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禵自跟胤禛尽释前嫌后, 在朝中尽心尽力的办差,这手上的差事还办的有滋有味的。
他和胤禛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与太后母子三人间, 关系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说实在的,允禵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就是他自己府里那几个浑小子有点费心思,但允禵觉得他能应付。
这从前飞扬的心,也就慢慢的定下来了。
如今的差事琐碎, 又要琢磨人心, 对允禵来说, 也是一种历练。
经过了前头的那些事,允禵现在就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想操那么多的心了。
这什么立皇太子的事儿, 为大清选承继之君的事,允禵就有点不太想掺和了,这太复杂了, 他从前就是被迫参与这些事, 也动了心思。
结果呢?什么都是一场空。还不如现在的差事来的踏实妥当。
这前头还有他四哥, 有他十三哥顶着的,用他操什么心呀?
允禵自觉他四哥是个最最周到的人,选储君的事, 听他四哥的准没错, 允禵也就不说什么了。
后头几个小的,允禵也懒得操心了。
就是前头几个大的,尤其是弘时。
纵然弘昀弘时闹成那个样子, 他四哥怕是也对这两个孩子失望了。但允禵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侄子伤了他四哥的心。
四哥已经够辛苦了, 允禵想为他这个亲哥哥分担一些。这要是真的任由弘时继续下去, 回头父子情断, 那不就称了允禩的心意么?
允禵心里就打定了主意,甭管往后如何,只要是瞧见不对了,他绝不会让弘时被允禩摆布的。
别说是以后,就是现在,允禵也要尽他所能,让弘时尽量的远离允禩。
他伤过他四哥一回的心,心里能理解些。实在是舍不得亲哥哥被弘时再伤心了。
四哥对孩子都是爱护的,这要是伤着了,那心得多疼啊。
允禵也是抽空来这一回。说完了话还得回去办差。
他先走了,允祥多留一会儿,没跟着走。
胤禛瞧了一眼手边的奏折,拿了一本最上头的翻了翻,又去瞧允祥:“还有话说?”
老十三跟老十四还是不一样的。
十三心细些。老十四嘛,有些时候,还是粗枝大叶的。
允祥知道他四哥能看出来,也不废话,坐在那儿就问:“臣弟是想说,皇兄心里是不是已有了合适的太子人选?”
允祥顿了顿,又换了种问法,“皇兄是不是压根没打算在已有的几位阿哥里头选太子呢?”
胤禛勾了勾唇,他就说了,老十三还是敏锐的。
胤禛反问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允祥说:“若皇兄不是心有所属,就不会让六阿哥来选了。”
胤禛不置可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允祥就是知道,自己怕是猜到他四哥的心里去了。
四哥待宝贵妃非同一般,这他是早就知道了的。宝贵妃的人品性情,与前头皇贵妃大不相同。这般荣宠,不管有无身孕,总有一日,将来生了阿哥,这阿哥必定是四哥心中的最佳人选了。
过往种种,自不必再提。只管着眼目下。
允祥说:“四哥可有想过,要是六阿哥选了做皇太子呢?”
又或者,宝贵妃的小阿哥,不适宜做皇太子呢?或者,小阿哥还不及六阿哥呢?
亦或是,宝贵妃干脆生了个小公主呢?
变数良多。允祥也自认,他就是个爱操心的命。
胤禛定定看着允祥,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老十三敢问他这样的问题了。
他说:“福惠也算是朕手把手教出来养起来的孩子。他的性子,你知道,这是从小不被拘束才养出来的。若是将他用从前的法子养着,拘束出来的性子,与弘时弘昀,弘历弘昼,又有什么分别?”
“他会敢选吗?他不敢的。”
可也恰恰是这样的性子,才让福惠不会选做皇太子。
“朕重用弘昱弘晳。他日日同永扬永琳玩耍,他打听落水,打听淑慎,打听端柔,打听和惠,你当咱们当年的事,他不知道吗?甚至有一日,他还跑来问朕,昔年胤祚的事,是不是有人暗害的。朕和他说了几句,他便走了。”
“老十三,这么机灵的小子,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他不会选做太子的。”
永扬永琳的事,那可不是胤禛安排的。这就纯属意外了。那会儿他就只想着要福惠能有玩伴一处玩一玩,谁知道这小子这么能折腾,这么多的秘辛事,都叫他小小年纪就给打听清楚了。
允祥知道六阿哥机灵。
比弘昀弘时,弘历弘昼都要强上许多。可允祥没想到的是,六阿哥能敏锐成这样。聪颖伶俐到了这个地步,可比他当年强多了。
允祥说:“六阿哥还小,此时是这般想法,倘若以后,他长大了,又改变心意了呢?”
