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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手握宝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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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六年恰是兔年。

元宵将近, 宫中处处挂着彩灯,亦多兔形。

掖庭内巧手会扎花灯的宫人颇多,殿中省与六局一司, 都各管一处,将掖庭内布置的彩光焕然——如此热闹喜庆,也是为了顺应圣心。

二凤皇帝也觉得过去的一年有点晦气,准备在新岁开个好头。

“再往右一点。”

“嗯, 正了!”

“慢慢下来, 扶的稳一些。”

姜沃自告奋勇爬上去挂一对白兔的彩灯,媚娘在下面替她扶着木梯并看着挂的正不正。

挂好后,姜沃又倒退着下来。还有两层木梯的时候,就懒得爬了,一跃而下。

媚娘早就料到她不肯老老实实爬下来, 早已伸手, 正好扶住她:“你又跳!可别崴了。兔年难道就变成只兔子了不成?”

姜沃笑眯眯, 刚要跟媚娘说话, 就见一身过年红的刘司正风一样进来。她生的高大又壮实, 满脸喜色,显然有高兴事。

高兴到进门后忽然把姜沃抱起来甩了几个圈。

姜沃:?

她还未及发问,就被刘司正搁下,刘司正又转身把媚娘抱起来转了两圈。

媚娘:??

媚娘被放下来的时候,姜沃赶紧扶着她:媚娘方向感特别强, 平时很避免转圈圈,容易晕。

刘司正笑道:“明儿前朝元宵灯会的管事宦官不够,就要选些女官去领侍宴宫女, 尚食局的女官没凑够数, 就添了我去!”

“我负责西边数席——去岁那便是九寺官员案桌的所在。也就是说……”

媚娘笑接道:“也就是说, 刘司正能够去近距离观赏一晚崔郎?诶,那倒真是值得羡慕。”谁不想灯下赏美人?媚娘再次懊恼自己做的是后宫才人,而不是女官。

刘司正眉开眼笑:“是啊!”

原来以为是去加班,忽然发现,原来是给她大把的时间去观赏崔郎,刘司正觉得,就这个喜兆,今年也必然是好年份啊。

*

正月十五,夜。

前朝元宵灯会设于两仪殿。

殿内花灯烛火,灼然灿烁。已有乐人陈列奏乐,曲音不绝,绕梁如丝。

姜沃随着师父们坐下来。

细观这大唐贞观盛世佳会,令人心醉。

宴过两巡,由二凤皇帝赐群臣御酒将灯会推至最热烈高潮——皇帝显然心情很好,酒过三杯后,还难得有兴致,要过乐人手里的琵琶,要亲自奏一曲。

姜沃眼睛眨也不眨:这可是限量版二凤皇帝奏琵琶曲!

她在脑内直敲小爱同学:“快,快录下来。以后好反复观看。诶?记录视频要花一根筹子?花花花,不要吝啬,要高清蓝光版!”

倒是李淳风一转头见到小徒弟双目炯炯,低声对她笑道:“陛下为秦王时,也常在府中小宴上亲自奏乐对歌。”声音无限怀念:“陛下音律极佳,也素爱歌舞,《秦王破阵乐》风流天下闻,只是这些年少有闲暇了。”

一曲过后,二凤皇帝便问及离得最近的宰辅们:“朕的琵琶如何?可有进益?”

哪怕离得远,姜沃都觉得陛下的凤凰尾巴要翘起来了,奏过一曲就开始要夸夸。

他目光梭巡过重臣们。

气氛太好,哪怕是魏征,都只是含笑看着,并没有任何要上谏的意思,还都纷纷点头,表示陛下您真棒!

臣子中,坐的最近的是长孙无忌,他自然捧场,开口便夸二凤皇帝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但夸得最好的还是房相,房玄龄笑道:“陛下无所不成,实乃兼众美而有之,无瑕尔。”[1]

他这句话一出,把在座诸位给酸的啊:看不出啊,老房你浓眉大眼的,原来说起好话来这么肉麻啊。

唯有二凤皇帝,被夸夸后,快乐地像一只要起飞的凤凰。

姜沃看着高台之上,端坐的二凤皇帝,以及列于其下,留名史册的朝臣们——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李靖、尉迟敬德……

