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下旨, 令九贝勒允禟接宜太妃回府养老。
天气暖和些的时候,允禟就去了畅春园接他额娘出园子,然后回他的贝勒府上去。
恒亲王允祺也来了。
他自幼是在从前的仁宪皇太后跟前养大的, 那会儿也在孝懿仁皇后跟前养过。
但宜太妃心系自己的儿子, 与允祺也是很好的。宜太妃出宫,允祺自然是要来接自己的额娘的。
宜太妃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自己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竟还有一日能出宫去,到儿子们身边去养老。
先帝爷在的时候, 她们后来年纪大了, 比不上小嫔妃们鲜嫩,自然是不再侍寝了的。
但先帝爷也不曾忘了她们,时常也会来她们这里坐一坐,说说话,有时候也会在她们宫中留宿。
宜太妃记得,那会儿先帝爷就和她说过的,说等他百年之后,会放她们出宫去,有儿子的就到儿子府上去养老,出宫过一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总比在宫里住着强些。
宜太妃那会儿以为先帝爷只是随便说说的,她这心里头也并没有当真。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哪能随便出宫呢?
再者说了,便是先帝爷愿意,若承继之君不愿意,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宜太妃没想到, 老四继位后, 她还能有这么一天。
不管是谁继位, 宜太妃都觉得这事能有几分可能,就是老四不可能。
她的老九那可是跟老四对着干了这么些年的,可偏偏就是老四。
老九他在西北改好了,老四就兑现了先帝爷时的承诺,让她头一个出宫了。
后宫之中那么多的太妃太嫔们,连荣妃都不曾出宫,是她先出宫了。
宜太妃心中又怎能不感慨呢?
都说老四刻薄,苛待兄弟,她起先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在老四压制她和老九的时候,她心里头还在记恨老四。
只是奈何被老四捏住了把柄,她也不能做什么。
老九被送到西北去了,她也只能在宫里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这么冷眼瞧来瞧去的,倒是叫她瞧出几分意思来了。
老四这个人,看着横眉冷对的,可真要是重情重义起来,不是虚伪薄情的老八能比起的。
老八连良妃都能狠心舍弃,她这心里头,其实也不大喜欢老九跟他混在一起。
只是儿子们大了,他们的事,她这个做额娘的也管不了。
要是老四真的薄情寡义,刻薄苛待兄弟子侄,又怎会让老九接她出宫呢?
老九的府邸休憩的还不错,给她住的地方是提前就预备好了的。一座安静的院落,布置的也挺好的。
兄弟俩还很用心,将她在宫中园中的一应贴身用度都取出来了。
宫里园中侍奉的奴才们不能跟着出来,老九在府里另给她选了些奴才伺候。宜太妃瞧了,都还是很不错的。
住处院落都布置的很合她的心意。
老九府上就只有嫡福晋董鄂氏,没有侧福晋,再就是七八个妾室了。
她入府来,老九也没让妾室们来见,只叫嫡福晋董鄂氏陪着。
几个孩子都见了见,倒还是不错的。也倒是个样子。她在这儿还要长久的住着,以后和孩子们和妾室自然都有见面的时候。
这会儿收拾妥当了,董鄂氏就自去预备膳食,他们兄弟就留下陪宜太妃说说话。
宜太妃问允禟:“年羹尧回京是回来述职的,将你也带回来了,他是肯定还要再回西北去的,你还跟着去吗?”
“这个,”允禟道,“儿臣尚还不确定。儿臣要听从皇上的旨意。”
“但儿臣想,多半还是要跟着去的。战事虽完了,但还有许多善后之事。年羹尧要去善后,儿臣还有许多事也未完,还得儿臣前去主持。”
允禟去西北,起先自然也是不顺利的。
他瞧不上年羹尧,更不愿意在年羹尧处低头。可偏偏皇上拿捏着他的额娘,他不得不低头。若是他还拧着,他额娘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亲哥哥是个不管事的,可好歹也是亲王,若是他这里不乖顺听话,怕是他哥哥的日子也不好过。
允禟还真没法子做到这样的绝情寡义,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起先去西北,在年羹尧麾下办差。他和允禩还是有些书信往来的。后来即便没了书信往来,他也依旧遵照着和允禩商议的那样办。
想着法儿拉拢年羹尧,又或是在年羹尧处搞些破坏。总之就是不能让他过的太舒坦。
他甚至想着法子的撒银子,企图收买年羹尧手底下办差的这些人。他花了大量的银钱干这些事。
结果怎么着?倒是真让他办成功了。但也将年羹尧给网罗进来了。
年羹尧这个人,真是诡计多端,滑不溜手,他反过来哄骗了允禟。
允禟这一生哄过多少人呢,又骗过多少人呢。他用他的聪明才智积累了这么多的财富,结果到头来,全填在年羹尧打仗的事业里头去了,偏偏他还什么都说不得,说起来就是他心甘情愿的。
被年羹尧的手段彻底绑死了,允禟现在就跟年羹尧站在一块儿了。
西北那边战事完了,接下来要搞建设搞民生,国安之本,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因好些事情,他都参与了,年羹尧回西北,他就得跟着回去。
那边不仅需要他的银钱,也需要他的人。
允禟这心里苦啊,偏偏又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皇上倒是狠狠的赞扬了他一番,开春的时候,晋他为郡王的旨意就会下,可郡王的爵位下来,也就是彻底将他定在西北了。
也不知道怎么闹的,这才多少时日的功夫,他怎么就给皇上卖命了呢?
