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不理会汪氏作何感想, 人呐,最怕自个儿瞎琢磨, 没病都得琢磨出病来。
她若是汪氏, 绝不会去比较皇帝心里谁分量更重——皇帝宠别人,会耽误宠她么?骨子里就是多情之人,指望独霸帝宠, 还不如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 横竖宫里的资源也没那么紧张,不存在利益冲突,想多了倒是给自己添堵。
可对汪氏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而言,皇帝过分的抬爱显然让她虚荣心极度膨胀,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以致于稍微一点落差都承受不住。
郁宛就看她铁青着脸, 埋头喝着闷酒,不一会儿就醉过去。皇帝也没注意到她缠绵如丝的目光,兀自让侍奴将她扶回去休息,真真是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等酒宴结束,郁宛亦让底下人多盯着咸福宫那边, 怕汪氏妒忌生恨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来,她还想平平安安过个好年呢。
幸而汪氏颇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连个主位都没挣上,犯不着与妃位抗衡,如此, 勉强也算得相安无事。
郁宛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汪氏是个头铁的, 倒不是怕斗不过汪氏, 可能吃好喝好混日子, 谁愿意绞尽脑汁玩宫斗啊。
乾隆二十九年的除夕在一片爆竹声中悄然度过,转眼进了乾隆三十年,元宵刚过,皇帝就抛下一枚重磅炸弹,他要再启南巡之旅。
此话一出,阖宫都十分意外,实在乾隆以前南下也没这般频繁,最少得隔个五六年的,可距离上次南巡还不到三年呢。
只能说万岁爷真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当然,用的理由依然是奉养皇太后,可钮祜禄老太太自个也是乐意的,她已经七十三高龄,谁知道有几年好活,不趁走得动的时候逛遍大江南北,难道等奄奄一息再被人抬来抬去么?
对此,郁宛只想表示,您老人家实在太过谦了,起码还能再享十年的福呢。
江南的热闹是人人都向往的,阿木尔也不例外,上次她去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婴孩,不是在这个怀里就是在那个怀里,压根就没注意外边的世界,这回说什么都得大饱眼福,遂缠着郁宛问东问西,恨不得把各地的名胜古迹一股脑都给记下来——跟她阿玛一样贪得无厌。
郁宛心头却怔忪难明,有种迫切的不祥预感,万岁爷在短短三年里两次南巡,耗费人力物力不在少数,可想而知下一次不会太容易,那么,皇后莫非便是在这次南巡途中剪发?
她看帝后间的关系也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这一向虽然没大吵过,可皇帝半年都没去翊坤宫了,只间或将永璂叫来养心殿问问功课。那拉氏表面看着好像没事人般,可谁知道心底怎么想?压力到了一定程度,总得爆发出来。平常人或许还能床头吵架床尾和,可对皇帝而言,这样的忤逆有一次就够了,他是断断不会容忍的。
郁宛就委婉地建议那拉氏不若推掉这次旅途——南巡定例只带六位嫔妃,宫里总得有人照应。
那拉氏笑道:“你怕皇上与本宫再起争执么?放心,都过去了。”
隔阂深到一定程度,便只剩下形同陌路。她已不为乾隆的冷淡疏离而伤心——她承认,汪氏的骤然获宠确实刺激了她,实在是她一眼就看透汪氏的为人,皇帝盛宠这么一个徒有容貌却粗俗浅薄的女子,非但是她的侮辱,更是对先皇后的侮辱。
可后来想明白,就觉得她实在庸人自扰,她太在意君心,结果把万岁爷越推越远,她太想当好一个皇后,结果反弄得底下人怨声载道。
这些日子她见不着皇帝面,只安心打理宫务、孝顺太后,心底反而渐渐豁朗了些,太过执迷,有时候反会陷入泥潭。由他去罢,横竖汪氏亦是世家出来的秀女,得宠也是分内之事,等她犯了错,自己再以宫规处置不迟,其他的无须太过计较。
那拉氏对郁宛道:“阿木尔虽不是头一遭出远门,可毕竟年岁小,还是该多注意些,让她跟着永璂,当哥哥的也方便照应。”
郁宛谢过那拉氏好意,心底始终七上八下,她只能盼着她的道来真有那么点蝴蝶效应,若一切都沿着历史的车轮,未免太叫人感伤了。
至于南巡的人选,不出意外是皇后、贵妃、庆妃、豫妃、容嫔,再加上正得势的惇贵人。
庆妃自失地道:“万岁爷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忘了这么个人。”
庆妃愈发地显出老态了,这些人里除皇后外她是年纪最长的,也只比那拉氏小几岁,她摸着鬓边几缕发白的头发,唏嘘不已,“岁月不饶人哪。”
贵妃有时候倒劝她拿墨水染染,可她觉着染一头乌黑又能怎样,重拾万岁爷对她的怜爱么?毕竟已年过四旬,她才懒得跟年轻小姑娘争奇斗艳。
只是对她这么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看着韶华不再,总归是十分怀念。
郁宛道:“我后院里种着几株何首乌,哪日刨出来给你炖汤罢?”
