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 季长安就当上了监督学习的小标兵。每当景随调皮捣蛋拖延作业的时候，他就会义正言辞地站出来鞭策。
景随第一次和他闹别扭，也是因为这件事。
当时正逢小学生开学后的一个月, 学校进行了一次测验, 景随考得一塌糊涂，放了学甚至都不敢回家，而是摸到了宁阮家里。
自打季长安出生后，他们全家就从兰江搬到了燕中, 一家人住在这个区的另一个方向。
原本景随还想着能和季长安一起上学, 但现实是学校在他们两家中间，根本不可能一起去学校。一年级和二年级之间也没什么集体活动, 下课了不准串班，他们只有偶尔才会见到一次。
这天景随拿到了成绩单, 背着书包期期艾艾地站在小区门口。
他晃悠了半天，看见季长安和一个高他半截的小男孩，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那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 身上穿着和季长安一样的制服, 手里捧着和他一样的奶茶杯。
等他们走近了, 景随才听见两人的谈话内容。
小男孩说：“我在书上看到过, 有人说石油会在50年内耗尽，到时候我们就不能坐汽车和飞机了，而且现在夏天越来越热, 气候变化好明显，所以我们要从现在开始保护环境。”
季长安点了点脑袋：“我们的吸管都变成纸做的了, 小时候我喝奶茶的吸管还是塑料的。”
“这种材料比较好, 不会污染环境。”
景随满脸黑线, 他们在说什么玩意儿？
他大剌剌地走过去, 小男孩感到乌云压顶，抬起头看见了这个比他还高的男生，长相凶神恶煞，活像沿街打劫的小混混。
倒是季长安，马上欢快地跑向他，拦腰抱了他一下：“哥哥！骏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随被他亲昵的态度弄得很爽，但又不太想自己的小名被别人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叫我骏骏哥哥。”
季长安吐了吐舌头，“哥哥，这是我同学，袁宥深。这是我哥哥景随。”
景随上下瞥了瞥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不就是皮肤比他白一点，长得比他装腔作势一点，说得话比他深奥一点吗。
袁宥深不知道季长安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不过也没多问，毕竟景随一看就比他俩大。
他礼貌地喊了声：“哥哥好。”
景随这才发现，他也不是谁叫哥哥都喜欢的，这声哥哥就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他低头看了看季长安手上的奶茶杯，说：“你去城东了？我就说呢，为什么在学校门口没看到你。”
这家奶茶只有城东有店面，一想到这两人已经是可以结伴去那么远地方买奶茶的关系，景随就莫名其妙觉得一阵失落。
原来季长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交了其他好朋友。
“没有啊，西街新开了一家店。”季长安一句话让他舒心了，第二句又把他送了回去，“我和袁宥深去了好几次了。”
景随终于忍不住，不高兴地说：“才开学多少时间，你就有别的朋友了，除了你之外，我可从来不会跟别人一起出去喝奶茶。”
就算是他最好的兄弟喊他，他都没有，因为他想起暑假时经常和季长安一块儿喝奶茶，总觉得不想和其他人做同样的事。
季长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懵懂地问：“不可以和别人去喝奶茶吗？”
袁宥深完全没想到，他哥哥会是这个态度，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景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也不讲话了，独自走到一边生闷气。
宁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三个小孩干巴巴地站着，景随像只气鼓鼓的青蛙，旁边还有个呆呆的袁宥深。
她笑着说：“小随，你怎么来了？宥深也来了，长安，你不带他俩回家，在这儿晒着干什么呢？”
时间才五点不到，夕阳的温度依然灼热，三人小脸蛋都红扑扑的。
季长安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妈妈，袁宥深找我拿上次借的书。”
“好，那留下来吃饭吧，走，我们回去。”宁阮带着三个孩子回家。
她注意到景随情绪不对，回去后问他道：“你来这里你爸知道吗？还是他们让你来的？”
季长安和袁宥深坐在餐桌旁，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景随不愿意在袁宥深面前暴露自己，把她拽到一边，小声说：“姑姑，我这次考试没考好，老师说要家长签字和开家长会。”
宁阮顿时明白了，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壳：“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没考好，啧，我哥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教不好你呢？”
景随心想，可能因为我不是他生的，没继承他优秀的基因。
“让我去开会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要约法三章。”宁阮说道，“你下次的考试成绩必须比这次有所进步，来，给我看看你的成绩单。”
景随掏出成绩单，她开始飙火：“你这是压根儿没答题吧！瞎写也不至于就13分！”
景随看了看餐桌那边：“你小声点，姑姑。”
“现在知道要脸了？早干嘛去了？”
这时，季长安突然跑了过来，一把紧紧拉住了宁阮的手。
他望着景随说：“你是不是想叫我妈妈帮你签字？”
