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露绞尽脑汁将她和散兵的交易隐去了一些重要信息, 圆了一个勉强的故事,将它复述给了流浪者。
流浪者维持着十分乖巧的坐姿,坐在静静的火堆边听老六讲那过去的故事。
她看着流浪者的样子, 全程没有任何散言散语,没有任何讽刺与反驳, 觉得整个世界都美满了。
……她甚至开始思考, 能不能想办法帮助流浪者把散兵那个人格给暗杀了。
听她说完后, 流浪者平静点头:“听上去没什么问题。”
司露忍住了自己想要上去摸摸他帽子的冲动, “嗯, 然后我们就上雪山了——因为雪山上的气候比较低, 就……比较适合我们进行那个,实验。”
她含糊了一下, 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契约,转移了话题:“你看一下这个。”
流浪者看着契约, 目光微微一凝, 伸手:“……介意我仔细看一下吗?”
“当然不介意。”司露很干脆地将契约递了过去。
流浪者接过契约,指尖凝起了绿色的风刃, 轻轻划过纸张边缘。
他的力道很轻,也没有划在字迹上,只是在边缘的纸张上直直地割了一下, 哪怕割破了纸张, 也不会对条款有任何影响。
——但纸张分毫无损。
他顿了一下:“这契约……”
司露看着他的动作, 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该说果然不愧是散兵的另一个人格吗,连拿到契约后的第一个反应都一模一样。
但他倒是比散兵“温柔”多了,至少不是抱着“破坏”的心思去的。
司露很坦诚:“我请朋友立的。”
她点到即止, 没有多说“朋友”是谁。
流浪者也很有分寸, 没有多问, 只是还有些犹豫。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顾虑吗?”
司露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些打鼓:……这流浪者不会也和散兵一样,有什么“不愿被七神束缚”的想法吧?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叛逆啊?
流浪者摇摇头,顿了一下后,又点点头:“……也不算,我不介意与你签订契约,但是……”
司露好奇道:“……但是?”
流浪者微微抬眼,眸中波澜不惊:“我没有‘名字’。”
司露一呆,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原因。
她挠了挠头:“‘流浪者’,不是吗?”
流浪者摇摇头:“每个人都能拥有很多名字、代号、称呼,但‘真名’只有一个——这世上只有唯一的‘真名’,才具有制约性。”
司露有点明白过来——就像在现代签合同的时候,只有身份证和户口本等官方证件上的名字才具有法律效应一样。
而在提瓦特更玄学一点,“真名”需要是签名者发自内心承认的名字。
从灵魂深处,与他的思想和下意识绑定。
“……你并不认可‘流浪者’这个名字?”
司露问完就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就像她也不会认可“旅行者”是她的名字一样,这只是一个代称。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愣。
——难道这也是散兵抗拒这份契约的一个原因?
他没有发自内心认定的“真名”,又或者至少他不愿意透露他的“真名”。
司露有些犯难:这确实难办,哪怕流浪者愿意签,他没有“真名”,契约也并不成立。
她犹豫了一下:“……不然你随便签一个,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食……你干什么?”
她刚想说她相信流浪者的人品,就看到他右手指尖风刃一闪,摊开了左手的手掌,在左手食指处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落在了契约上签名的地方。
澄净的鲜血被泛黄的纸张吸收,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签约立成。
流浪者抬头,向她勾了勾唇,“既然是岩神立的契约,我想不会只有‘真名’一种途径。”
他猜对了。
鲜血,是比“真名”更牢固的契约。
司露看着流浪者指尖的伤口,目光有些复杂。
……她觉得她一定是被散兵那糟糕的性格pua了,明明这只是很正常的“签名”动作,但换成这位小白花来做,她莫名有些……
她从背包中翻出绷带,“……包扎一下吧。”
流浪者摇摇头:“不至于。”
过两分钟就愈合了。
司露抿了抿唇,将绷带收了起来,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指:“帮我也割一道?”
既然他用鲜血签了,那她是不是也用血比较正式一点?
流浪者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即转移到了她的脖子上。
下一瞬,他倾身靠了过来,帽檐上垂着的飘带滑过她的肩膀,冰凉的指尖拂上了她的脖子,带起一阵酥麻的冷意。
“你干什——”
曾经被面前这副身体掐住脖子的记忆瞬间回拢,司露下意识要推开流浪者,但在她动手前,他自己已经退开了。
——他的指尖在她的脖颈边轻轻一刮,甚至轻柔地没有让司露察觉到几分力气,稍纵即逝。
流浪者的指尖再度染上鲜血,这次却不再是他自己的。
司露下意识捂住他刚刚触碰过的肌肤,这才想起,那是之前在龙心洞窟中菜菜为了叫醒她,咬她的那一口。
流浪者将她脖子上的血刮了一点下来,滴到了契约之上,金光再次闪过。
“好了。”他的语调依然平静。
司露顿时知道自己误会了:“……抱歉,谢谢。”
流浪者抬眸,似乎有点不解:“为什么道歉?”