大唐全明星阵容。

这些人共创了一个千年后亦被人怀念的贞观盛世,是史书上的明珠。

二凤皇帝便是衔明珠而来的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个时代突然出现了许多千里马,除了是个群英荟萃的时代,必然也是伯乐出现了。

就如同隋时的李靖大将军,彼时并不能出头,不过守着一郡做寻常官。

而在大唐,却是名震寰宇的上柱国,甚至在后世的传说中,都位列仙班去了。

姜沃从前只是羡慕,兼之为自己能穿来贞观一朝而安心庆幸。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目标。

她看向高台上的晋王,想到此时在掖庭的媚娘——在接下来的朝代,她也想出自己的一份力。

不只是享受这个贞观的大唐,也不只是在将来,只能思念这个盛世华章。

*

“将今日所作的诗词,拿来朕看。”

到了元宵灯会的尾声,皇帝显然已经喝的有些尽兴了,颇有从天可汗回到当年恣意纵性的天策上将的趋势。

还是魏征站出来说夜已太晚,皇帝也不该多饮,二凤皇帝才罢了,命人撤了酒席。

但喝的尽性,也不妨碍皇帝记得收作业——

每逢盛会,自要安排国子监学子,并以文名见长的年轻官员们作诗,记录盛事。

今日自然也有。

临近散席,二凤皇帝就开始收稿子了。

身边侍从也熟悉流程,很快下去收了一圈,将数十分诗稿送上。

二凤皇帝一一看过,挑出一张来,击案道:“好!”

然后当众念与众臣。

【筮仕无中秩,归耕有外臣。人歌小岁酒,花舞大唐春。草色迷三径,风光动四邻。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2]

二凤皇帝的声音,伴着乐人清幽曲声,回荡于阔大的两仪殿中。

令人心驰。

“好诗,卢卿上前来!”

姜沃心道:果然,还得是卢照邻啊。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她默念此句。

为此句当饮一杯酒!

因卢照邻的诗再一次鹤立鸡群,二凤皇帝想起了姜沃当时一卦算出卢照邻诗会魁首之事。

不由笑道:“卢卿有高才,姜卿有神卦。”

之后便让宦官取下两盏华美宫灯,一盏金鱼的赏了卢照邻,另一盏兔子的,则归了姜沃。

两人一齐上前谢恩。

卢寺卿在旁看着,见两人年岁相当,才貌相合,原要惋惜,但一看对面坐着的李淳风,立刻又把所有心思消了:算了,姜太史丞确实有些神异之处,既然命格特殊就罢了,可别克着他们卢家。

*

崔朝坐在鸿胪寺的案桌处,见到姜太史丞从光影下走出,站在众臣之前,与男子官员一般,并肩给皇帝谢恩。

他露出了笑容。

崔朝想起了初见姜太史丞,听晋王说起她碍于女子身不能上朝时,他心内的惋惜。

他观姜太史丞,无论谈吐还是起卦,都较太史局另一位丞更佳,然而却只能做事,不能得应有之礼,真是可惜。

直到此番回长安,听说她在诗会上一卦成名,崔朝方才欣慰。

如今亲眼看着她已经走到了灯下,走到了众目之中。

真好。

他心中涌起一阵温软的欢喜。

崔朝举起杯,在无人知晓处,遥遥敬了姜太史丞一杯。

饮尽落盏,垂眸默念:来年,祈盼你一切顺遂。

**

贞观十六年二月,龙抬头的好日子。

朝上出了件大喜事。

由魏王李泰负责主编,耗时数年的《括地志》终于完稿,抬与御前。

是真的“抬”与御前,因《括地志》全书共五百余卷!负责抬书的小宦官们,足有二十多个。

圣人大悦!

“从公论,此《括地志》,真是当名传千古之作。”姜沃虽没去朝上,但李淳风今日是去了,回来后跟袁天罡和姜沃讲了此事。

《括地志》囊括大唐十道358州一千余县,将整个大唐的州县地域划分、行政区设置、山川河流、名胜古迹都记述在内,甚至还有专门的书卷记录各地的神话传说并当地著名人物和大事年纪。

作为千年后的人,姜沃不得不惋惜感慨:这套书若是能流传下来,一定是研究大唐历史不可多得的瑰宝。

惜乎毁于南宋末年,只剩寥寥残本。

魏王带领一种学问出众的博学鸿儒,历经五年余终成此书,实在是一大功!

