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旧飘飘洒洒地下着, 院中的积雪也已没过了胫处,南家的奴仆并未意识到大祸将至,依旧勤勤恳恳地各自分工做着手头上的事。
天色已经渐暗, 南夫人却带着几个奴仆,一路撑着伞来到女儿的住处。
她并未立即进门,而是带着下人站在院门守一会儿, 见屋内点着灯,屋外也有奴仆守着, 心里松了口气。
挥退了上前请安的婢子,南夫人轻轻掖开了帘子,进了屋。
“乔乔, 还没睡呢?”南夫人看着那个端坐在书案前的倩影, 慈爱地笑道:“这么晚了,读书伤眼,还是明日起来再读吧。”
“娘亲?这么晚了, 娘亲怎么过来了?”垂首读书的女郎闻声抬头,笑着看向母亲。
书案上点了两支灯火, 暖黄色的火光影影绰绰, 照在少女的脸庞上,为少女掩上一层暖黄的暗影。
嘶!
跟在南夫人身后的奴仆婆子看了一眼处在灯火下的女郎,立即忍不住到吸了一口气, 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你们先下去。”南夫人看着灯火下的女儿,也忍不住失神了一瞬。
回神后又听见身后的吸气声,冷下脸,转身吩咐道。
待奴仆全部退下之后, 南夫人拉过女儿的手, 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娘亲, 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少女微微抬头,清透的眸子里映着暖光。
南夫人摸了摸女儿柔顺披肩的青丝,眼中欣慰,当初襁褓之中,自己没日没夜地担心着会不会夭折的孩,如今也长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也无甚大事,只是你祖母近来身子不大好,你哥哥嫂嫂近来也忙碌,明日乔乔能不能去龙华寺替你祖母祈福?”
龙华寺是皇家寺庙,处于汴京城外的寒山上,是平日里达官显贵最常供奉香火,祈福祈愿的地方。
少女也知道祖母近日来身体不适,却依旧有些惊讶:“母亲是说让我一人去吗?”
不怪女郎惊讶,这些年她出门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每次出门,身边也必定是有家人陪伴着的。
南夫人手微顿,脸色被掩在火光的阴影中,她自是不放心乔乔一人去,只是这是叶夫人提出的要求,她拒绝不了。
这是唯一一个将女儿从南家这火坑里救出来的机会,她不愿意错过。
手握上女儿的手,南夫人轻声抚慰道:“是乔儿一人去。不过乔儿放心,娘亲会多安排些扈从随伺在左右的,不必害怕。”
女郎脸上有些疑惑,却也不多问,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娘亲就先回屋了。”南夫人强忍着泪,看了看朱窗外的天色,柔声道。
见女儿起身想送自己,南夫人摆手道:“不用送,娘亲有婆子在呢,你身子弱,去休息吧。”
女郎无法,只能听话地朝着里屋走去。
南夫人目送女儿地走进里屋,身影消失在幕帘后才从屋里走出来。看着站在门外伺候着女儿的几个贴身侍女,敲打道:
“仔细地照顾好女郎。”
等到四个婢子垂首应是之后,南夫人才带着满腔的忧心离去。
……
第二日清晨,天还下着小雪。南夫人看着窗外纷飞的飘雪,心里担忧,却也不得不狠下心来将睡梦中女儿唤醒。
看着坐在镜子前脂粉未施,却依旧美地惊人的女儿,南夫人心中既满足又心酸。
她从不担心那位叶家少将军会不喜自己的女儿,只是,这叶家真的护得住自己这个姝丽天成的闺女吗?
她的乔儿这些年出落地越发美丽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由一开始的开心自豪,变得犹豫焦躁。
美丽的确是福,可过分的美丽却也是灾祸,若是显露于人前,必定是会遭人争夺。
若到了那时,恐怕叶家也护不住啊。
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过多思虑了,南大人与南夫人只能依依不舍地女儿送上马车,看着那个载着女儿的马车逐渐渐渐远去,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龙华寺处于汴京城郊外,因着是皇家寺庙,也成了是汴京城附近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在春日踏青之时也常有权贵香客来往行走。
即使现下是寒冬,身娇肉贵的高门显贵不乐意出门,也依旧派了奴仆下人到龙华寺上香火,捐香油。
南乔自幼体弱,鲜少出门,也从未来过龙华寺。她身上披着披风,脸上蒙着面纱,随着僧侣的指引,进入了礼佛的大殿,一双灵动清透的眼眸有些好奇地张望着。
龙华寺香火鼎盛,财大气粗,因此也将佛祖的金身修地宏伟高大,还布着鎏金。金灿灿的佛像居于大殿中央,极为显眼。
佛像下还有一排的正在吟诵着佛经的僧人,延绵不断的梵音伴着袅袅香火缭绕着大殿,清晨时远处的晨钟暮鼓之音也隐隐入耳,让人不由心里宁静。
南乔不敢再细看,接过僧侣递给她的香烛,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按着规矩挨个给南府的长辈亲眷祈福。
待祈福完毕,南乔便出了大殿,随着一个圆脸的小沙弥进龙华寺的后山。
“这是哪家的女郎?”静悄悄的雪地里徒然响起一低沉男声。
顾桥看着不远处行走的女郎,神色有些莫名。
这般冷的天连百姓也不会轻易出门,高门贵女向来是矜贵娇气的,连府都不轻易出,更遑论是来到这郊外的龙华寺了。
难道如今这些女郎叩佛求经的心思都依旧这般虔诚了?
