝望着面前那张美丽而冷酷的面孔,微微地走了下神,才说:“那、把刚才跑回去的那只猫还给我吧。”
假如把它丢在这里的话,防灾馆里那些整天等着它的女孩会失望的。
森鸥外迟疑了一下,说:“他、等等会过来。”
你说:“「他」?是男孩子吗?真的是奇迹的公三花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移开目光,站起身来给你拉开一侧的椅子:“先坐下吧。”
“不太行。”你对他说,挽起袖子示意他看你的手腕:“……我离你太近好像会过敏。”
刚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现在手腕上面一截已经蹿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总说离聪明人太近会得荨麻疹,现在可好,真得了。
森鸥外看着那片红点,过了一会儿,往后退了两步,对你笑笑:“你坐吧,我坐到对面去。”
心凛香走过来,低声问你:“怎么了呀?”
“……不知道,”你看着森鸥外慢慢朝对面走的背影,警惕地说:“但是我感觉不对劲。”
*
大约半个月前,森鸥外开始做梦。
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其实很少,加上人对梦总是记不那么清楚的,所以过了好几天他才意识到,他一直梦到同一个少女。
是在黄昏时的办公室里,万物将歇,天地间色彩最浓丽的时候。
那天的白天一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因为天边的火烧云大片大片铺在缱绻的天幕上。远处天地相接,一切都像要燃烧殆尽般的热烈。
她从楼顶上探出头来,黑色长发垂下来,那双碧蓝瞳孔好像提前入夜的星子,仿佛不沾染世间分毫地在对他微笑。
那么美丽。
森鸥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也从没有人绕过安保,只为了从顶楼探出头来吓他。可是他一遍一遍地做这个梦,梦到那天的晚霞,梦到那双眼睛,后来就连那个少女,也像一个美丽的幻梦。
他想,这会不会是关于未来的梦?
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在一个黄昏,出现在漫天余晖里。
然后他调整了办公桌的位置,让桌子正对着落地窗外的晴空。这个季节的横滨多雨,他就在手边又周全地放了把伞。
没有晚霞也没关系。
假如她来的那天是雨天,希望她不要淋湿。
就在调好桌子的第二天,森鸥外又做了新的梦。
仍然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室内变得一片狼藉。那个出现在黄昏的少女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房间里另一名黑色长发的少女正半跪在她身前,眼睛看上去平静而冷酷,最深处却压抑着愤怒。
她面前是一只奇怪的白色生物,不张开嘴就能让人听到它的声音。
“你是有意的。”
她在和白色生物交谈,虽然想极力做到客观陈述,声音里仍然有些颤抖:
“你是故意诱导她来找巴麻美的,在清楚巴麻美已经精神崩坏的情况下。”
【彩加和麻美的关系是你们之中最要好的,我只是在此前提下,觉得她最会担心麻美而已。】
“你清楚她很信任巴麻美。”
“她会死。”
【对于彩加的死,我也很遗憾。以她的资质,本来近期就可以成为强大的▇▇。】
【但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牺牲。或者说,相比起之后能够得到的,收益反而增加了。】
【在猎杀完这座城市所有现存的魔法少女后,想必麻美也会自杀吧。】
【这样,能够迎战魔女之夜的魔法少女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一个人是赢不了的。】
【所以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小圆就只能成为魔法少女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杀死了她吗。”
【为什么要说的这么难听呢?这只是为了更大的收获而必须做出的牺牲。事实上直到最后,彩加也是完全依赖个人意志而行动的。】
那只奇怪的白色生物说着令人浑身发凉的话,晃了晃蓬松的尾巴。
【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部分、】
【这是「最优解」呀!】
那双动物般的血红瞳孔突然转到森鸥外所在的位置,散发出骇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