“不但是实实在在的功劳,魏王还格外会说话呢。”李淳风想到朝上魏王李泰的言辞,就有点酸的倒牙。

“魏王道:他原本是想汇集东汉后的文赋,毕竟他更擅诗文而非地志。只是……”

李泰在朝上动情表示:只是想到父皇文治武功天下大治,炳如丹青功至天地!那便再难也要修《括地志》!

毕竟父皇日理万机,难以走遍大唐辽阔万水千山,那么儿子便将全境之地,都与父皇搬了来,您只要想看,随时都能看!

这话酸的,把元宵灯会上的房相都比下去了。

袁天罡和姜沃都表示:啊,好会说话一魏王!

对一个皇帝来说,能看到他所有疆土子民汇聚成这数百卷书,一定是极高兴的事儿。

而做这件事的又是他最喜欢的大胖儿子青雀,那可不更欢喜了?

姜沃端着茶道:“有这样实在的功劳,又有这样的孝心,魏王这个风头着实大了。”

“只是,自古地政不分家……”

向来是帝王才能掌‘九州之图’,毕竟地志不仅仅是记载山水,也会记录一地,可驻军防的兵家要处!

魏王修成《括地志》,对天下各州的了解只怕比太子还深。

可他一个王爷,了解的这么深是要做什么呢?

师徒三人都没再往下说,姜沃也只是换了轻松的话题:

“可惜咱们看不到《括地志》。”姜沃是真想亲眼瞧瞧这套奇书,对大唐的每一寸土地,哪怕身不能至,也心向往之。

可惜这样全面的地志,跟舆图一样,都属于国家机密文件。

这一整套书一定会置于藏书楼,作为收藏典籍,非皇帝允准,不能借阅。

李淳风闻言道:“整套自是弄不来,但我这里有十来卷——凡参与编书的人,都送了十六卷书作为纪念,你拿去看就是了。”

“诶?师父也参与编《地括志》了?”

李淳风点头:“魏王府上萧德言萧老先生曾让我写过有关地势卷的序。”毕竟李淳风除了通晓星象,亦通风水阴阳之术,对天下山川河流的大势很有见解。萧老先生找到他写序与审稿也是正常的。

姜沃双手合十:“那太好了,谢谢师父。”

袁天罡忽然在旁笑道:“先后五载方成奇书,经手者不知多少人。魏王若是与每个参与编书的人都送上十六卷书,着实是个大方人。”

这会子的笔墨纸砚都是小奢侈品,书自然也很贵。

偌大的长安城内,能够雕版印刷的铺子,也只有东市上的两家,可见印书的昂贵和稀罕。

绝大部分书都是靠手抄本流传的。

魏王这样大批量送书,不管是令人手抄还是雕了板子去印书,都是很大的一笔开销,很有魄力的破财了。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魏王不光做好事,还深谙做好事要留名的精髓。

*

魏王很喜欢穿紫袍。

一来他封了魏王,他最喜欢的花便是牡丹里的明种魏紫;二来,唐朝官服颜色按从尊到卑也是紫、绯、绿、青这样的排序,紫色是最尊贵的颜色。

于是魏王的各种常服都是深深浅浅的紫色,绣以精致花纹。

自他呈上《括地志》后,圣人龙心大悦,常要召见魏王相伴左右,正好魏王手上也没了急事,也就开开心心常伴圣驾左右,恨不得连吃饭睡觉都在立政殿,那存在刷的,云湖公公都觉得自己没啥事可干啦。

这样十几天过去,皇帝便发现一事,问道:“近来你穿来穿去,怎么就这么两套衣裳?”又指着他身上这套:“这缎子颜色都有些褪了,可见是下了几回水了。怎么不换件新衣裳?”

魏王立在一旁替亲爹磨墨:“如今儿子也不是小时候,爱纵性用钱的年纪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去岁《括地志》成书,各项各处账目报上来,给儿子看的心里都疼坏了。又想着父皇教导,便在日常用度勤俭些。”

又亲亲热热与皇帝悄悄道:“且不瞒父皇,儿子还要面子。这几年来编书,请教了不少朝臣大儒,如今书成了,总不好就这么过去。于是儿子从私库里出银子,挑出与各地政事署衙无关,传出去也无妨的二百卷书,令人雕出板来印了许多,分散给诸位帮过我的朝臣们,也是没白劳动人一回呢。”

见自家父皇赞许的点头,李泰就越发低声道:“就是府上为此,着实穷了。”然后对着皇帝,圆脸上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来。

站在角落里候着吩咐的云湖叹为观止:如果儿子跟老子撒娇这项技能,也跟科举似的也有排名,那魏王无疑是状元郎探花郎级别的,太子……完全就是考不上只好回家种地的类型。

果然,皇帝给魏王这几句话哄得哟,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左看右看,觉得儿子似乎还瘦了。

于是大手一挥:赏!多多赏!使劲赏!

