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和四格格在见到胤禛的一刻将手松开, 两个小孩儿规规矩矩的给胤禛行礼。
胤禛叫起后,又给允祥允禵行礼,两位叔叔手一胎, 都免了。
六阿哥和四格格在年姒玉跟前,那就是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天天疯玩疯闹的, 该懂规矩的时候又乖巧听话的不得了。
但这会儿年姒玉不在跟前, 就在胤禛允祥允禵他们面前, 两个小家伙板正严肃的模样,眼中闪动的光芒, 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并不是跟普通小孩子那样天真无邪。
胤禛允祥允禵瞧见这一切也并不惊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又仿佛是他们见过不止一次了。
胤禛瞧瞧两个小家伙,身上的衣裳换过了,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显然是更衣过了的。
永扬永琳他们没跟着来,想来也是各自回各自的住处去了。
胤禛也没拿出慈父的款儿来, 送了太后的人走后, 才淡声问他们:“怎么回事?”
自然是六阿哥这个做哥哥的先说了。
前几日, 胤禛给六阿哥赐名。随着前头的福宜阿哥,六阿哥取名叫福惠。
四格格封号纯恪,称纯恪公主。如今外头称呼起来,也都随着三公主, 称纯恪公主为四公主了。
福惠说:“彼时儿臣与四妹妹, 永扬永琳正在无逸斋看竹子。”
“三姐姐和几位姐姐们都在那边看梅花。”
福惠不紧不慢地说, “几个无逸斋的奴才远远的伺候。但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那会儿姨母有孕的消息正传过去了。姨母晋封贵妃, 皇祖母的赏赐也送到了牡丹亭云。我们几个正要回来去姨母跟前贺喜的。”
“谁知那几个奴才胆大包天,说的那些混账话。我听见了,永扬永琳也都听见了。儿臣就将人处置了。这样的好时候,不论是宫里还是园子里,都容不得这样多嘴的奴才。”
畅春园那边住着太妃太嫔们。那边也不能没个主事的人。
佟家的贵太妃在身份上自然是不及太后尊贵的。这主事的人,就不能是佟贵太妃。
皇后在圆明园这边都是不主事的,畅春园那边就更够不着了。
太后如今也不大喜欢皇后,畅春园这边的事,太后也不想要皇后插手干涉了。
畅春园这儿也人多,太后未免多生事端,就把畅春园的这些事都接下了。
但畅春园到底从前是先帝爷住着的地方,从前是贵妃领着四妃一道主事的,这园子里头各为其主的人就多了。
奴才们得了指使,想暗地里干些什么事情也不难,像这样在小主子们跟前说几句挑拨的话,也是能办到的。
太后是在六阿哥杖毙那几个奴才的时候得了消息的。
福惠是为着什么要杖毙这几个奴才呢?
他如今,不比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阿哥了。
在年姒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和纯恪,已经在飞速的成长起来了。
那回后湖落水,他被吓着了。
和纯恪一块儿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姨母和皇阿玛天天耐心陪伴着他们。后来他就慢慢的好了。
他与纯恪都想学凫水,皇阿玛也答应他们了,说等到明年夏天,就可以叫师傅们来教他们凫水了。
落水的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福惠晓得为着落水的事情,姨母也是那段时日没有休息好。
还总为他的事而后怕。后来他也去问过,但姨母答的很简单,没有说的太深。
但福惠也晓得了,是有人想要害永琳和永扬,但因为人多,没害成。
永琳和永扬还比他大些,这个事,几个小家伙私底下都讨论过的。从大人们那儿,他们得到的信息很有限。
可小主子们是不会就这样罢休的。福惠虽然年纪小些,但主意却很正,他领着永琳永扬要找一个真相。
先去三公主她们那儿将她们知道的事情都问了个遍,然后福惠又带着永琳永扬到处打听询问。
要说小主子们眼光还是很精准的。找的人当然不能拒绝小主子们的要求,因此事情的经过与结果,都叫他们给盘出来了。
关于这个,胤禛当然都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阻止,随着小家伙们折腾了。
皇家的皇子阿哥们,不可能一无所知的长大。福惠要找寻真相,要知道这些善意与恶意,对他们的成长来说是有好处的。
他们需要磨砺,需要明白在小阿哥们的世界里,也会掺杂着大人们之间的恩怨。他们更需要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在这里生活和生存下去。
福惠和纯恪从前只能在翊坤宫中玩耍,后来能去一去御花园。
