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忆其实都是被月下木鲤打上了滤镜的。
所以就连本应该痛苦的记忆, 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就比如,少年并不记得自己死亡的细节,于是这些事情就被一笔带过了。
但他记得每一个和他相处过的人的名字, 长相,他们之间的经历,所以美好的记忆占据了大多数。
这可以解释为少年对自己的保护,可太宰治更愿意理解为这是温柔少年天生乐观才造就的。
消极的人,看见的是‘只有’半瓶的水。
积极的人, 看见的是‘还剩’半瓶的水。
而在这些美好的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什么呢?
“来合影吧。”太宰治像是突发奇想那样提到。
但其实, 根本就没有什么突发奇想, 他看见了坂口安吾包里的物品,就推测出了许多东西。
如果现在不合影的话,就来不及了。
但是,在月下木鲤这里, 不会对信任的同伴有那么多的心眼。
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不存在’的过去,月下木鲤依旧认真对待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未来。
将美好的瞬间留存下来, 大概就是拍照的意义。
月下木鲤和朋友们一起坐在吧台前看向那镜头, 在倒计时中, 少年由衷的发出一声叹息。
真想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啊。
这个小小的心愿, 是如此的深刻, 以至于能存在于记忆中那么长的时间。
可没有什么时刻是可以停留的,月下木鲤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今天之后面对些什么。
站在他身前的太宰治知道。
最后, 在同伴们的玩笑下, 月下木鲤终于露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真正的微笑。
少年在发光啊, 那双同样闪烁着光芒的金色双眸, 正注视着他们。
在太宰治的记忆中,从没有这样一个场景,更没有这样一张照片。
只有阿鲤从轮回中‘醒’来,冷静的告诉他们织田作先生和他收养的孩子们将遭大难的消息。
太宰治总是无比在意月下木鲤的轮回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不是没有去问过阿鲤,只是阿鲤总说没有代价。
怎么会没有代价,那消失的照片,不正是代价吗?
无数次的重来,就意味着有无数种可能被判处‘死刑’。
太宰治的死死的盯着这张照片,仿佛这样就能将照片从记忆之中取出来那样。
在他的记忆之中,在与阿鲤重逢之前,他都没有笑过。
怎么没有笑过!他也会露出那样温柔的微笑啊!
只是在沉重的选择里,自己的微笑变成了最微不足道,可以毫不犹豫放弃的东西。
织田作之助的心情变得无比的沉重。
可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第一次,月下木鲤和太宰治闹了别扭。
连月下木鲤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大概是他将自己对太宰治的承诺当做双方对彼此的承诺吧?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主动赴死。’
下一秒,太宰治就直面着mimic的成员手中的枪,月下木鲤怎么可能不生气。
可就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愤怒,导致他连织田作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我要失约了。”
少年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他站在远处,没有靠近,仿佛这样就可以拒绝织田作先生的死亡一样。
但这并不是不能改变的,月下木鲤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记忆中的太宰治都能伸出手想要拉住少年,记忆之外的他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出来?
织田作之助也从未想过,真相竟会如此残酷。
因为任性而错过一切的少年,不得不逼自己睁大双眼,再一次注视那残酷的真相。
不是没有人劝阻少年。
江户川乱步很轻易的就看出了少年当前的绝境,他的眼中充满了类似疑惑的情绪,对织田作之助亦或是月下木鲤的选择都不是很理解。
“值得吗?”
月下木鲤不知道江户川乱步是谁,可他还是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陌生人的问题。
“值得。”
毫不犹豫,充满决心。
就算知道前方是地狱,就算知道此时的自己无力挽回。
江户川乱步不忍就看着少年踏入那艰险之旅,“真的非常抱歉,但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你做不到的,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少年没有怪江户川乱步的冒犯,“我做不到,但只是这一次做不到。”
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吗?他也不清楚。
但如果连尝试都不去做,那就真的什么都无法改变。
月下木鲤坚信,在所有的时间轮回中,总会存在一个织田作先生可以活下去的世界。
一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百万次千万次。
‘一定!’