*

休沐日,媚娘来姜沃这里喝扶芳饮。

又是一年春日到了。

将杯子搁在一旁,媚娘拿起笔,问起姜沃近来魏王得的赏赐。

姜沃也数着手指头一笔笔告诉媚娘:若不是她有小爱同学当记录仪,只怕都记不全了。实在是近来皇帝赏赐魏王太猛了,都不是隔三差五,简直是隔一差二就有赏赐。

媚娘一一记下来,又取出算筹摆了一会子,很快将账目算了出来。

然后肯定道:“所赏财物已经超过太子一年的使费了。”

“真的?”姜沃有些愕然,从媚娘对面转移到媚娘旁边去,看她算的账目。只见她把绢、米、炭等价格都算的明明白白。

“姐姐还知道这些的市价呢?”

媚娘莞尔:“你从七岁入宫,想来不晓得外头的行情。我却是帮着母亲理过家财的。尤其借住在杨家时,靠人家的采买,若是自己心中无数,岂不是叫人坑死?”

“单魏王自年后得了的赏赐,就有一万六千贯了。”媚娘在理财上头记性很好,对数字很敏感,她就听陶枳提过一回东宫的开支使费,就记的分明:“去岁东宫支领的银钱与布料,折合市货,也不过一万两千贯。”

姜沃指着媚娘没算进去的宅子:“这还不算陛下赏给魏王的新园子?”

媚娘道:“是,旁的好估价,但京中的宅院,可就不好算了,地段不同的坊据说差异极大。”没买过房的媚娘,只好遗憾放弃估价。

姜沃叹道:“姐姐能算出来的,外头官员们肯定也会算出来的。”

媚娘点头:“凡有赏赐,都要经过民部,想来御史台也会闻风而动吧。”

民部,就是后世专管钱粮的户部。

原本,民部重了二凤皇帝的名讳,该改名避讳的。然而二凤皇帝不在乎,依旧叫民部。姜沃记得历史上应该是李治登基后,为了尊父皇讳,才改民为户,从此后就叫户部了。

果然,民部尚书很快上奏了,道魏王近来所得俸料,实几倍于诸藩,最要紧的是,竟过于东宫。

民部尚书戴胄建很滑头,他也不说陛下赏赐过分,赏赐的不对。

他只计算了数目,以银钱数目过大需谨慎为由,上奏请陛下核查。也算是给二凤皇帝台阶下来——老戴觉得陛下是赏赐的时候上头。如果这会子想‘撤回消息’,也是可以的,比如以逾越太子为由,把赏赐一万匹绢改成三千,这事儿就过去了。

然而戴尚书媚眼做给瞎子看了,皇帝完全不接这一茬。

还训了他两句,道春耕之时要注重农桑之数,清点库存粮食才是要紧事,不要盯着些细枝末节。

戴尚书:……我好冤枉啊。

可怜戴尚书被训斥的有点灰头土脸,索性在这上头撂摊子:好吧,那他不管了,如数下发!

反正他报备过了,有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甭管是金银粮米还是一车车的绢都不是小东西,魏王府得此赏赐很快人尽皆知。

原本,魏侍中身体不好,撑过过年和元宵后,就一直病着无法上朝。

但此事一传开,作为太子太师,魏征便从病床上挣扎着起身,直接去立政殿谏言去了。

御史大夫萧瑀也跟着上谏——这倒不是萧瑀想要得罪风头正劲的魏王,而是他作为御史,有这等违制之事,理应上谏——不然他也怕魏相喷完皇帝,转头喷他尸位素餐。

戴尚书见皇帝被雪花样的谏奏淹没,还没忍住还私下偷乐了一回。

上谏的官员不少,但真正去皇帝跟前一对一硬刚的,还得是魏征。

老先生病的消瘦憔悴,但眼神依旧坚定,言辞也锋利:“赏赐魏王逾制,实乃陛下过失!陛下是要让天下人不安吗?”

