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种痘之后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这让郁宛反而有点担心。据她所知的,后世预防接种的多为灭活疫苗,无副作用正常, 而乾隆年间的这个“人痘术”应该只是减毒疫苗, 按理是还有感染力的。
她就问杜子腾到底怎么回事。
杜子腾含含糊糊道:“可能小公主体质强健,水苗才不起作用罢。”
照这里人的看法, 当然是发了痘才更好,即俗称的“见喜”, 这个郁宛也明白, 先发生一次免疫反应, 之后体内就能保留抗体了。
可阿木尔活蹦乱跳跟没事人般, 叫她觉得是不是根本没“种”进去?那要不然再种一次?
杜子腾委婉道:“娘娘不若等几天再看看。”
郁宛也觉得让女儿种两次痘太遭罪了些, 且过程也繁琐, 劳师动众地太不像话,只能先采取杜子腾建议。
乾隆爷是不懂生物学的,只觉得他生的宝贝疙瘩活该与众不同, 兴许在蒙古血统的加持下才百毒不侵呢?他看宛儿也很少生病。
——这个郁宛没法不吐槽,她明明是注重锻炼才身强体壮的好不好?要是跟其他女人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保准得变成病恹恹的小白菜。
转眼进了二月, 乾隆又打算外出诣陵了,他不但对活人尽孝, 对祖宗们也是一以贯之的虔诚,郁宛还真佩服这位爷的毅力。
跟以前一样,依旧是生育过的嫔妃带上子女随行。考虑到阿木尔刚种完痘, 郁宛还是婉拒了, 以免路上有何不测, 而且她也没觉得皇陵有啥可看的, 说白了不过是死人坟墓,再怎么金碧辉煌,总归有股阴恻恻的气息。
郁宛便“忍痛割爱”将名额让给婉嫔,好歹从潜邸侍奉至今的旧人,次次南巡乾隆都不给她机会,其他待遇上总得平衡一下。
而忻妃因着脸上缘故亦不能见风,本来舒妃很愿意替她代劳,奈何乾隆压根就没考虑这位,反而放话让李玉将惇贵人记在名单里。
舒妃气得将汪氏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个遍,宫里的狐媚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以为豫妃容嫔已经够惹眼了,这位更是夸张,她也配去裕陵地宫?难不成万岁爷的陵寝里还得给汪氏留个位置么?
本来万岁爷已有了两位皇后四位皇贵妃,纯惠皇贵妃是另葬的也就罢了,舒妃自己都没敢奢望挤进一席之地,这个汪氏倒能后来居上!
那拉氏也觉得不合规矩,为此还特意到养心殿劝谏一番,奈何皇帝正在兴头上,压根不听她的,还让她多教教汪氏,别忙中出错。
那拉氏都快气笑了,“她一个贵人,怎么能去皇陵参观?便是当初那样宠爱豫妃,万岁爷也不曾为你破例。”
郁宛心说她也不稀罕,不过还是劝那拉氏道:“万岁爷就是这么个脾性,娘娘就别跟他置气了,许是因汪氏容貌肖似先皇后,万岁爷以为有缘,才想着让她见见。”
可能也有征求亡妻意见的用意——你看,我都带她来向你问好了,你会同意我将她留下吧?
大约如此皇帝内心的负罪感会轻些。
那拉氏哂道:“本宫若是先皇后,才不愿见这么一号人物打着本宫旗号作威作福。”
恶心谁呢,何况汪氏只是容貌肖似,品性与富察半点不类,很难说富察皇后见了她是开心还是堵心。
郁宛道:“那也没法子,谁叫万岁爷觉得她好呢?”
男人么,正新鲜的时候总是万般体贴,何况汪氏除开摆了一道忻妃,并未露出丁点坏形来,要不是年岁早了些,只怕皇帝还以为她是富察皇后转世来陪伴自己的。
那拉氏叹息,“本宫也只有对你还能抱怨两句罢了。”
郁宛笑道:“臣妾最是守口如瓶的,娘娘有何烦心事,只管来向臣妾倾诉,臣妾保险不泄露半字。”
反正她是个爱听八卦的,不管什么都来者不拒——就连乾隆爷也没少拿她当垃圾桶,郁宛早就磨炼出来了。
那拉氏能学会抒发情绪,对她自个儿也是件好事,就只怕她总是拘于皇后身份,又一味跟皇帝硬碰,那就只能任由关系恶化。
御驾启程后,郁宛将阿木尔从五福堂接回来,太监乳母们再细心,总是不及亲娘细致。庆妃、容嫔、兰贵人惦记着干女儿,得闲也常过来看看。
郁宛笑道:“难得大伙儿都在,不如再凑一桌叶子牌罢?”
黑灯瞎火好办事。
庆妃摆摆手,“罢了,贵妃姐姐让我照拂六宫事务,我自己带头作乱,像什么话?”
宫里向来是严禁赌戏,顶多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松松手,如今可是早过了正月。
郁宛朝法蒂玛和小钮祜禄氏挤挤眼,“你不说,我不说,她们不说,谁能知道?”
