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 铝合金门板和门框重重咬合上。
伺机想要冲进来夜色和寒风统统被关在了外面,但这并没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好。
你眨了眨眼睛,说:“传单、我可以看看吗?”
织田先生将传单递给你, 那上面是港北区某家神社的参拜活动宣传。
神社为了业绩而印发传单,这种事情在过去根本想都不敢想,真不知道是时代变了还是现代人太疯狂。
你腹诽着把传单摊开,上面煞有介事地印了神社介绍、活动内容和时间。而在最显眼的位置,则是讲了一个港北区流传已久的故事。
很久以前统治港北那一代的大名有个女儿,作为公主的她和城内的一名普通男子相爱了。但公主的未婚夫因为嫉妒,杀掉了公主的爱人。
想要再见爱人一面的公主,每天都去神社参拜。就这么过了1500多天, 终于在神社得以与爱人重逢。
【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到那个人?】
【来神社参拜,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这两行字以鲜艳的孔雀蓝印在传单正中央, 生怕别人看不见。
有些奇怪,你想。
无论是新闻报道还是商业宣传,句式语气未免太黏糊糊的了。和以往你读过的感觉截然不同, 很像是年轻女孩代笔写的。
「这么说来, 刚才过来的神宫寺说话也有些奇怪……」
酒精代谢得差不多了,你感觉头脑都清明了许多。把那张薄薄的传单来回看了几遍,心里确信这地方大概就是那个号称连亡者也能见到的「言灵神社」。
这座城市里的都市传说正在不断地让人失踪, 但半官方的女子会却主动把可能有危险的传单发放到居民家里。
……
你心里冒出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想, 立即把报纸扯过来大致扫了一下所有板块, 结果发现许多新闻都有同样的情况, 明明是正式报纸, 字里行间却很像学校里文学社的自刊。
她们真的连报社都绑架了吗?这是要做什么?
你对着今天那份漏洞百出的报纸, 表情严肃地开始深思。这期间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内空气凝重得能滴下水来, 宛如一枚注满了水的方块, 浅层水面一派平静,最深处却压抑着躁动不安。
他们现在的沉默更像是争执后的僵持。
“不好意思,”你停顿了一下,换上比较生疏的敬语:“可以把我的戒指还给我吗?我有点事情。”
对于怎么处理这种周围人的奇怪反应,你差不多也有了应对方法。
直接开溜。
换成一天前,就算发生这种事情你也大概率会留下继续瘫着。但是现在外面的情况,你很怀疑火是不是已经烧到家门口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现在要出去吗?”织田先生略微停顿了一下,把之前从你这里拿到的指环还给了你。
指环的戒圈尺寸不大,白银色的戒身在灯光照射下晶晶发亮。那其实不是枚素圈,在掌心的方向,镶嵌着一枚米粒大小的青绿色宝石。另一面则刻着几个歪扭的魔女文。
比起字,魔女文更像是古怪的符号。凹陷进去的阴刻,鼓胀弯扭的笔画,漆黑的内陷在尾端的不同地方伸出细小的触角。宛如下一秒就会活过来的奇怪生物。
那上面刻着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如果有人认识魔女文,那么他一眼就会发现你一直在用假名招摇撞骗。
接过戒指时你想到这件事,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织田先生把指环给你,他戴着这枚戒指应该有一会儿了,冰冷的金属环身放到你手心时还带着他的温度。
“谢谢。”你装作没听到他的问题,用食指和拇指竖立着捏住戒指,然后像用什么单筒望远镜似的,把指环中空的地方凑到了左眼上。
这个姿势很像小孩子对着阳光欣赏玻璃弹珠,你做起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幼稚。一直注视着你的两个人脸上多少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但你只是保持这个姿势,一页一页地开始翻报纸。
报纸是大四开,完全在桌上平展后几乎占满了整张桌子,只留下几个边角。
你慢慢地开始翻页。
除了头版是彩色的,报纸的其余部分全由铅灰色字体和空白组成。
为了尽可能地提升纸张利用效率,报纸被分为不同板块,版面又被分为不同大小的模块。大小不一的字体密密麻麻依次排列,宛如蓄势待发的军队。
国际会议的召开,税收规则调整草案,女性职员加班后被尾随者杀害,新开的西点屋大受欢迎,寒潮影响南部各县花期推迟,面向社会的小说征稿活动……
印刷在纸上的汉字和假名,在你将戒指凑到眼前的那一刻,如同群蜂伪装而成的字符,瞬间胡乱飞舞着再次重组。
你安静地注视着桌面。
足以覆盖掉整张桌面的纸张被从中间一分为二,只剩下巨幅的少女肖像和一行字。
国际、社会、财经、教育……令人目不暇接的新闻报道统统消失,无论翻到哪一页,蓄着黑色长发的少女都面无表情地和翻阅报纸的人对视。
照片(?)的左侧,是一行醒目的大字:
「即日起协会决定对天草彩加进行通缉,请相关人员注意。」
……
两只眼睛都睁着看同一份报纸,左右的内容却截然不同,显出几分滑稽。
“……”你对着报纸沉默了一会儿,用心灵念话说:【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长得一样啦,】那个声音说:【虽然你没戴戒指,魔力波动也故意弄得很弱,可是脸是不会变的呀。】
【……你这会儿在哪里?】
女孩轻快地回答:【在顶楼的。】
【真意外,你看上去可不像那种会爬人房顶的类型。】
心凛香这回顿了顿才说:【我以为我模仿神宫寺还挺像的呀。】
【不会说方言别说。】你反问她:【你觉得自己和歌山方言说得好吗?】