宜太妃如今,也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郭太嫔因为恪靖公主的事情,现如今也安安静静的了。
现如今园子里的太妃太嫔们,有儿子的心里都是盼望着出宫,没儿子的心里安安静静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倒是整个和谐了许多。
奴才们安分守己,似从前那许多的事情,便也不会再有的。
宜太妃自己不掺和那些事,就希望儿子们也不要再卷入其中了。
她跟允禟说:“你如今既给皇上办差,那就好好的办。园子里也不是什么风都听不到。八贝勒闹的那些事情,你就别去掺和了。现如今这样的事,躲都是来不及的。就别迎上去了。”
要是再同允禩有了什么牵扯,怕是眼下的好日子就都没了。
惠太妃成日里都在园子里祈祷,生怕八贝勒提出要领她出宫去八贝勒府上养老去。
她自个儿有正经的孙子,还真是不愿意八贝勒再贴上来,又利用她做些孝顺皇子的举动。
允祺看向允禟,问他:“你回京后,老八是不是也去找过你?”
对自己的额娘亲哥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允禟说:“是寻过几次。苏努也来过。但我没应了他。额娘,五哥,你们放心好了,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年羹尧是要建不世之功的人。西北战事他吃下了,可战后的事,他一个人办不成。儿子自能领儿子的功劳。恢复议政王大臣会议,八王贝勒共商国是,这是八哥在做梦,儿子不会跟他去胡闹的。他到底是不甘心,可儿子认了。”
“他要做贼他自做去,儿子不做贼。皇上册儿子为郡王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儿子自己的本事也能挣爵位,用不着听八贝勒的去过继给旁人做什么嗣子,再去继承什么亲王的爵位。”
苏努那次来,同他就说了允禩的打算。
他们要恢复议政王大臣会议,要八王贝勒共商国是。关外的王爷应了,可八王也不是各家都有继承人的。
爵位底下,有些人家没了嗣子。必得过继了,才能承袭爵位。
允禟听了,就只认他们是在胡闹。承袭爵位这事,皇上那里头一个不会应。他们却觉得可以绕过皇上去。
就靠着一个才办差两三年的弘时,他们就能成事吗?允禟觉得他们是真疯了。
他们忽悠了弘时,回头弘时真干了,他们要是釜底抽薪抽身而去呢?弘时就完了。
允禟心里慢慢回想,总觉得心里头不能袖手。便想着,过后还是要跟老十四说一声。
皇上这几位阿哥里头,也就是弘昀弘时年长些,可不能就这么折在里头了。
要说起来,弘时也是耳根子软,野心又大。没他们当年的能耐,却还想办成比他们当年还厉害的事儿。这不瞎扯么。
但愿弘时聪明些吧。
宜太妃还是很相信自己儿子的。
她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额娘这儿只有一条。你要有了爵位,这世子将来也是要立起来的。董鄂氏还没儿子,要么你抓紧生一个嫡子出来。要么你就立个有子的侧福晋,这府里的儿子都是妾室生的,这像什么话?”