搬到园子里后,他们接触的人,接触的世界都在变多变大。年姒玉不会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陪着他们,他们会有自己的玩伴,自己的世界,会有合得来的朋友们,也会有关系不好的存在。
后湖落水后,福惠和纯恪都在飞速的成长。
原先在宫里,在姨母身边的时候,他们隐隐约约的知道,额娘与姨母的区别。
后来叫人一次又一次的提起,福惠与纯恪也能明白,额娘去世了,他们是由着姨母养大的。
杏花春馆那一夜两个碎嘴的奴才的话,那是两个小家伙第一次听见的挑拨。
可将两个奴才处置了之后,在年姒玉跟前是没有人再敢挑拨了。
可背地里这样的话,福惠与纯恪听见的知道的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们已经渐渐的懂得,姨母与额娘,皇上与额娘,皇上与姨母间究竟有着怎样的不同了。
那些人拼命的想要挑拨的,告诉他们的一点,就是皇阿玛待额娘,和待姨母的大不一样。
现如今姨母有了身孕,姨母在皇阿玛跟前这般得宠,原本这些人就是着急的,不然也不会在他和纯恪这里下这样多的功夫。
他们太想要挑拨福惠纯恪与皇上与年姒玉之间的关系了。
今日福惠纯恪和永扬永琳在无逸斋这儿,那些个奴才就是有备而来的。是特意在姨母有孕的消息后来的。
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要挑拨他们与姨母之间的关系,还借着姨母有孕的事情,想要挑拨他们与皇阿玛之间的关系。
福惠与纯恪平日里是不会如何的。
毕竟话转了几道弯,不是直接传到他们跟前的。可今日却不同,这是他们急了直接让几个奴才到了他跟前来挑拨。
是打量着他人小不懂事么?
福惠知道,他是时候拿出个态度出来了。否则这些个事情就会没完没了的。
他和纯恪在姨母身边几年,姨母用心教养他们,岂是这些奴才们几句话就能挑拨的?
背后的人用心险恶。
福惠令人将这几个奴才杖毙,就是要叫人看看,六阿哥四公主人虽小,却也不是轻易能够拿捏的。
皇祖母知道他的用心,没有说什么,将无逸斋的管事押去审问了。之后的事情,福惠是不管的。
皇祖母令人将他们送回来,他就带着纯恪回来了。
福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不叫那些奴才们知道知道厉害,回头还真就不把他和纯恪当主子了。
允禵啧了两声:“你小子真够不错的。开口就是杖毙。便是你们皇阿玛,似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怕也没有这么大的心劲儿吧。”
胤禛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允禵呢。允禵哪知道呢,允禵就是瞎说的。就为了夸福惠。
允祥那时候也没有,但允祥知道啊。
允祥瞧了允禵一眼,轻咳一声,说:“皇兄似福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很有魄力的。六阿哥这样子,倒是随了皇兄了。”
他们四哥年纪小的时候,可比他们疯多了。
他们四哥可不是生来就是板正严肃的。那是后来经了诸多事情,才开始慢慢收敛自己的情绪。可年纪小的时候,还真跟六阿哥似的,嫉恶如仇,自己痛快了才是。
便是现在,四哥多数板正冷肃,可骨子里,终究还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否则,又怎会在给心腹大臣的密折中,写出那么许多的性情之语呢?
比起允禵允祥的反应,胤禛显然冷静的多,也更平静些。
瞧着纯恪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坐着,眉眼间却透着清透凌然,又瞧见福惠身上不属于成年皇子的气势,心中暗想,小姑娘说是什么都不会,说是不会养孩子,可她却将福惠与纯恪养的很好。
胤禛瞧着福惠,说:“今日你姨母晋封贵妃,又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那几个奴才到你们跟前去挑拨,视为挑衅。”
“这段时日,朕知道你们背地里会听见很多这样的传言。你们不曾理会,这是个妥当的处置方式。今日你姨母大喜,你出手利落干脆,处置了他们,回头自不敢再有人在你和纯恪面前挑拨了。这也很妥当。”
“但朕先前就说过,不论怎么处置,是不理会,还是悄悄的处置,还是如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处置,事后结果,都由你自己承担。照这么瞧着,你是想好了?”
福惠眨了眨眼睛,说:“儿臣想好了。”
想好了就行。胤禛觉得挺好的。
让苏培盛取了奶茶来,盯着两个小家伙喝了,就让周成带着人,把两个小家伙送回牡丹亭云去了。
“你们姨母方才还念叨了。这会儿回去,她大约也醒了。今儿就别到处跑了,回去陪陪你们姨母,好好说说话,明儿再跟永扬永琳去玩吧。”胤禛语气柔软,又成了那个温柔的皇阿玛。
福惠和纯恪痛快答应了。两个小家伙行了礼,就走了。
允禵有点没听懂:“四哥,你叫福惠想什么了?他就说他想好了?”