司露:“……没什么。”
她收起那张契约,“好了,契约已成。”
和面前这具身体签约可真不容易。
流浪者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开口道,“这份契约上的条款说的是,‘契约自甲方感受到‘心’的那一刻起即刻生效’,你会写下这样的字据,说明你也没有把握,可以确切地给我一颗‘心’。”
他没有用问句。
司露感觉良心又微妙地中了一箭——毕竟这文字游戏本来是玩给散兵那个熊孩子的,明明是谈判过程中使用的一些正常手段,但面对流浪者这朵小白花……
她叹了口气,有些犹豫道:“……我不骗你,但确实是这样,我只能尽可能地试一试。”
她想到他刚刚说的“你将会给我一颗心”,又觉得良心被扎了一刀,于是选择实话实说。
“而且,我之前就说了,那不是一颗真正的‘心’,那只是一个实验,只是让你能体会到拥有一颗心的体验而已。”
流浪者神色平静地点点头,没有任何过激反应,也没有被欺骗的感觉,只是普通地、淡淡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司露看了他一眼,“你没什么感觉?”
流浪者的眸中有些疑惑:“我该有什么感觉?”
看着眼前的流浪者,司露突然意识到——比起情绪大起大落的散兵,面前看上去十分单纯的流浪者,才更像是一个“无心”之人该有的模样。
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无论面对什么事,哪怕是被欺骗与钻空子,都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什么事都无法在他空荡的胸膛中留下痕迹,更掀不起任何波澜。
司露甚至觉得,如果这次实验失败,他在有了希望后再度面临失望,或许都无法搅动他平静的情绪。
毕竟这项条款流浪者在看到契约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但他还是与她签订了契约,在滴血之前,甚至没有提出一句质疑。
他确实曾经很期待“她将给他一颗心”,但在看到契约后意识到,这是一份奢望。
但他不在意,他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然后面无表情地去接受这份尝试和可能面临的失望。
——是才是真正的无心无情。
司露没有接话,微微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
流浪者点头,“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吗?”
司露点头,抖了抖身上的斗篷,递给了他,“有,和我睡一觉。”
无心无情、从无情绪波动的流浪者:?
*
山腰处的实验营地中,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阿贝多”正在火堆边相对而坐。
寂静的雪景中,暗黑的夜色下,这一幕显得有些诡异。
——如果能排除两人有些无厘头的对话的话。
“……这款茶叶来自璃月,味道相当苦涩,如果一定要饮用的话,我会选择性加入砂糖从甜甜花中提取的糖分元素……对,就是这个,2.5滴就好。”
“遇味苦用甜酿中和么……确实十分‘人类’的方法,但在我看来,我会直接选择从根源处改进,比如改进茶叶的味道,又或者——拒绝喝茶。”
“嗯,大约一直到八十年前,我也一致抱有这样的想法,直到师父——也就是我们的‘母亲’,向我介绍了艾莉丝女士……之后我才已删掉,像这种在我们的概念里看上去十分‘重复’与‘冗余’的动作,也是人类社会中必要的交流方法。”
“……我假设你手中这杯不是泡给你自己的,因为你已经滴了3整滴糖分溶液进去,但你为什么会假设我会喜欢比你甜的口味?”
火光对面的儒雅少年抬头一笑,“不是假设,是测验,”他答得很干脆,“试验你对细节动作和液体流速的感知能力,目前看来,超越了正常人类。”
另一个同样容颜的少年沉默了一下,“那我再假设,你带着茶叶和糖分溶液来我的营地,并不只是为了和我一起喝茶,并试探我的感知能力和口味?”
阿贝多晃了晃杯子,将糖液与苦涩的茶水晃动溶解。
“确实不是,我是来威胁你的。”
阿贝多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到对面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错误理解了人类语言中“威胁”的意思。
“师父失踪,杜林骸骨化为雪山,心脏沉睡未醒,如今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掌握了我们这批‘试验品’的弱点。”
阿贝多抿了抿那口甜茶,似乎很享受这份味道。
他眯了眯眼:“所以,我是来威胁你的。”他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