到底叫春泥取了叶子牌来,庆妃本来只看她们几人作耍,一时技痒,到底还是参与了进去。不过众人皆有分寸,并不敢下大注,统共玩了两个时辰,也不过三五吊钱的输赢。
郁宛打着呵欠,“到此为止罢,收摊了。”
法蒂玛还得回去睡美容觉,小钮祜禄氏惦记着阿哥们留下的一窝兔子,得帮忙照拂,便各自告退,只有庆妃还恋恋不舍——好没意思,平白勾起人的兴致来,就不玩了!
郁宛笑道:“姐姐不如留此歇宿吧,正好我也备了好东西跟姐姐分享呢。”
不知是李玉从哪搜罗的违禁书籍,里头有一摞秘戏图,乾隆要郁宛好好钻研,郁宛就想着不如请老司机带路。
庆妃啐道:“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什么叫你带坏了我?”
俨然惜春自绝时的口吻。
郁宛故意道:“原来姐姐看不得这些,那还是请回吧,是我不对,姐姐这样正经人,合该吃经念佛捡豆子,一夜孤灯到天明才是。”
庆妃笑得上来撕她的嘴,“真真愈发口齿伶俐了,等闲还治不了你!”
郁宛乜斜着她,“那您是看还是不看?”
“当然得看。”庆妃也不装了,虽然贵妃有意将她往当家理纪方面培养,奈何她就不是这方面人才,还是老老实实回归本性罢。
郁宛见她主动提起贵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觉得贵妃娘娘为何提携惇贵人?”
“不就是因为那张脸呗,”庆妃津津有味翻着册子,“你也知道她多尊敬先皇后。”
但正这是郁宛不理解的地方,如果贵妃只是怀念先皇后,那只要把汪氏留在身边就够了,很不该教她如何邀宠,一点一滴去占据皇帝心房——女人真能无私到这种地步,为了扶持一个孝贤皇后的替身,把自己的恩宠都给牺牲掉了。
且汪氏的种种举动,看起来也不单是为获宠,反而把那拉氏挤兑得没地方站,譬如这次诣陵,明明汪氏只要自己回绝就好了,她倒像上赶着出风头似的,就连贵妃也没劝阻——先前那一个月根本就没教会汪氏规矩嘛。
郁宛困惑不解,“皇后娘娘跟贵妃有何龃龉么?”
庆妃虽然隐隐有些知觉,可又怎能对郁宛明说?魏姐姐的心事她勉强猜到几分,不过要是说出来必将对魏姐姐不利,便只淡淡道:“是或不是,也不与你我相干罢了。”
到底她俩只是打工人,上头的大老板二老板有何矛盾,都是公司内务,咸吃萝卜淡操心。
郁宛也只好撂开手去,觉得宫里的人情世故真复杂,看来女人心海底针也有一定道理——她这种胸大无脑的女人除外,烦恼与她不沾边。
两人继续研习画册,直到新燕匆匆过来叩门,说是小公主惊恐发热,似有见喜之像。
郁宛反倒松了口气,看来先前时候未到,这会子方生效。发作出来也好,经过这场免疫反应,阿木尔往后再不用惧怕天花侵害了。
赶紧将痘医刘芳远、张德福开的透喜汤方子取来,照方煎服,庆妃也起身帮忙,看阿木尔烧得两颧通红,心疼不已,“可怜见的,幸亏没跟万岁爷出去。”
又嗔郁宛该叫皇帝多留几个老成些的太医,这杜子腾又不是专精儿科的,顶什么用。
杜子腾听着略显尴尬。
郁宛反帮他解围,“医者重德,阿木尔也不是什么大病,杜太医为人诚笃,留他反而更放心些。”
杜子腾胸口暖融融的,还是娘娘信任他呀,不枉他良禽择木而栖。
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哄得杜子腾愈发死心塌地,之后天天都来查看十公主的症候变化,并加减些药量。又诊断出阿木尔有些胃气不清,开了方子用保和丸煎服,并叮嘱这段时日要注意饮食清淡——郁宛觉得这应该是她的过错,阿木尔把她的馋劲给学去了。
半月后风邪尽褪,永和宫自是皆大欢喜,郁宛只等着御驾回来好向乾隆报平安。
但,最先传来的是帝后争执的消息,乾隆执意要带惇贵人到孝贤皇后墓前致祭,那拉氏执意不许,二人大吵了一架。
郁宛一点也不意外,那拉氏临走时的举动已经表明她对皇帝很不满意,而皇帝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汪氏破格。
她只奇怪是谁让消息传出?乾隆这样重脸面,一向信奉胳膊折在袖里,家丑尤其不可外扬;同行的愉妃和婉嫔也不像搬弄口舌之人。
那么,难道是贵妃?
贵妃为何如此?明知道帝后都不是能轻易低头之人,事情闹得越大,裂痕越是深重,还是说,贵妃希望的就是这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