——
少年的声音,震耳欲聋。
回响在记忆之中,也回响在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的脑海里。
直视过去是一件无比残酷的事情,尤其是当他们无能为力的时候。
织田作之助几乎就要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了。
不要去了,仅仅是为了他,不值得。
可他又说不出那种毫无良心的话,谁都可以去劝阻少年,唯独自己不行。
如果否认了少年的努力,那岂不是就是否定月下木鲤拼死创造的未来?
“小鲤…”
不熟悉织田作之助的人会觉得他是一个稳重,温柔,有责任心的男人,而熟悉他的人还会在这之上加上与外表不符的‘活泼’。
因为男人很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与情感表现出来,也只有熟悉的友人才能看出。
就是这样一个内敛的男人,此刻泣不成声。
杀死过月下木鲤的人有很多,甚至连他信任的人也可以成为凶手。
但杀死少年最多的人,就是月下木鲤自己啊。
在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纯粹,善良,永远真挚,火热的少年。
织田作之助知道小鲤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却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之中的沉重。
因为他是第一个记住了少年的人,所以少年用踩着自己的尸体双手捧着光明的未来送给了他。
这不是简单的恩情,这也不是所谓的报答,更不能当做是利益交换。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们是朋友啊。
——
太宰治‘冷漠’的看着月下木鲤一次又一次的挣扎。
他双手发麻,像是失血过多那样冷的颤抖,快要没知觉一般。
少年被子弹穿过胸膛,肺部被破坏,呼吸被缓缓剥夺,一点一点的失去生机。
这是月下木鲤最接近的一次,织田作之助战胜了安德烈纪德,孩子们和咖喱大叔都还活着,他和太宰治也逃了出来。
可希望在黎明之前坠落。
他只能看着窗外织田作先生和太宰君的背影逐渐离去,无论如何挣扎都发不出声音,吸引不了他们的目光。
记忆灰暗了起来,这是阿鲤的‘保护’,他把自己所有的死亡细节都忘记了。
太宰治虚握着少年渴望抓住什么的手,明明没有触感,可他却觉得冷极了。
“回去找他啊…不要走…”
织田作之助挡在离去的‘两人’身前,却被径直穿过。
因为,这是记忆。
残酷的,无法改变的,却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织田作之助猛地意识到了,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再一次崩断,他无力的垂下手。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不是为自己知道这些真相而痛苦才不忍心去看,而是单纯的希望阿鲤受过的苦难能减少甚至是消失。
可是忘记就不存在了吗?
在每个午夜,少年是否会因此而惊醒?
现在的月下木鲤总是笑着与他们相处,一举一动仿佛都被幸福填满。
但在某个瞬间,少年是否还会想起这些痛苦的过去。
记忆还在不断的涌现。
不止过去了多久,久到月下木鲤的记忆终于开始和他们的记忆重合。
这一次,阿鲤终于活着见到了太宰君与织田作先生。
但无论是太宰治,还是织田作之助,都明白最后发生了什么。
少年躺在太宰治的怀中,表情竟然是安详的。
“能够在你们的身边死去,真是太好了。”
阿鲤死之前会想什么呢?他们不必再猜测了,因为记忆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还是上一次的死亡更好,我不想看到太宰君和织田作先生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
‘但是,好像只有这一次的死亡,不是孤独的。’
‘真好啊。’
‘真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这样的未来就很好,所以少年不愿再轮回下去。
阿鲤对死亡的记忆,总是模糊的。
除了这一次。
他记得自己最后在想什么,记得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一举一动。
记得那天的天气不错,比起清晨的刮风下雨要舒服的多。
月下木鲤甚至记得,太宰君在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是笑着的。
“这段记忆,在阿鲤的心中,竟然也是美好的吗?”
太宰治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猛地抽痛,明明痛苦的无以复加,可还是‘笑着’看向了织田作,说出了这个事实。
“明明是再糟糕不过的记忆。”织田作之助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记忆之中的太宰治,也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嗯,我记住你了,你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