“从前这么着,没人管你。但往后,你身上的差事重了,可不能这样吊儿郎当的敷衍了事了。”
允禟哦了一声。确实,这个他得听他额娘的。
宜太妃出宫的时候,动静没闹的太大,不敢劳动太后相送。更不敢劳动皇上相送。
也就是品级相当的太妃太嫔们送了一送。
贵太妃前一日就和宜太妃告别过了,所以宜太妃出园子这日,便不曾过来了。
畅春园里,郁郁葱葱的林间,长亭顶上,胤禛牵着年姒玉的手,正站在那儿,目送允禟允祺接宜太妃出宫。
胤禛不能出面,但自己远远的悄悄的送一送,还是可以的。
宜太妃在宫里过了一辈子,老了有两个还不错的儿子,这就被接出去享福去了。
“当初在后宫,宜太妃还是很得先帝爷喜欢的。朕也没想到,会是宜太妃头一个出去。”
胤禛轻声道,“接下来,怕是很长一段时日里,不会再有太妃太嫔们出宫去了。弘昱那里,差事繁重些,惠太妃出去还不是时候,还要等弘昱再历练几年。”
“荣太妃那儿,这几年怕也是很难了。诚亲王心思不正,差事也总是不妥当。他又不敢像老八那样闹起来,就总是悄悄的发牢骚,还非要叫人听见。再磋磨几年看看吧。”
“剩下的几个兄弟,还是太年轻了。朕还要再看看。”
胤禛心里有些感慨:“回头再来瞧瞧,再瞧瞧眼前,还是老九得用些,人也聪明些。”
不过这个法子却好用。兄弟们肯上进,胤禛也能省心些。
年姒玉握着他的手,轻笑着说:“皇上可让他们多进园子给太妃太嫔们请安。做额娘的多督促督促,儿子们又岂敢不尽心呢?”
胤禛垂眸淡笑:“这也是个法子。”
年姒玉伸手,葱白的指尖轻轻抚平他锁住的深眉:“皇上不必忧心。先帝爷交代皇上的事,皇上一定会完成的。太妃太嫔们如今在园子里生活的很好,必能长长久久的活着,若阿哥们尽心办差,自然能有出去的一日。这都是各人的缘法造化,皇上不该为此有那样重的负担。”
胤禛心焦,就是叫这一点点的温热给抚平的。
他牵着年姒玉的手,稳稳当当的带着她走下来:“玉儿,如今,朕可离不开你了。朕身边若是没你,朕都不敢想。”
年姒玉笑着,轻轻晃荡胤禛牵着她的手:“那可好呢。臣妾巴不得皇上离不开臣妾。”
“臣妾这辈子,就赖在皇上身边了。”
胤禛笑容宠溺:“朕,欢迎之至。”
两个人亲亲密密的说话,刚走下来,就瞧见对面一群人也从林间走出来,面对面的一瞧,原来是太后。
这边的长亭是对称的。这头一个,那边的山道上,也有一个。
太后从那上头下来,这儿就这么一条道,这一瞧就知道,太后也在这儿悄悄的送宜太妃。
毕竟就这儿能瞧见宜太妃出去。
也是巧了,这母子俩一边选了一个,竟这会儿才撞上。
太后倒是没听见他们说话,就是被皇上和宝贵妃撞见了,有点不大好意思。
但大家都是悄悄的送一送,好像也没有什么的。
胤禛在那边轻轻的一笑,太后这心里头也不知怎的就莫名舒坦了。
再一瞧年姒玉的肚子,太后就有些着急了。
“贵妃有身子了,皇帝怎么还带着她来爬高呢?”太后就怕有什么好歹。
胤禛摸摸鼻子,年姒玉替他把话接过去了:“皇额娘不必担心。臣妾问过太医了,臣妾如今好得很,就这么走动走动也是很好的。”
就这么软软糯糯的一句皇额娘,又把太后心里叫高兴了。
其实年氏说的也没错。
年姒玉和皇贵妃那会儿不一样。这孩子入宫的时候身上带着暗伤,身子骨不好。
但养了这么些时日,身子慢慢的就养好了。现如今年纪大了些,又正是合适的时候,就怀上了皇上的孩子。
皇贵妃的身子骨一直都很差。可年氏这几年一直都在向好。
现在更是健健康康的,连太医都说她身上的暗伤好了,而且瞧着是更胜从前了。
这个孩子怀的也是省心如意得很。
从不孕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每日在牡丹亭云里还能理事,这可真是齐了,太后就想起来皇帝从前跟她说的一句话。
说年氏是个小福星。太后这会儿也越发的觉得,年氏是个小福星了。
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了,从没瞧见过谁,怀着孩子还这样精精神神的。
胤禛同年姒玉一块儿将太后送了回去。
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太后怕耽误胤禛的事,就让他们走了。
胤禛和年姒玉坐龙辇回来。
胤禛去勤政殿理事,年姒玉就回牡丹亭云去。
她就是有些嗜睡,回来无事就睡下了。
福惠和纯恪悄悄的来瞧过两回,见年姒玉好好的,就放心的回他们自己的院落去了。
三公主近日得封和硕温靖公主,兄妹俩就琢磨着,要给三姐姐送些礼物去祝贺一下。
胤禛处理完政务回来的时候,年姒玉正醒了,正拿鸡丝粥小笼包当做夜宵呢。
胤禛是用过晚膳了的,瞧见她用的香,没忍住也跟着吃了起来。
年姒玉就望着他笑,眨巴着眼睛对着他指了指外头:“你听。”
胤禛瞧她,有些怔住了。小姑娘笑得漂漂亮亮的,灯下看美人,真是精致。
小脸光洁,笑容甜美,唇瓣柔软,胤禛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腕骨,小姑娘倒是嫌他分心了,还叫他听,仔细听。
起初也不知道要听什么,胤禛听了半晌,才迟疑道:“福惠和纯恪在笑?”