这会儿年纪小,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想要规避风险,自会选择稳妥。可若将来长大了,又想要做皇太子了呢?
胤禛不由笑起来:“老十三,你着相了。”
这事儿,是想就能成的吗?
“福惠如今是小,有些事他不能明白。可有些事,他长大之后会更明白。你无需这般忧愁,朕和他,好好的谈过了。他自己都知道他不适宜,往后,会更明白他不适宜的。”
允祥也不知他们父子是如何谈的。但福惠聪颖灵透,怕是比他和他四哥在这儿谈的要好些。
其实在允祥看来,六阿哥已然很是聪慧,比弘历弘昼要强上许多了。
可他四哥还说六阿哥不适宜,也不知要如何的小阿哥才适宜了。难不成,宝贵妃的小阿哥,就能适宜吗?
他四哥还说他着相。他还觉得他四哥着相了呢。
“十三,玉儿这一次,一定会给朕添一个小阿哥的。”
胤禛说起年姒玉,神情带着骄傲与爱意。
他的小姑娘,倚仗他的蹙金珠好好的活过来了。这是天地庇佑,又有灵物陪在身边。
他们谁也没有体会触碰过,那个半人高的小牡丹里,那颗轻轻搏动的温热的小花苞,那是他和玉儿的孩子。
是他们受到了天地庇佑,灵物呵护的孩子。
他想,蹙金珠都能失而复得,难道他的心愿,会不得到满足吗?
小姑娘事事处处合他的心意,他们如今这样好,必然会心愿达成,他会有一个漂漂亮亮聪明灵透出类拔萃的小阿哥的。
这个孩子,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人一出生,那就是天生的王者。
不需要比较,不需要斟酌,会有人天生适合做他的承继之君,做下一任君王的。
福惠是很好,若是没有小姑娘,没有蹙金珠,福惠当然会是最适合的。
可这世上的事没有如今,就是有了小姑娘,有了蹙金珠,福惠与纯恪才可以养的这般的好,而他,在拥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后,还能期翼拥有一个万分合他心意的储君。
聪慧的小孩子,和天选之子之间,是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的。
胤禛自认不是天选之子,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可他坚信,他与年姒玉的孩子,会有一个天选之子的存在。必须要承认,这是小姑娘给他的底气。
他也明白老十三的意思,是怕将来会有变数。
变数落在六阿哥身上。变数落在年姒玉的身上。
可他愿意相信六阿哥,相信这个聪慧伶俐的小儿子,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变。
允祥坐正了些,瞧着他四哥的模样,心里就在想,可能真的是他着相了。
他四哥应是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可能不只是他,还有老十四和许多的人,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四哥不愿意细说,允祥也不会去问。
但心里,倒是真正放心了些。
四哥从来都是他们兄弟中最最稳妥周全的人。许多事情,四哥都比他们看得深远,他可以永远相信四哥的。
允祥走的时候,胤禛已经开始批折子了。
临出门前,允祥最后瞧了他四哥一眼。
这么些年了,没见过四哥真正爱人是什么模样,今日倒是见到了。
他们这些个兄弟里头,四哥是最最长情的。哪个人能没几个偏爱的女子呢?可在四哥这儿,宠一个就是十年。
他本来以为,皇贵妃会是他四哥的真爱。如今瞧来,万万不是了。
从宝贵妃来了,四哥就有了些变化了。他本来以为,四哥会就此颓唐下去,从此醉心朝政,透支身体。
可都不一样了。前头那些年,四哥很辛苦,身上千斤重担,似乎没有人可以分担。
他被圈禁的十年里,四哥也过的十分的辛苦。许多事都放在心里,不会与人倾诉。登基前后的一年,他病病歪歪的,他四哥也瞧着不大好。
他以为,他四哥与皇贵妃的相处,细水长流静谧无声的,这就是爱了。
果然还是有了对比,才晓得他想错了。
今时今日,这样热热闹闹的,每日精神抖擞的四哥,那才是陷入了爱里的模样。
他会万分期待心爱女子为他生下孩儿。会好好的为心爱的女子打算。
甚至怕委屈了宝贵妃,就早早的安顿福惠和纯恪。
他的四哥,心中有了爱,为了爱的人,就想妥善安顾好每一个人。
这样真的挺好的。他的四哥身上不再沉甸甸的,反而有了烟火气人情味,允祥很高兴,也很欢喜。
他如今的身子好多了,就想着,能和四哥长长久久的,多助他四哥些。
牡丹亭云里住着的那个漂亮聪明的小姑娘。人都说宝贵妃是运气好,是沾了亲姐姐的光,允祥却觉得,明明是宝贵妃自己会经营。
若非是她入宫,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的。
有宠爱不难,问题是,将这宠这爱守住才难呢。这几年抚慰四哥的心,宝贵妃这样世上少有的灵透女子,他四哥又怎会不爱呢?