这父子俩打的什么哑谜?
这会儿也没外人在,允禵私底下都习惯了,都唤胤禛四哥。跟旧日的习惯一样。胤禛倒也挺喜欢他这么喊的,私底下也没让他改过口。
允祥没发问,坐在旁边喝奶茶,但眼中也同允禵是一样,有着淡淡的疑问。
胤禛没立即回答他们,只问道:“方才你们说有事要讲,是什么事?先说说看。”
允禵笑了一声,没先开口。
允祥喝了大半奶茶,便笑道:“那臣弟来说吧。”
允祥收敛了笑意,才道:“八贝勒想要做的事情,皇兄是知道的。恢复议政王大臣会议,诸王贝勒共商国是,这是他想要的。为的是想要争取权力。想要颠覆皇权。我们依着皇兄的意思,由着他折腾。”
“整顿旗务的差事,叫他名正言顺的干了这事。跟着他干的人还不少。老十没掺和。他也没要老十掺和。宗室里几个贝勒贝子,叫他鼓动了起来。大臣们都在观望,也有些迁延流连的。咱们都盯着了。”
“京中跟着他胡闹的王爷贝勒不多,也没几个真敢下手的。关外的几位老王爷,倒是叫他联系上了。可他们手上没兵权,老八眼睛里盯着的,还是京营。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允禵听到这儿,冷笑一声:“他是不敢轻举妄动,他是叫别人把要紧事都干了。”
“四哥叫我们暗中盯着,四哥耳目灵通,自然知道,八贝勒他与弘时来往频繁。他不敢动京营,难道弘时也不敢么?他八叔八叔的可叫的起劲。我们就是来讨四哥的示下,弘时究竟如何处置?要照着他在里头这么搅和,老八这事不成,也就叫他弄的有了三四成的把握。”
“他抓了个皇子在手里头,这登高振臂一呼,能有人不响应么?咱们拿得下京营,可我们就是怕弘时给折进去了。”
允祥和允禵,想说的便是这个。
对付允禩,那没话说。这人不狠狠治一回,他是不会罢休的。怕是到死也不会罢休。
可弘时是他们四哥的亲儿子,这要是折进去了,那怎么交代呢?
也不知道弘时怎么就耳根子这么软,这位八叔的真面目天下人都知道了,偏偏弘时还要巴巴的迎上去,这般过从甚密,也不知道弘时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真信了老八说的那套鬼话,弘时这也是想自立门户不成?
胤禛道:“弘时处,朕知道,你们费了许多的口舌。是劝不动,也实在没了法子,才到朕这里来的。朕管教弘时,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你们觉得与老八接触不好,可弘时若觉得很好呢?”
“朕与你们,和他,已是立场不同了。”
允禵只觉得太可惜了:“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
胤禛冷道:“朕让弘昀与他的府邸在一处,让弘昀看顾弘时。他们兄弟基本每日都能见上。可你们看,弘昀有什么动静吗?”
“弘昀会不知道弘时与老八过从甚密吗?他大概比你们都要最先知道。”
“他为什么不到朕跟前来说呢?因为他也认定,弘时与老八接触,得到的好处,比在朕这儿得到的,会多出许多来。”
胤禛是失望的。对这兄弟两个失望透顶了。
他的两个成年的皇子,年长的皇子,二阿哥三阿哥,都被老八巧言令色的哄骗了去。
这莫说是立太子,就是做他的儿子,都不够资格。
皇家父子,若好,那自然是千好万好。
若不好,那真是能有多不好就有多不好。
谁能想到,他的亲生儿子,竟撇下他,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去和他的政敌一起对抗他。
胤禛已经下定决心了:“将来老八铸成大错,弘昀弘时若悬崖勒马,尚可网开一面。若执迷不悟,就做乱党处置。律法无情,皇子也该与庶民同罪。”
允祥和允禵,也不知该如何劝了。心中都是感慨万分。
他们亦是感触良深,争储倾轧,哪怕是亲生父子,真要对上了,也是很残酷的。
明明他们四哥已用了许多的手段,尽力规避先帝爷时的情形再度复现,偏偏弘昀弘时执迷不悟,要一头栽进去。
允禵还是不忍,说:“四哥,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将弘时软禁起来,不叫他和老八接触了,你看行不行?”