景随有点慌了，胡乱看向宁阮，她皱了皱眉，试图挣开季长安。
“我在跟哥哥说话呢，你先去和宥深玩会儿。”
季长安一反常态，语气强硬地说：“我不同意，这是我妈妈，她没有义务帮你签字。”
景随一愣，宁阮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季长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教你说话这么没礼貌了？马上给我回你自己房间去。”
景随是收养的这件事，一家人看似从来不提，实际上是怕他敏感。
包括景文和宁栩，也一直以亲爸爸的方式教育他，该宠就宠，该揍就揍，绝不会因为收养而表现出礼貌和疏离。
尽管他叫宁阮一声姑姑，可宁阮一直是以一个妈妈的身份自居，景随的大小事她能管都会管一手。
谁知，季长安不但没有离开，还冲着景随道：“你自己不好好学习，每次都让我妈妈签字，我不允许你再找我妈妈签了。”
景随怔怔地看着他。
他一口一个“我妈妈”，宁阮当即怒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季长安，马上跟你哥哥道歉！”
季长安强忍眼泪：“我不道歉，我又没有说错。”
“你还有理了？有没有一点教养？”
宁阮是真的生气，下手丝毫没留情，隔着裤子又是两巴掌。
季长安哭了，眼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景随赶紧上前拦着她：“姑姑，你别打他！”
袁宥深一看这架势也慌了起来，立刻跑过来安慰季长安。
“你们站到旁边去，我今天必须要好好教训他！”宁阮厉声道，“季长安，我给你三秒钟，你要是不跟哥哥道歉，看我揍不揍你！一、二、三！”
她抬手就要继续，景随连忙抱住她的手臂：“姑姑！姑姑！”
季清扬刚进门，就看见客厅里乱作一团。
“怎么了这是？”他放下包走过去。
季长安看见他回来了，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扭头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季清扬拍了拍宁阮的后背：“消消气，发生什么了？气成这样。”
宁阮气得直喘气，一瞅景随又说不出话来了。
景随很快就被季清扬送回了燕园，袁宥深也没呆多久，见势不妙赶忙告辞了。
晚饭的时候，季长安没出来吃。
阿姨给他送饭也不理。
季清扬端着饭菜敲门进去，看见他正趴在小床上哭，哭得喘不上气的那种。
季清扬一下子笑了：“还在哭呢？你气性比你妈还大，她都好了出去逛街了，你可真能哭。”
从小季长安就这样，一遇到想不开的事情，自己能哭一天。
他以为季清扬在嘲笑他，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季清扬放下饭去哄他：“好了好了，不哭了。让爸爸看看，我们安安是不是受委屈了，哎哟，眼睛都哭肿了，你哪来那么多眼泪啊……”
季长安趴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打我……”
“嗯，听说了，打了五巴掌呢是吧，我看看屁股红了没。”
“红了……特别疼……”季长安哭着哭着噎了一下。
季清扬给他顺了顺气，笑着说：“妈妈真坏，我们不理她好不好？”
“不好，妈妈不坏。”季长安揪着他衣领直摇头。
季清扬就知道他会这样，笑得更无奈了：“那你说说看，妈妈为什么打你？我想听你自己说。”
季长安渐渐止住了抽泣，小声说：“是因为哥哥，我对哥哥说话不礼貌。”
“嗯，你为什么要那样？”
“因为我想让他好好学习。”
季清扬沉默了片刻，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哥哥的妈妈怎么了吗？”
季长安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她不是去国外了，要很多很多年才会回来。”
“那是你们小时候不懂事，大人说来哄你们的。”季清扬平静地说，“哥哥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能接受妈妈对他好吗？”
季长安又哭了。
他瘪着嘴说：“那我妈妈可以分一半给他。”
过了几秒，又小心地问：“可以只分三分之一吗？我太喜欢妈妈了。”
季清扬又心疼又想笑：“你都学会分数了？妈妈不用分，她会同时照顾你和哥哥的，我们都是。”
季长安难过地回答：“舅舅教我的。”
季清扬用大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珠：“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表达方式有点问题，你这样会伤害到哥哥的，知道吗？当然哥哥也有错，他不好好学习是不对的，这一点你也要跟他说清楚。”
季长安点头。
“那你是不是应该和哥哥和好？”
季长安又点头。
“下周开学去找他，好不好？”
季长安还是点头。
安抚好了儿子，季清扬转身出去哄老婆。
季长安窝在小房间里，独自陷入了纠结。
虽说已经答应了季清扬，和景随和好的事，可他还是觉得心里不忿。
景随不喜欢他和袁宥深出去喝奶茶，也不遵守暑假答应他的约定好好学习，还隔三差五过来找宁阮当挡箭牌……
本来的那点自责和愤怒交织，最后怒气占了上风。
季长安越想越气愤，觉得他就是个坏蛋！
季清扬让他找一个坏蛋和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坏蛋主动找他。
他带着愤怒的心情睡着了，整个周末景随都没有再出现，应该是被宁栩带回家狠狠制`裁了。
到了周一开学，季长安背着书包进学校，在校门口磨磨蹭蹭了一会儿。
他不时看着新进来的学生，想在看看景随是什么样的脸色，然后在他发现自己之前立刻转头跑走。
等了半天，都没看到景随，反而袁宥深走了过来。
“长安，你在等我吗？要上课了，我们快进去吧。”袁宥深笑着说。
季长安最后望了眼门口，还是和他进去了。
上午一直在上课，季长安没敢去二年级，到了课外活动课，他依旧和袁宥深结伴打羽毛球。