将来的事,谁又能知道呢?只盼着他四哥一直都好,宝贵妃一直都好,福惠和纯恪,一直都好吧。
究根结底,也都是苦过的人。但愿他们在一处,日子越过越甜呢。
福惠和纯恪如今大些了,兄妹俩就不好总住在一处了。
福惠跟胤禛说完了,谈好了,自觉一身轻松,牵着纯恪就回牡丹亭云去了。
他今日出手杖毙了嚼舌根的奴才们,自觉给自己蹚出了一条路来,觉得自己是长大了,成了大孩子了,就想着回牡丹亭云去,跟他姨母商议换住处的事儿。
再有大半年,姨母的孩子就能出生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小时候肯定是要放在姨母跟前养着的。
他和纯恪若还要姨母照顾的话,姨母就太辛苦了些。他想给姨母减轻些负担。以后也能更好的照顾小弟弟小妹妹。
这事儿他跟纯恪商议好了,回去后就可以直接跟姨母说了。
福惠与纯恪回牡丹亭云,年姒玉这儿也知道福惠在畅春园无逸斋处置奴才们的事了。
年姒玉问福惠,福惠乖巧道:“没有什么大事。”
“就是儿臣同永琳永扬他们在无逸斋玩,那里几个奴才说了些混账话,隐射了弘晳弘昱哥哥们的阿玛,儿臣气不过,又怕永琳永扬受了委屈,就把那几个奴才处置了。皇祖母那边已经接下此事了,姨母不必费心,都是些小事。”
要不是年姒玉先从魏紫那儿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听福惠这样说,还真就信了。
但小家伙都这样说了,年姒玉也没戳穿他。
轻轻点了点福惠的鼻尖,年姒玉叫人取了桂陵才做好的点心出来给福惠纯恪兄妹俩吃。
这两个漂亮的小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长大了,会说话会办事,仿若一夕之间就从懵懂无知的小孩子,长成了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的皇子公主了。
她都听说了,无逸斋的那几个奴才,可不单单只是针对永琳永扬说了那些话。最要紧的,还是挑拨她与两个小家伙之间的关系。
现如今福惠与纯恪大了,那些个奴才难在她跟前用功夫,就都想着法儿到他们跟前去挑拨。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但确实是福惠头一回处置。雷厉风行的处置。
倒是挺能震慑人的。六阿哥这么立起来,年姒玉觉得不错。
福惠和纯恪的吃相都很好看,点心吃了一多半,福惠才抱着盘子说:“姨母,儿臣和四妹妹想搬出去住。”
“什么?”年姒玉给纯恪轻轻擦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端端的,这是要搬哪儿去住?
纯恪替她哥哥解释:“我们都大了。哥哥是说,姨母就要给我们添小弟弟小妹妹了。不想姨母太辛苦,所以想搬出去住。我们可以照顾自己了。”
小小的人儿,说话软软的,大眼睛跟黑曜石似的漂亮,看的年姒玉心头柔软。
“跟你们皇阿玛说了么?”年姒玉问。
“还没有。”纯恪乖乖答,“哥哥说,姨母答应就可以了。”
姨母答应,皇阿玛就会答应的。
年姒玉笑了一声,直接给拒绝了:“我不答应。”
“若果真大了,到了年岁,你们皇阿玛会给你们安排住处的。福惠有自己的地方,纯恪也会有自己的住处,现如今,你们皇阿玛没有安排,那你们就得在我身边住着。我怎么能放心叫你们出去住呢?”