正是三年前从不老村里带回的那些,不知合不合宫中水土,长得还是挺茁壮的——她还盼着能挖出个人形的来呢。
庆妃哂道:“这么点工夫顶什么用,你还是留着自个儿使罢。”
郁宛骄傲地摆了个飘柔姿势,“我可用不着。”
她最得意的便是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应该是遗传萨日娜的,非但茂密浓稠,连脱发都很少,才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又是喝芝麻糊又是浸人参水地保养。
庆妃看着好气,忍不住上手薅了两把,哼声道:“那也该留给你家那位使,何首乌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补精固肾呢!”
郁宛赶紧捂耳朵,什么虎狼之词,太下流了!
何况乾隆也用不上。
庆妃诧道,“他都年过五旬了,还能跟头牛似的?”
郁宛蝎蝎螫螫道,偶尔还是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啦,不过缓一缓就好了,太医院那些固本培元丹、十全大补丸之类可比地里挖出的野物好使,人家毕竟是有真材实料的。
她又悄悄跟庆妃咬耳朵,“不信,你自个儿试试就知道了。”
庆妃嫌弃地一甩手绢,试什么试,她现在不知道多清净,提前进入养老生活才好呢。
除了自由,她什么都有了。
郁宛道:“你这么不待见万岁爷,那干脆南巡也别去了,让给别人罢。”
她看颖妃就馋得不得了呢。
庆妃哼声,“凭什么不去?我伺候他十多年,这是应得的。”
机智如庆妃,自然看得出过了这村未必再有这店,一次两次的还不要紧,若再来一次南巡,言官们必定得死命劝谏,国力也禁不起这般消耗,还是抓紧机会及时享乐罢。
郁宛拜别庆妃,又去景仁宫着意安慰了颖妃一番,她自个儿都觉得越来越像中央空调,可也没法子,谁叫颖妃最信任她呢?慎嫔一死,颖妃愈发将她看成唯一的主心骨,“咱们蒙古女子势单力孤,唯有拧成一股绳,别人才不敢随便欺负咱们。”
郁宛:……
这些老乡的被害妄想症不浅啊,谁能欺负得了谁?惇贵人再得势,也不敢去找颖妃的麻烦,休说位份天差地别,光是块头上的差距就足够叫她喝一壶了。
不过她也理解颖妃的落寞,毕竟妃位数颖妃过得最透明了,愉妃好歹有个好儿子,将来五阿哥封亲王,她便是妥妥的贵太妃;舒妃虽然失宠得早,可毕竟有家世门楣撑着,好事多多少少能沾点光,上回也跟去南巡。
只有颖妃是被人遗忘的。
郁宛无从劝起,这叫她能怎么说,本质上颖妃是她的低配版,样样不如,何况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觉得宫里只要有一个蒙古女子得宠就够了——即便颖妃生得再漂亮些,结果也无太大不同。
她是成也出身败也出身,可要是她想开点,也算另一种层面的屹立不倒了。
颖妃自然没这般大局观,不过她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豫妃妹妹,姐姐往后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可得为蒙古部落争口气。”
在她看来,只要郁宛混成名副其实的后宫一把手,想扶持蒙古嫔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无论南巡还是秋狝,能少得了她的份么?
颖妃一脸热切与鼓励。
郁宛:……感觉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呢。
可惜她是拿了主角剧本的咸鱼,积极进取升级打怪神马的,注定不与她相干。颖妃的愿望再美好,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宛在为颖妃的期许而心虚,而惇贵人却为了皇帝邀请容嫔同行而如临大敌,更糟心的是还捎带上一个宁常在——后者的容貌虽比容嫔略逊一筹,但也是随便艳压的存在,毕竟是阿里和卓从回部佳丽精挑细选出来的。
汪氏的心情坏透了。
郁宛却觉得很正常,乾隆爷无疑是一个擅长端水之道的人,阿里和卓送来福常在宁常在,自然是对清廷示好,而皇帝冷落了二人年余之久,这显然说不出去,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予以补偿了——何况宁常在严格来说不算占名额,她一直照宫女那般伺候容嫔的,只当容嫔带了个丫头便是。
可在汪氏眼里,便是主仆俩联起手来想与她争夺宠爱,看来不光蒙古专出狐狸精,回部的妖女也不少,个个都想将她拉下马取而代之呢。
汪氏觉得自个儿简直是被人迫害的小白花,凄惨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