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听到了夜风中传来的琴声, 但那似乎不像是风神长居蒙德的曲调。
那是他更为熟悉的、潜藏于记忆深处的东西。
但正如他缥缈于虚无中的记忆一样,那些东西从不为他所掌控。
无论是身上这身来自稻妻的装束,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曲调, 又或是……识海深处那若跗骨之蛆般闪烁的雷电幻影。
他的心口处,明明挂着风系的神之眼。
他明白自己身上有许许多多连本人都无法参透的谜团, 那些谜团包裹着自诞生于世上起便完美无瑕的这幅躯体,像是精致又脆弱的水晶人偶,束之橱窗高阁时夺目亮眼,但真正落于地面后, 却触之即碎。
可他仍想落地。
他想要一颗心,一颗真正能成为“人”的心。
“这是你的愿望吗?”
他听到有人这么问他。
那个声音飘在空中,触之不及,连来源都分辨不清。
他茫然地抬头, 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
“曾经是。”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曾经是?”那个声音犹豫了一下,似乎对他的用词有些不解。
“曾经是, ”他听到“自己”这么重复道, “后来我有了其他愿望。”
“什么愿望?”那个声音追问道。
——从不曾来过这个世上。
他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回答。
真是奇怪, 流浪者很确信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分毫类似的内容,但面对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些“实话”。
是他在回答吗?还是……存在于他身体内的, 另一个或许该被称为“本能”的东西, 在替他回答呢?
“不重要了, ”他听到自己回答道, “我曾花了大代价去试图实现第二个愿望,但……”
他抬起手, 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那里空无一物, 连平日里垂在左胸处的神之眼都不见了踪影。
“……梦幻泡影, 徒劳而已。”
人无法抹去“自己”的存在,他花了巨大的代价,也没能实现如此愿望。
他行走于大陆记忆的罅隙之中,被整个世界“遗忘”,却终究未能如愿让自己“消失”。
最终的结果,也只是他独自一人,背负着那些旧世界的“记忆”。
他开始重新渴望一颗“心”。
人类的心、神明的心、人偶的心……他已经体会过得到前两者的感觉,如今他想要一颗属于“自己”的心。
身为人类的丹羽并非他的同类,身为神明的雷电影亦只将那颗“棋子”当做工具——它们都不是一颗“适合”他的心。
他需要一颗心,一颗属于它的、人偶的心。
在五百年前的雪山感知到莱茵多特的造物时,他知道机会来了。
那是大炼金术师“黄金”的产物,这个世上最高级别的“人造物”,与身为“人偶”的他,如此相得益彰。
雷电影没有给他心,因为它生而便是用来存放“心”的容器。
但渴求创造“人造生命”的莱茵多特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杜林有心,蒙德那个炼金术师有心,那么,那个“失败品”……
他消耗了体内仅存不多的“神明”之力,将那个失败品从龙心中保护起来,给了它五百年时间,与毒龙的力量互相消耗掠夺,最终长成五百年后的模样。
那个失败品得以脱离龙心,以金发少年的模样行走于雪山上。
他蛰伏下来,他需要判断它是否有心。
即便它有心,他也要判断,那是否适合自己。
“那么,你的这两个愿望,”高天之上的声音再度开口提问,“你选择哪一个?”
——是兜兜转转仍旧渴盼的“心”,还是遵从那个最为强烈的愿望……“不曾来到世上”。
散兵想要心。
但他无法在“真实”的法则下坚定地说出口。
“消失,”他听到自己的心中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消失,我想要消失,我不想来到世上。”
从未被盼望过、祝福过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他于是握紧拳头,抬起头,声音平静道。
“我全都要。”
*
司露想骂脏话,但转念一想这可太尼玛“散兵”了。
他是个会做选择题的人吗?蛮不讲理地“我全都要”才是这个疯子的风格。
司露本来的设想中,她将散兵——又或者是流浪者,无论是谁都行——引入以“愿望”为主题的梦中,在他实现愿望的那一刻,以神之眼的存在,填补他胸口的空缺。
从此,“神之眼”便能成为替代“心”的存在。
她也想过哪怕在梦境中,散兵的愿望也会是得到一颗心,但既然是在梦境中,那这个愿望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
但现在他显然不止一个愿望,除了“心”,他还有其他的渴盼。
并且他全都要。
司露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老神在在的钟离:“没有办法问出他的第二个愿望吗?”