年姒玉道,“可别动那个心思了。难不成有了弟弟妹妹,我就没法子照顾你们了?人不大,心思怎么那么多?话说回来,你们俩也是大了,搬出去住那不可能。就在牡丹亭云里,给你们俩各自挑个小院子,分开住倒是可以的。这如今啊,你们兄妹也确实不适宜住在一起了。”
纯恪冲着福惠眨眨眼,意思是她妥协了接受了,哥哥要搬自己搬好了。
福惠还能说什么呢?姨母不放人,他也搬不了了呀。
结果就是依着年姒玉说的,在牡丹亭云里挑两个漂亮的小院子,叫福惠和纯恪住进去。
年姒玉叫魏紫与风丹两个陪着福惠与纯恪去挑院子。
她站在窗前,望着两个小家伙的背影,眸光温润若水。
她一直看不见福惠与纯恪身上的福气。可就在方才,也不知怎么的,渐渐就能看见了。
许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的缘故。难怪说这么一段时日里,瞧着福惠和纯恪身上总是若隐若现的雾气缭绕,偏偏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两个小家伙的身体也是挺好的。
今日一瞧,福惠纯恪身上的福气凝实了。
年姒玉才瞧了个清清楚楚的。
福惠与纯恪身上的福气厚重深远,福泽绵长,是顶顶的好命格。
两个孩子会一生平安顺遂的。
福惠不是储君的命格,但是他的福气很矜贵。就这么几个皇子阿哥里头,他是命格最好最金贵的。
纯恪也很好,照着这么看,标致漂亮的小姑娘不会远嫁蒙古,她将来的缘分,应当就是在京中的。
胤禛晚上来瞧年姒玉,有些晚了,以为年姒玉已经睡下了。却不想年姒玉还没睡下,正从福惠纯恪的小院子里回来。
两个小家伙另搬了两处小院落的事,胤禛听说了。
就怕这些事累着了年姒玉。
年姒玉笑道:“这累什么?不累的。又不用我来搬。就是福惠和纯恪住出去我不放心,还是住在牡丹亭云里安心些。”
胤禛还是怕她累着,抱着她进了屋:“放心吧。还有朕在呢,不会叫他们胡闹的。”
胤禛安顿好年姒玉,特意去瞧了一回福惠和纯恪,回来年姒玉已经梳洗过来,他就同年姒玉亲昵说话:“两个人大约是白日累着了。这会儿都睡了,朕没搅扰他们,去瞧了一眼就回来了。”
年姒玉也跟着笑:“忙了一日,能不累么。歇歇也好,明日还约了永扬永琳出去逛呢。也就这么会儿了,再过一年多,皇上怕是要安置他们去读书了,就趁着这会儿多玩玩吧。”
胤禛去梳洗后,回来抱着年姒玉亲亲密密的说话,舍不得动她,就抱着她亲了一会儿。
年姒玉趴在他怀里,心里踏实安稳:“皇上。”
“嗯。”胤禛低声应她。
年姒玉轻声说:“臣妾心里好舍不得福惠和纯恪。总想着,他们还跟那会儿似的,小小的一团的人儿,话都不会说,天天在臣妾跟前咿咿呀呀的,怎么一转眼就长大了?这么利索聪明,懂事乖巧,时间可真快。”
胤禛懂她心中感触:“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
“可是好快呀。”
年姒玉轻哼道,“臣妾那时候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后来才会抱抱他们,哄哄他们。可他们又好听话。现在都懂得照顾臣妾体恤臣妾了。真是两个好孩子。”
年姒玉有点后悔。
胤禛亲亲她:“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有好长的时候相处。朕明白你的心思,但孩子们终归是长大了。他们觉得很好,朕也觉得很好。你没有什么不好的。”
大约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年姒玉突然就有点明白做额娘的心了。
以前就是个小姑娘,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长大的小姑娘了。
年姒玉抱着胤禛的脖颈,半晌才轻声道:“臣妾要是生了小阿哥,也还是会这么养孩子的。”
小牡丹天性如此,没法子。她也是很娇贵的。
胤禛失笑,眸中宠溺:“就这么养,挺好的。有朕在,你想怎么养都成。”
年姒玉被这话哄的很高兴,她凑近胤禛的耳边,轻轻地说:“皇上,你会如愿以偿的。臣妾会生一个小阿哥。”
她知道胤禛的期待。
小牡丹天命所归,她渐渐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时机与意义。
十数年的护养,小牡丹会让胤禛得偿所愿的。
轻轻抚了抚年姒玉尚还有些平坦的小腹。
一个好字沉在喉间,胤禛半晌说不出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似乎承不起小姑娘话中的万钧之力。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样的言语和心意,才能哄得他的小宝儿高兴开怀。
他抱着喜爱的人在怀里,她在轻轻的笑,笑得特别的漂亮好看,明明帐中昏暗光敛,她的明眸却光亮如新,她笑得圣洁甜美,满室生辉,馥郁幽香。
好似占尽了人间牡丹香,她像是偶尔落入凡尘的仙女。
只为了完成他的愿望而来。
若有一天他如愿了,仙子还会为他在人间驻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