他话音才落,就见他四哥与允祥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的他心里发毛,很是迟疑:“那,行不行啊?”
胤禛淡淡落下目光,说:“你可以试一试。看看行不行。”
二阿哥那会儿,都那样圈禁了,又能怎么样呢?
老十四终归还是离那些残酷的事实很远,他永远是这样,心里保有纯澈的幻想。也罢了,就叫他试一回。
弘时那孩子,他已经给过他无数的机会了。结果如何,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胤禛不会避讳自己的亲兄弟。允祥与允禵,都是他身边得用的人。
都是他的亲兄弟,他不会糊弄他们,他们所问,他自然会在适当的时候回答。
瞧着允祥若有所思的模样,胤禛又去看允禵,想他怕是不曾明白,便提点道:“现如今,在朕这里,已经和先帝爷的时候不一样了。”
先帝爷那会儿,阿哥们从开始办差就开始争夺他们想要的东西。
便是前头有个皇太子在,也不能阻挡阿哥们心中的野心和热望。
阿哥们是在长大之后开始斗争的。小时候也有过那么几年兄弟和睦的时候。
毕竟先帝爷是幼年登基的,再往前,先帝爷那会儿,可没经历过什么兄弟争夺的事。
可到了他这儿就不一样了。
他的兄弟们还没有罢手,臣子们各有心思,私底下也有自个儿想要效忠的人。
历经过那么数十年的斗争,朝野上下,早已是千疮百孔,派系林立。
他的儿子们身处其中,耳濡目染,从小就知道,皇太子这个位置的诱/惑有多么的强大。
后宫之中,便是嫔妃们人少,也不能说没有争斗的可能。
有乌拉那拉氏在,又能安静到哪里去呢?前朝后宫,原本就是分不开的。
福惠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原本就不可能无忧无虑。
他天然处于旋涡之中,为了分化他与小姑娘之间的亲缘关系,那些人势必是要用尽一切办法挑拨他们的。
福惠现在大了,有许多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从他主动带着纯恪去了解后湖落水的事,胤禛就知道。
他的小儿子长大了,他可以开始选择,可以开始学做一个皇子,做一个皇家的阿哥。
他应该明白危险,明白他是别人的目标,明显他被人盯上了。
他应该习惯这种生活,并且,具备反击和保护自己,甚至保护纯恪,保护小姑娘的能力。
胤禛道:“这就是朕和福惠谈过的事。朕让他想,是要做一个朕规定好的,标准之上处处完美的皇太子,还是做一个万事随心,依据他自己心意成长,同时又能达到皇子标准的亲王。”
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都不是胤禛满意的皇太子。
将大清交给他们,胤禛根本不可能放心。
接下来就是要福惠的。胤禛是偏心,偏着小姑娘的孩子。可小姑娘这会儿才有孕。
前段时日与福惠说话的时候,还不知小姑娘是否有身孕呢。
福惠现如今已显出他的性子来了。胤禛就想看看,这孩子和皇太子的位置有没有缘分。
允禵有点震惊:“四哥,你这么早就要福惠选?他能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吗?”
“再者说了,福惠现在还小,日后长成了,再看看不是一样的么?哪有这么早就定下的?您还叫他自己定,他能知道个什么?”
胤禛看向允禵:“那你怎么小时候就知道看兵书,怎么就想要出去打仗呢?”
“先帝爷五岁,就知道为生民立业,想要做个像世祖爷那样的皇帝。裕亲王叔也是那么小的时候,就说想要做个辅佐皇帝的王爷。福惠怎么就不能知道呢?”
“福惠如今就能识文断字,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胤禛淡淡的,慢慢的,轻声道:“况且,现在,也不早了。”
他做不到放任孩子们长大,再从中挑一个勉强合适的做承继之君。
他精心经营的大清,不能就这么放在平庸的人手中。他必得找一个与他为政之道一脉相承的承继之君来,才能将他的图景放到大清之中。
那些政策,大约要一两百年才可见成效。
胤禛,他输不起。
先帝爷管不到下一任天子的事。他失败了,觉得自己没有培养好。
胤禛吸取教训,不重蹈覆辙,因此,他得选一个和他同频的儿子才成。
哪怕这很难,但胤禛也不想放弃。首个要选的,自然是福惠。
但福惠呢,这孩子挺有个性的,他选好了。
大张旗鼓的杖毙奴才,和宝贵妃如出一辙的行事手段,他选了后者。
他不做那个皇太子。他选了随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