羽毛球场旁边是篮球场，基本都是高年级的在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季长安总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
他扭头四周看了看：“袁宥深，你有没有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袁宥深疑惑道：“没有啊，哦，我懂了——你是不是上次和我看科幻片，留下后遗症啦？”
他笑了起来，上回他和季长安看一部科幻片，季长安吓得直闭眼睛捂耳朵，后来问他剧情他都不知道讲了什么。
“你才有后遗症呢！”季长安用球拍敲了他一下。
袁宥深也不生气，后退到线的另一边道：“胆小鬼，我们来打球吧。”
他们打了几个回合，季长安再次发球的时候没控制好，球飞到了一个在篮球场喝水的男生头上，他手里的水顿时洒了一地。
季长安吓坏了，赶快过去道歉查看情况。
男生愤怒地回头：“你们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我们赔你。”袁宥深说。
男生流里流气地看了看他们：“一年级的是吧？你们不知道这里被五年级承包了吗？谁准你们来这儿打球的？”
话音刚落，几个打篮球的人都围了过来。
五年级的比他们要高大很多，季长安登时看不到太阳了，袁宥深不动声色地把他护在身后。
“你想怎么样，我们都已经道歉了。”季长安说。
袁宥深也说：“我们会赔偿的。”
男生笑了一下：“呵，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你也让我打一球，这事儿就算完了。”
季长安刚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敢动我弟试试。”
他转过头，景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二年级的孩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
男生见他们人多，阴阳怪气地哼道：“你是二年级的景随吧，我认得你。”
景随的脸色很冷峻，没有一丝笑容，这还是季长安第一次看他发火，他抬起下巴说：“是吗，我不认识你。”
一句话，高下立见。
身后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他谁啊？不会以为自己是五年级的就了不起吧。”
“哈哈哈哈，都五年级了，也没我们班最高的高。”
“还好意思说是五年级的呢。”
男生脸上挂不住了，用手指了指景随：“你给我等着。”
随后，带着那几个人离开了。
大家还在笑话他们，景随看了看季长安：“你没事吧？”
季长安和袁宥深看见这么多二年级的，都不太自然。
他摇了摇头，又看向那群叽叽喳喳的人，并不说话。
景随挥了挥手：“你们别吵了，到那边去，吓着我弟了。”
“随哥，这是你弟弟啊，亲的吗？”
“表的吧，和他长得有点不像，随哥哪有这么亲和。”
“你别说，还挺好看，不像也是真不像。”
景随抬了抬嘴角：“就是亲的，以后在学校帮我罩着他点。”
大伙儿起哄道：
“好嘞，随哥的弟弟就是我们大家的弟弟！”
“小弟弟，哥哥们先去打球了，拜拜。”
景随笑着让他们滚。
季长安被调戏的脸色发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景随清了清嗓子，看见袁宥深还站在原地，委婉地提议道：“你也跟他们去打球呗。”
袁宥深想和这些二年级的搞好关系，那样下次他就可以保护季长安了，便点点头往球场走了。
景随歪头看了看季长安：“弟弟，你还在生我气吗？”
其实季长安脸红，一方面是因为人多调侃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当众叫了好几次“弟弟”。
之前他总是一口一个“喂”、“小哭包”、“跟屁虫”，从来没叫过他“弟弟”。
突然听见这么叫，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有。”季长安嚅嗫着说。
“那你为什么都不跟主动跟我说话，”景随紧张地握了握手，“我上午想去找你，但是怕你把我赶出你们班。”
季长安心里松动了一下，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好吧，我有一点生气。”他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如果你以后好好学习的话，我就跟你和好。”
“这么简单？”景随眨眨眼睛。
季长安皱眉道：“好好学习可不简单，不是你那种敷衍了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景随犹豫了片刻：“你只喜欢跟成绩好的当朋友对吗？”
季长安想说不对，他跟任何处得来的都能当朋友。
转念一想，还是说：“是，我只跟成绩好的玩。”
景随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季长安又说：“我那天用词不当，我也跟你道歉。”
景随愣了愣，随即故作不在意地笑道：“什么用词不当，提你妈妈的事？我不介意啊，你妈妈当然只属于你一个人，我不会抢走你妈妈的。”
季长安想了想，从自己脖子里扯出一根绳子，上面吊着一块莹润的玉佩。
他把玉佩摘下来，上前挂在景随的脖子上。
“哥哥，这是我妈妈帮我求的玉佩，我把它送给你。”季长安看着他的眼睛说，“从今往后，我妈妈也是你妈妈了。”
景随握着那块带着他体温的玉佩，表情怔忪。
他是知道这块玉佩的，当年季长安生了一场大病，宁阮特地去给他求了这块玉，那时候他还很小，依稀记得宁栩带着他冒雨赶去了医院。
他右手捏着温暖的玉佩，左手牵着季长安的小手。
景随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以后，你也是我唯一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