这次换了二凤皇帝有点脸上灰灰了,他将李泰近来的大功与‘生活艰窘’告知魏征,说今年情况特殊,明年必不会这样赏赐了。

魏征丝毫不为所动。

“魏王当真艰窘?”

若面对萧瑀等世家名门子弟,皇帝还好嘴硬说一句魏王过得艰窘。但面对的是魏征,二凤皇帝再坚持说儿子穷实在是不好意思。

要知道魏征是个真正清贫的人物,家中甚是朴素,至今都是老妻带着仅有的两个老仆亲自张罗饭食,家中房舍都是皇帝赐下的,是当真两袖清风,家无余资。

想想魏王的大把封邑、房舍、田庄,还有新的占了半个坊的大宅子,皇帝就说不出口了。

于是二凤皇帝换了角度:“有过当罚,有功当赏。太子近年来越发顽劣,魏王却是一心修书,所成其著,天下共见。朕作为君父,只是赏功而已,并非是令魏王僭越于东宫。”

魏征叹道:“臣子有功当赏,但陛下,您赏武将功臣,是否会赏以龙袍?是否会赏其财物超过陛下自己的用度呢?”

二凤皇帝沉默。

魏征眼睛其实已然有些不好,殿中灯烛不够亮的时候,甚至看不太清眼前追随多年的皇帝的面容。

他不再坚声力谏,而是声音放轻,深深叹道:“陛下,太子也是君,您如此,他何等难堪呢?”

魏征之前的朗声直谏并没有动摇皇帝,倒是这一声叹息,让二凤皇帝愁肠百转,有些破防。

以至于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朕是他的父皇,你是太子太师,朕与你会顾惜他的颜面,可那孩子,竟从不顾惜朕的颜面!”

魏征也无言了。

旁的事儿也罢,唯有太子那个想投奔突厥的发言,实在是大大伤了皇帝作为君王和父亲的心,令皇帝至今不能回转,与太子之间,父子情分再不能如初。

作为一个皇帝,臣子想要投奔敌国;作为一个父亲,儿子想要弃他而去,实在伤到了二凤皇帝。

至此,君臣彼此无言以对。魏征只能一礼到底:“陛下三思。”

太子太师魏征离开立政殿的时候,正见天边彤云似火。

他停了下来,默默看了片刻。最终长叹一声离开了皇宫,背影再不复年轻时候挺拔。

*

魏征的谏言,到底有用。

皇帝虽没有收回给魏王的赐物,但却下了道旨意,表明太子才是储君,以后东宫所费,不必限制于那一万两千贯的旧例。

东宫这回倒是有了反应,很快上书推辞,推辞不成,又上表给皇帝谢恩。

然而皇帝没有见太子,只回道:“太子只需安分读书改过,无需谢恩。”

*

东宫中,太子李承乾望着这道手谕,不由笑了。

他笑得太畅快,太放肆,令人不安,以至于伺候在跟前的宦官和宫女立刻跪了一地。

真是跪天跪地跪祖宗求求太子殿下不要生事了。

去岁‘扮突厥人’事件后,圣人将东宫从上到下换了一遍。殿中省和宫正司都累的半死。如今换过来的宫人,再没有那种敢抓尖卖乖或是谄媚主子的,均是老实头。

不但人老实,殿中省还额外加了几日的上岗培训——不是教他们如何伺候好主子,而是教他们如何躲事兼报信。

别再闹到太子大半夜把自己划得满脸血,还没人敢报信,终是闹大了的祸事。

或许在皇帝看来,是给儿子分派老实人,殿中省看来,是让宫中少事端。但没人从太子的角度来看:如今他根本指挥不动人,这些人只会下跪磕头,若是他要做点什么,这些人就会磕的满脸血。

就连他饮多了酒,次日张玄素、于志宁等人一定就知道了,然后纷纷扛着一张棺材脸来劝谏。他们这等臣子,见圣人都是轻易不跪的,何况于太子。就是站在下头一句句硬邦邦砸过来。

太子若是吃这一套,根本不会与皇帝走到今日这一步。

张玄素等人越劝,太子越不听,有时索性躺倒,做出醉态睡去,臣子总不能上前来摇晃太子殿下,屡屡气的拂袖而去。

太子风评日差。

今日太子见了父皇的‘安分改过’四个字,忽然就很想笑。

不但想笑,他还有了兴致。

“把鼓抬上来。”

元宵灯会后,太子命将作监做一面大鼓,说要学奏乐。既是太子所要,又不是要什么兵器甲胄,将作监很快就完工送了过去。阎立本还傻白甜地想:太子殿下莫不是想私下学奏圣人的《秦王破阵曲》,以此父子和睦?

