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心内虽然猜疑, 面上却作声不得,她要是四处散播贵妃陷皇后于不义,只怕贵妃下一步该对付的就是她了——况且终究是她一厢情愿的揣测, 或许其中有何误会也说不定。
二月中旬御驾归来, 众妃齐齐到午门前迎接,看上来帝后仿佛还好, 那拉氏脸上并无气愤沮丧,夫妻间虽然相敬如冰, 但那也是她跟乾隆惯有的相处模式, 众人见怪不怪。
郁宛亦松了口气, 显然这场争吵没她想象那般严重, 也是, 她记得那拉氏怒而断发是在南巡途中, 就不知哪一年的事,还是已经过去了?两年前那场南巡倒是平平静静的。
皇帝的眼睛老远就胶着在阿木尔身上,一听说阿木尔见了喜, 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回来。
郁宛抱着女儿上前,盈盈施了一礼, 乾隆顺势将她搀起, 又嗔道:“早些也不给朕送信。”
郁宛笑道:“没那么严重,就别耽搁您脚程了。”
乾隆舒了舒衣袖, 就要将女儿抱入怀中,阿木尔却跟扭股糖似的躲在郁宛怀里不肯下来,尚未记事的小孩子, 很容易就跟父母亲生疏了——只怕阿木尔都忘了她爹长什么模样。
郁宛使了个眼色, 李玉将一包东西递过去, 放在皇帝手里。
乾隆拆开来一瞧, 却是蜜饯果子,用竹签串得整整齐齐的,失笑道:“原来你靠这个哄住她的?”
捻了一枚在指尖,阿木尔的视线果然跟着转过去,这回倒吵着要她阿玛抱了。
乾隆方才心满意足。
郁宛道:“先前发痘时为着要忌口,结结实实戒了半个月的糖,这小馋猫早就受不住了。”
看她抓着那枚蜜渍樱桃还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不住地拿舌头舔着,十足可怜样。
乾隆摸了摸女儿头发,“叫你受苦了。”
郁宛撇撇嘴,她才苦咧,不眠不休守在床畔,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打个盹,还得爬起来熬药,真真是连加班费都不给的。
乾隆哪会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朕给你带了礼物,晌午叫人送到永和宫去,你记得检视。”
郁宛很痛快的屈膝,“谢主隆恩。”
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只要给她足够的赏赐,再苦再累也都能忍了——打工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
乾隆带人走在前头,郁宛紧随其后,汪氏本来也想跟上,可看看郁宛那身华丽的衣饰,再看看自个儿布衣陋服,顿觉自惭形秽。
凭什么豫妃能打扮得这样出挑,她却得以俭朴示人,头上满是通草绒花,一根珠翠都不能有,汪氏看着真是不平衡。
贵妃还说这副模样最得皇上喜欢,可她瞧豫妃Www.52GGd21格格党m受的恩宠也不少呢,万岁爷的口味怎么变来变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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惇贵人因着这次诣陵身价倍增,谁都不敢再慢待她,阖宫中人一开始还有些轻蔑,觉得皇帝只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想尝尝清粥小菜,如今倒是不容小觑——无论汪氏凭真本事得宠还是借贵妃之力,至少咸福宫都称得上门庭若市了。
郁宛得空也去那拉氏处探了探口风,那拉氏只道她跟皇帝小有摩擦,算不上什么大事。
郁宛讪讪道:“其实您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万岁爷要让汪氏致祭,您由得他去,难道先皇后还能为这个怪罪您不成?”
那拉氏沉声道:“祖制就是祖制,本宫若连规矩都不维护,岂非枉为这个皇后?”
看罢,这就是打工仔跟管理层的不同,郁宛横竖是摸鱼摸惯了,只要不是惊世骇俗的丑闻,她都能装作瞧不见,可对那拉氏而言,她能立身的根本就在于宫规——满洲大姓、太后提拔、以及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劳作。
她要是消极怠工,首先便是辜负太后对她的期望。
郁宛无话可说了,人各有志,那拉氏跟她公公倒是更有共同话题——雍正也是个工作狂人,可乾隆爷不是啊。
那拉氏哂道:“为了汪氏这张脸,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本宫瞧万岁爷也是鬼迷心窍了。”
郁宛在心中默念,分明是色迷心窍,都说男人对初恋最难忘怀,可若汪氏不是生着富察皇后年轻时的容貌,而是临终时那副憔悴不堪的面容,只怕皇帝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倏忽已进三月,十一日即是孝贤皇后逝世十六周年忌辰,恰如那拉氏预计的那般,皇帝决定要大操大办,他对发妻的怀念在这一年达到史无前例的顶点。
最令人瞠目的是他竟让汪氏协助料理这回的祭典。
那拉氏实在忍无可忍,一个贵人哪里担得起这种大事?皇帝一定要抬举汪氏,不如把她的凤印也送到咸福宫去,她看这后位早晚得让人。
帝后间爆发激烈的口角,李玉王进保在养心殿外都能听得清脆的瓷器落地声,想必万岁爷怒摔了一套茶具。
可皇后依然直挺挺地站着,寸步不让,叫御前一干太监们看着心惊肉跳。
最后还是李玉机灵,去慈宁宫请了太后来,钮祜禄老太太苦劝半天,才使得儿子收回成命——汪氏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主祭,顶多到时候上柱香也就够了,皇帝一定要跟祖宗家法对着干,只怕先皇后在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说到孝贤乾隆神色方才柔软些,可再看对面铮铮铁骨的那拉氏,就觉得今非昔比,他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强势的皇后?孝贤是从来不对他疾言厉色的。
看着皇帝面露嫌恶,太后叹道:“哀家知道你心底所思所想,可逝者已矣,人总得朝前看,你为着孝贤缘故,处处给皇后脸子瞧,这对皇后难道公平么?”
乾隆哼声,“是她总要跟朕作对。”
太后道:“你扪心自问,皇后所说难道不在理?她要是任由一个贵人来操办孝贤祭礼,只怕外头的人该笑掉大牙,以为宫里如何乱了章法,皇帝你到底盼着孝贤好还是不好?汪氏从未料理过内宫事务,她若出了舛错,皇帝你会秉公处置么?”
乾隆道:“所以朕才要她跟皇后学,谁天生就会管事?谁知皇后开口就给朕挡回去了。”
太后道:“时间太紧了,过两年再说吧,汪氏若真是个好的,等她熬成嫔位,哀家少不得也提拔她些,很不必皇帝你在这里多事。”
言下之意,为天子的管好外朝就够了,内廷这种女人家的战场实在无须他来操心。
太后话说得软和,也留有余地,乾隆便不再反驳,只道:“那就让贵妃多费些精神,皇后好好歇息罢。”
总得给那拉氏点颜色瞧瞧,否则还真以为养心殿能随便撒泼了。
贵妃主事,那拉氏自没什么异议,只屈了屈身,便木着脸告辞。
太后亦有些来气,“往日怎么劝你总是不听,皇帝牛心古怪,你偏跟他硬碰,可不是越闹越僵?你但凡把话说得柔软些,或是适当撒个娇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那拉氏抿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万岁爷不辨忠奸,臣妾能有什么办法。”
太后恨声,“他是皇帝,你还盼着他虚心受教么?便是真错了,你也只能夸他是对的,再从旁委婉提醒一二,都过了这么多年,道理怎么还是不懂?”
那拉氏沉默,她知道太后所言有理,但这跟她做人的宗旨背道而驰。掩耳盗铃、装聋作哑,或许能当个讨人喜欢的皇后,但绝非能名留青史的皇后。
她只能沿着自以为正确的道路走下去,哪怕终得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