“梦境中的一切皆为‘真实’,但真实只是‘不为假’。”钟离淡淡回答道。
……懂了,那这法则有很多空子可以钻。
“走一步看一步嘛,”温迪一向十分乐观,“不如先将他引入获得心的途径上,再想办法试探第二个愿望?”
司露刚想点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看向了温迪。
“温迪……接下来有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的。”
梦境中的一切,皆为“真实”。置身其中,哪怕七神都无法例外。
温迪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你……在雪山之前,认识流浪者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多日子——散兵,她在现实世界看到的游戏人物,穿越到提瓦特后,却消失在了所有人包括同为穿越者的群友们的记忆中。
群友们不记得、普通的NPC不记得、愚人众不记得,连花花后来翻遍西风图书馆的典籍,也没找到任何记载。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抹掉了他存在的痕迹。
现在她决定向七神求证。
温迪像是预料到她会这么问似的,勾起了一幅了然的笑容,尔后干脆地摇头。
“不认识。”
不是模棱两可,不是顾左右而言他,是干干脆脆的一句“不认识”。
司露有些惊讶。
温迪甚至还伸手指了指钟离:“不仅我不认识,老爷子也不认识。”
这下司露是真的疑惑了:“……你自己就算了,为什么知道钟离也……”
她看向钟离,见后者的瞳中沉着毫无异样的琥珀之色,温润道,“不认识。”
温迪伸手拨动琴弦,“我和老爷子已经是这世上记忆留存最久的两位七神,我们不认识的少年,大概再无人可知。”
但她是那个例外,司露很肯定地想道。
她暂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例外,但她选择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轰隆——
梦境的底下突然出现了一声仿佛化学实验失败的爆|炸巨响,给司露惊得忙往底下看去,就见散兵的梦境瞬息间向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突飞猛进。
在散兵向前走的去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室外的炼金营地,营地内的布置司露看着有点眼熟,整个营地都弥漫着炼金器材的爆炸掀起的浓浓硝烟,仿佛火灾现场。
散兵像是被爆炸声吸引了过去,他拨开浓烟,看到了坩埚前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咳咳……这、这算是体验了一次‘死亡’吗?”
左边那个金发的少年捂着口鼻,飞溅了各种焦污的脸上稍显狼狈,但还是在强自保持风度。
“不算……咳咳……吧。”右边长着一样模样的金发少年挥散面前的烟尘,也跟着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从实验结果倒推的话,我们的方案、咳咳……有点像是人类说的,‘馊主意’?”
司露看着本该属于散兵的梦境中出现的两只阿贝多,目瞪口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周遭有人同时睡眠入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二者的梦境结合在一起,从而达到改变梦境的结局……”
——这是钟离曾经说过的话。
她和流浪者是在雪山睡去的,雪山是阿贝多的营地,当晚已经是夜深入眠的时刻。
……这算是,买一赠一了吗?
*
看着司露将自己沉入“梦境”世界,试图加入那三个少年的模样,“梦境”之上的钟离微微侧目。
他话中的内容仿佛前言不搭后语,“千风的力量?”
“……欸嘿?”温迪试图装傻。
钟离没有理他,而是继续道:“‘记忆’的备份对于由世界树掌控着法则的世界而言是必须的,若你的‘备份’处于千风之中的话,以后我或许会向你借鉴。”
温迪挠了挠头:“为什么?顽石难琢,更易瞒过‘它’的耳目,我还羡慕你的石刻备份法呢。”
钟离淡淡垂目:“单论存放方法而言,确实‘琢石’更为便捷,但……”
“但?”
“……若陀翻身的幅度过大,每次都会造成无端损耗。”
温迪:……
“那你让他减肥嘛。”
总比让石头去学会听风声来得容易吧?
听到这话,钟离似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难度系数来说,还是改用‘千风’更简单。”
温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