于是送来了一面很好的大鼓。

“咚!咚!咚!”

鼓声响彻天际,惊得东宫飞鸟成群而起。

后殿太子妃抱着儿子只是落泪。

太子殿下如此击鼓……尧舜之时,便有申诉冤枉者可击鼓的旧事,唐律中更有‘登闻鼓一响,主司必得受理冤案’的规定。

太子,这是在击鼓鸣冤吗?

可,东宫若冤,谁又是过失者?

圣人一定又会大怒的。

太子妃落泪不止。

太子击鼓不过片刻,张玄素飞奔赶来。

他在殿门外跪下,伏地叩首:“臣恳请太子保重自身。”

张玄素若再硬邦邦的斥责劝说,太子才不理会,就当敲鼓的背景音了。但今日张玄素这这样一跪一叩首,抬起脸来老泪纵横,哭着哀求太子保重,却让李承乾停了手。

他盯了张玄素片刻。

李承乾看着进了东宫后,愈见苍老的师傅,在自己跟前叩首哀求,只想说,你辞了东宫官吧。

不必呆在这里了。

但没说出口——说了也无益,这原不是他能决定的。

李承乾把鼓槌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而张玄素却因叩首那一下子着实实在,此时额头上都青了。抬起头来时还有些头晕,只得在地上跪坐了片刻才勉强能站起来。

心底尽是凄凉:太子如此,将来社稷如何是好?

可……真要请奏陛下废太子吗?若是太子只是长子或者只是嫡子也罢了,可太子是嫡长子啊,他不做太子,还能保住命吗?

*

太史局。

李治与姜沃对坐。

晋王团队里的人到底少,总是无人可商量事。因棉花之事,李治和姜沃走的比旁人略近些也无妨,总是过了御前的。

于是李治常年拿着棉花种植试验的新消息来与她说,顺带与姜沃提起关于储位之事。

姜沃原以为自己跟着师父们修炼‘云淡风轻’大法已经很有境界了,如今看晋王这种自学成才的,也很到位啊。

两人从不密谈。

太史局内,众人都在各自忙着公务,时常会有各王府公侯勋贵之家命属官来请教吉期,人来人往。

有点像是大型办公室,各种声音、人员混杂。

然而两人就在太史局内,就在这人来人往众人眼皮下,非常自然的讨论储君之事。

当真是做到了灯下黑与大隐隐于朝。

再没人能想到,一个皇子,一个太史丞,就在这公开场合讨论有关国本的大事。

晋王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

他不但声音很轻,言语也很简略,比如现在,他手捏一枝棉花,脸上还带着一点丰收的喜悦,说的话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太子哥哥的行事我真看不懂了,若自暴自弃,起先便不必上表。但若说太子哥哥想与父皇求和,那怎么又闹出那一出击鼓。”

太子要是真愤怒于李泰的赏赐超过他,那就不用在父皇施恩东宫的时候,上表请辞,恪守自己的度支。

知道太子上表时,李泰都吓了一跳,以为太子被刺激的支棱了起来,开始要做个勤俭节约守礼法规矩的太子了。

谁料太子反手就来了个‘东宫击鼓鸣冤’,把皇帝气的饭都吃不下去,头疼到宣了好几回尚药局。

姜沃倒是能理解太子的分裂感——道理是懂得,但是情难自已。

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但太子这个地位就是千年防贼的。

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一个人,要一直防着被别人推下去,防着自己失足落下去。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这种心理压力的。有的人甚至愿意一了百了,自己跳下去少受折磨。

姜沃又想起前世看的末世文,主角是怎么艰难求生,每一天都是朝不保夕的活下去——但那是主角,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主角。脆弱与逃避痛苦是人类的天性。更多的人是小说里都不会提起的配角,直接选择躺平认命。

*

李治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姜太史丞这里惯以泉水煮茗叶待客,而非各类饮子,他喝惯了也觉得不错。尤其是用过肉食后喝一杯很舒服。

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后,李治就看着姜沃,等她的回答。

姜沃知道很难跟古人解释‘心理疾病’这个词,索性换了个方式,先问道:“王爷,听说外头近来流行各种传奇书?”