你就觉得第二次来的「神宫寺」说话怪怪的,很有一种外地人硬凹方言的感觉。
果然是心凛香。
被你刺了一句后,心凛香就不说话了。你紧接着道:【既然你认出我来了,为什么白天不说,而是现在偷偷摸摸跑回来?】
【有人跟着不方便,泽边大人想私下先和您见面。】
心凛香回答得很清楚,相较于她偏暗处的行动作风来说,这种回答都显得有些冒失了。
……
你翻出手机通讯录找了一阵,找到一个相似的,于是问她:
【是泽边爱?】
【是。】
【……不是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你真的被吓到了:【你们从鹿儿岛来的啊?】
鹿儿岛是最南边的县,到横滨来的距离比起和歌山县两倍还多,几乎快有两千公里了。
乡下魔法少女为净化系统不远千里进城,光拍公路电影三部都打不住。
而且你记得泽边爱也是高中生,心凛香看起来年纪也不是多大的样子。
大概是受同居人的影响,你下意识问出了非常现实的问题:
【钱呢,你们食宿费哪里来的?还有到这里来之前和家人说了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心凛香全都没有回答,她口风非常严,除了「泽边大人想见您」就是「泽边大人会决定能否告诉您」。
【……可以,】你实在太惊讶了,这种根本是就算下葬后听说了也要掀开棺材盖爬出来一探究竟的程度,你问她:【现在就去吗?去哪里?】
【市民防灾中心。】
这个地方在比较靠近中央区的位置,距离不远,现在赶过去问题并不大。
织田先生倒是没怎么阻拦,但是中原君表现得有些异常,他说你应该去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
“会去找可靠的专业医生,绝对不会像……像那次一样了。”
他紧紧地抓着你的手腕,隔在肌理之间的黑手套布料似乎也被他语气里的焦急融化了,他的神情滚烫又冰冷:“不在横滨,去国外也可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很不喜欢「心理咨询」这个词,你知道那种治疗意味着必须把那些已经过去的陈年往事再翻出来。
而且你觉得看现在这个情况,比较需要平复一下情绪的可能是他。
心凛香还带了另一个魔法少女过来,固有能力大概是能改变别人视野中的影像。她们两个试图把你从中原中也手里弄出来,但是他的战斗意识太强了。在看到心凛香的一瞬间,立刻就采取了暴力措施。
她们两个根本没机会开口说话,或者使用能力。
担心这么闹下去会把真正的神宫寺引来,心凛香最后妥协了,同意他和你一起过去。
“但是泽边大人只给了三人份的电车票钱,”心凛香对中原中也说:“你得自己买票过去。”
中也哽了一下,然后他很烦躁地一砸墙,说:“老子有车!我带你们过去总行了吧?!”
“……中也,那个,”你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提醒:“你的跑车只有两个座。”
中原中也:“……”
最后你们四个人打的车,车费由他全部报销。
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了。你坐在出租车上,一路从泉区向中央区开的时候,发现路灯都亮着。
以往横滨的晚上除了比较繁华的城中区,会亮路灯的地方很少。
“你们那边,精神系的很多吗?”把目光从车窗外不断移动的店铺行人上收回来,你含糊地问坐在前面的心凛香。
心凛香的魔法类似「言灵」,能让人对她言听计从并发自内心地认可。随同她来的另一个女孩,也是来自鹿儿岛县的。
“是的呀,”女孩微微点头,笑得温柔恬静:“我们和福冈是邻县,剩下的都是精神系或者辅助系。不过擅长攻击的虽然少,但都是很厉害的孩子呢。”
「剩下的」吗。
你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去年福冈县内斗到最后,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邻县。鹿儿岛魔法少女的实力并没有福冈的那么强,八成是被劫掠过后,只有精神系和战力特别出众的活下来了。
和心凛香随行的女孩很活泼,叽叽喳喳的。在你不说话了以后,她先是和心凛香聊天,一边被心凛香温柔地敷衍,一边偷偷瞄你,对你很好奇的样子。
可能是你「凶名在外」,她一直憋着没敢开口。直到防灾中心的建筑物远远出现在视野里,女孩大概是觉得现在不问会错失良机,终于赶在出租车抵达目的地前,犹犹豫豫地开口:
“天草前辈,您不是横滨本地人的话、您哪里来的呀?”
你回答她:“不太记得了,大概是东北的某个乡下地方吧。和你们那里隔得很远。”
“这样啊。”女孩吐了吐舌头,看起来放松了一点,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前辈是东北哪里的人?”
她年龄很小,看起来最多14岁,说话做事都很孩子气。你学着她的样子歪歪头,反问道:“问这个干什么?”
她很天真地对你笑,有点害羞地对你说:“因为会里现在只有治子前辈是青森人。那里的「人」还都没过来,我怕治子前辈会觉得孤单……”
你的故乡的确是在东北的某个小乡村没错,具体位置上或许比青森还要靠北一点,你已经记不清了。就算你是青森人,对于故乡的记忆也非常模糊,没法儿和那位「治子前辈」同叙思乡情了。
“这样啊。”你安慰她:“那说不定我们会合得来呢。”
“嗯!”女孩用力对你点点头:“马上就能见到了,刚刚治子前辈发邮件过来,说在中心外面接我们……啊,前辈!”
你顺着女孩的视线,看到在防灾中心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她外面披着一件外套,海藻般乌黑柔顺的长发和心凛香一样有着温柔的弯曲弧度,路灯的阴影将她罩住,远远望去有种静谧而引人向往的美丽。
抬头看到这位美人正脸的时候,你如遭雷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完蛋了。
……他都没有羞耻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