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嘻嘻哈哈的在他们那边,声音还挺大的,就传到这边来了。
他来的时候,本来想去瞧一瞧,但福惠说是秘密不能瞧,他就过来了。
年姒玉笑道:“对啦。”
“他们兄妹在给三公主预备礼物,说是要恭贺她封号。小孩子们,总是羡慕这样的成人了。三公主如今有了封号,这婚事也定下了,确是成人了。”
三公主到了年纪了。和硕温靖公主,赐婚给博尔济吉特氏某部台吉。胤禛亲自挑选的额驸,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和大公主那里也离的并不是很远。她们姐妹也能有些来往。
不过年姒玉这会儿不是要说三公主的事。
她听着福惠和纯恪的笑声,说:“皇上瞧,咱们这儿,是不是很热闹?”
胤禛点头,那自然是热闹的。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自然是最热闹的了。
年姒玉轻声说:“今儿个去太后处,臣妾就在想,畅春园里可真是安静得很。太后去瞧宜太妃出去。宜太妃是个爱说笑爱热闹的性子。从前先帝爷的时候便是如此,及至后来,做了太妃,怕也是难改。”
“园子里有宜太妃在,与太妃太嫔们说说笑笑的,倒也是热闹得很。可如今,宜太妃出去了,太后心里头怕也难免有些寂寞的。”
“便是再爱清静的人,有时候也还是希望身边有时能热闹些的。”
胤禛瞧了她一眼,说:“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年姒玉撑着下巴道:“还没有。臣妾也就是突然的感慨。”
“莫哄朕了。”胤禛叫人收了膳桌,笑道,“朕还不知道你么。如今与朕说话,若无十成的把握,你会开口?惯会哄朕,消遣朕。你便是有了什么想法,只管和朕说。朕哪次没依着你的?”
年姒玉想了半晌,还是笑:“臣妾还是再想想吧。臣妾还没有想好。”
“不过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安心了。横竖有皇上在,皇上总会给臣妾撑腰的。”
胤禛听了只是笑。随她想去,反正有他在,暂时还出不了什么大事。
年姒玉胎相稳固,孩子也很好。
但在床帐里头,胤禛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可舍不得孩子或者小姑娘出任何的事情。
他宁肯忍着,也要求一个稳妥。
可他还是低估了他自己了。
这小姑娘没进宫的时候,他大半年不进后宫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这才几个月呢,他没碰小姑娘,只抱着小姑娘在怀里,软软的人趴在他的胸口,这是一刻也难忍了。
全靠理智和冷静支撑,他才能咬着牙撑下去。
就这,小姑娘还总笑话他,还勾他。
她坏得很,还幸灾乐祸:“臣妾可没有让皇上忍哦。”
她明明说了,动作轻一点还是可以的。
是胤禛自己非要忍的。
胤禛抱着人,克制隐忍的亲她:“朕舍不得。”
年姒玉感受到他的温柔爱意,低低一笑,吁叹清浅:“教的特别好。继续教。”
有时候她会想,胤禛会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爱人呢?
肚子如今大了些了,孩子的动静也有了些了。
三颗小花苞,最大的花苞有稳定的搏动与温热,她肚子里,怀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小阿哥。
这是胤禛含着满腔爱意期待的孩子,他不会令胤禛失望的。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
晨起的时候,哪怕胤禛已不在身旁,年姒玉的唇边还带着轻柔的笑意。
床帐被撩起,一双哭得通红的大眼睛先出现在年姒玉的视线中。
纯恪几乎哭成了泪人儿,往柔软的被褥上扑:“姨母,三姐姐被带走了。”
小姑娘哭得抽噎,可怜极了。却还记得姨母的肚子不能碰,所以她没往年姒玉身上扑,直接哭倒在床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