双全一顿,不敢隐瞒主子,照实着道:“奴方才听见,这位女郎似乎是南氏女郎。”
南氏女郎?
顾桥步履微顿,风眼微眯:“将军府今日有何异动?”
双全小心翼翼道:“叶家夫人今日也来了龙华寺。”
想来是为了两家婚事,只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理说该是双方父母碰头才对......
龙华寺的后山种着大片大片的梅花树。如今腊月,正是梅花绽放枝头之时,远远望去,如雪地里盛开的火红一片,霎是娇艳。
南乔看了心里欢喜,忍不住执起一枝开得灿烂的红梅,正要掀开面纱细嗅花香时,身后徒然传来一声女声。
“这位可是南小姐?”
南乔自小体弱,也不常出门,鲜少与府外的人相熟,一时间有些疑惑,转过身,清凌凌的眸子看向身后的来人。
只见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站于她身前,妇人满头珠翠,手中揣着暖炉,气质高雅,身旁还跟着个婆子。
南乔眼眸微动,心里开始有些慌张,她常日留在家中,很少见外人。
女郎清凌凌的眸子涌现出慌张,让叶夫人忍不住心中一软,只是想到自己儿子,叶夫人还是忍不住狠下心肠。
在身边婢子的提醒下,南乔终于知道了妇人的身份,她咬了咬下唇,被掩在面纱下的脸颊微红,微微屈身行了一礼:“南乔见过叶夫人。”
“不用多礼。”叶夫人温婉和煦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南氏女,乖乖巧巧的模样,的确招人喜爱。
“南小姐,亭子那边备了热茶,可愿陪妇人到亭子那边坐坐?”叶夫人邀请道。
长者赐,不可辞,况且还是自己未来的婆婆,南乔也不敢推辞,乖巧地跟着叶夫人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
石椅上垫上了暖和的垫子,桌子上摆着热茶,叶夫人身边的婆子为两人倒了杯热茶,便恭敬地退下了。
茶盏中的热茶烟雾袅袅,南乔微垂头,细嫩的手握着盏壁啊,茶水的温热通过盏壁涌入手心,驱散了手上的寒气。
叶夫人垂眸缓缓饮了口热茶,而后放下手中的杯盏,直截了当道:
“南小姐,我今日来找女郎,为的是你与我儿订下的婚事。”
南乔一怔,握着茶盏的手微紧,脸上再次涌现出一抹红晕。
“如今南家处境这般危险,恐怕不过几日便会沦为阶下囚。我叶家娶媳,也不要求高门大户,只是家世清白总是要的……”叶夫人狠下心来继续道。
“叶夫人,不知您口中的南家处境危险,不日沦为阶下囚是何意?”
南乔有些急切地打断了叶夫人的话,澄净的眸子透露出迷茫与恐慌。
她有些听不懂叶夫人的话了,什么叫南家处境危险,不日便沦为阶下囚?
莫不是爹爹与哥哥犯了什么大错?
叶夫人闻言,说话声嘎然而止,她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郎,细细地观察着对方眉眼处的神色。
她眉宇间的迷茫与不解实在过于明显,让叶夫人忍不住心中一窒,感情南家那些人连家中要发生的大事都未曾与这女郎言说啊。
叶夫人心下怜惜,也并没有选择隐瞒着她,而是将南家如今面临的大祸给女郎掰扯清楚。
前太子,新皇,清算,抄家……一件件地说清楚,南乔一件件地听着,掩在面纱下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手里的茶盏已经凉了,如同她此时一颗被沁出冷意的心。
“所以,叶夫人此次来是为了,为了退亲吗?”听完着一切,南乔全身泛冷,嘴里艰涩地问道。
叶夫人微顿,偏了偏头,躲避着女郎那双带着痛意的剔透双眸,再次狠下心道:
“女郎莫怪我狠心。南家是太子一脉的旧部,倘若你入我叶家的门,我叶家恐怕也会被新帝厌弃。”
“若南小姐不介意,我会在旁支子侄里挑一个品行兼优的郎君,到时候出嫁与南府划清了干系,也可保住一条性命不是?”
置与膝上的手忍不住攥紧披风边缘处的流苏,南乔敛下眉眼,勉强维持着明面上的优雅。
“不必了,叶夫人。”女郎的声音依旧和缓柔和,婉转动听。
“多谢叶夫人今日告知南乔这些事情。只是南乔无论如何都是南家的女儿,也自是与父母共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