“是呢,许多酒肆也雇了说书人讲书,多是神仙鬼怪、善恶报应的传奇,太史丞想看?我打发人去书肆给你买一些回来?”

大唐的诗歌太耀眼夺目,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古典小说亦是起源于唐代,比如《莺莺传》等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

只是这时候多是短篇《xx传》《xx记》,统称为传奇。

毕竟光印刷术的限制,就让长篇小说很难出现了。此时流行于市井之间的皆是短篇传奇类小说,往往一顿饭的功夫就能由说书人讲完。

这类传奇故事因短小精悍,抄写起来费笔墨也少,流通就广,掖庭中就私下流传着许多外头传奇的手抄本,尤其是值夜的时候,宫中又不许聚赌聚饮,便互相讲新鲜故事打发时间。

姜沃先谢过李治要给她带书,又笑道:“我近来想到一个传奇故事,等我改日写了,请王爷看一看好不好?”

李治就知她有话未说尽,不好说尽,只好付与故事中人。

于是莞尔道:“好,姜太史丞若写了传奇,我必用心拜读。”

李治话音还未落,就见有小宦官匆匆进来,一见晋王连忙过来行礼,然后在跟前悄声禀报一事,又躬身:“圣人令晋王这就过立政殿去。”

李治从来温和如水的神情,在听过这事后,都似乎有些裂开的迹象,起身与姜沃作别,奔御前去了。

姜沃也听到了那宦官的回话。

那宦官低声回话是习惯,倒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这件事估计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

“太子竟然,竟然命人在张玄素当值后回家的路上,将其拦住殴打了一顿?!”

因明日是春社假,今日姜沃回宫正司时,媚娘已经在等着她了。

见了姜沃回来,就忍不住跟她确认了下今日的震撼大新闻。

见姜沃点头,媚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太子是君,但张玄素不只是臣,还有老师的名分在,太子堂堂储君,居然命人殴打老师?

太子此举,朝臣必哗然,人人自危。

这样的储君当了皇帝,臣子如何心服?!

媚娘与姜沃道:“太子,简直是自己拿了刀剑,在乱砍自己的太子宝座。”

*

李治很快拿到了姜沃写的传奇,极其短小的故事。

他都不用拿走找时间读,而是就坐在太史局,很快看完了这篇《宝珠传奇》。

一个青年,偶得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珠。

可惜这枚宝珠光耀无双,哪怕收到层层包裹里,也永远在发光,吸引着所有人的注目。

所有的眼光聚集在他身上,有讨好的,有凝视的,有恶意的……他被所有人看着。

渐渐地,有人开始指指点点道他根本不配这枚稀世珍宝,有人则伸出手去抢,还有人站在暗处默默盯着似乎在等他主动扔下宝珠。

一年,两年……十年。手持宝珠的人,被盯得受不了了,在他眼里,那些不是人,已经逐渐化作重重鬼影。

他被自己心里的鬼影逼的无处可躲,一路向山上奔去。

他想要将宝珠丢下悬崖。

然而,到了山顶他才发现,这宝珠一旦拿在手里,就遁入肉身,与他化为一体,再也拿不出来了。

最后,扔不掉宝珠的持珠人,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

李治抬起头来。

姜沃望着他:“您还有不去拿这枚宝珠的机会。”

晋王想了半晌,轻声道:“你放心……不,你们放心。我会去取宝珠,但我永远也不会因此跳下深崖。”

越是看着柔软的人,说不得抗压能力越强,像是柔韧的蒲苇。

晋王似乎知道姜沃在想什么,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定:“毕竟,哪怕我有时会有犹豫困顿,但我并非孤身一人。不是吗?”

姜沃拎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清茶。

与宫中流行喝饮子的杯子不同,她仿照后世做了许多茶具,白瓷茶盏温润如玉,盏中茗叶浮动,像是一朵朵舒展的绿色春光。

她端起一杯,双手奉与晋王:“愿为君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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