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见她醒了, 方才娓娓将适才之事告知,并着重强调是怕她夜里睡得不舒坦才搬来行宫,可不是他自私自利贪图享受。
郁宛倒是没在意, 兀自呆呆的,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然是因为趴在朕身上太舒坦。乾隆轻哼一声,“谁叫你睡得像木头。”
本来想说像死猪的, 斟酌了下, 到底不够文明。
郁宛因着半寐半醒,精神不够集中, 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您当真不会仙法?”
言语里颇失望似的。
乾隆忽然有点恼火, 莫非他一个人间的帝王还比不过那些虚构的神怪?
蓦地挺身而起, 将她压倒在十丈软红上。
郁宛惊呼, “您又作甚?”
乾隆森森磨牙,俊美面容杀气腾腾,“自然是学孙大圣降妖除魔。”
之后便是惯例的妖精打架, 叫郁宛懊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发颠说什么志怪故事了——不过乾隆爷可能早就阳峰挺立欲-火中烧, 故意找个由头来睡她罢了,呵,男人。
好在郁宛前半夜补了足够的觉, 次日醒来也没觉得十分困顿, 可惜的是天色似乎不太对, 怕会下雨不敢骑马跑太远, 只能浅浅在行宫里外溜达。
郁宛觉着没意思,干脆去看海户两口子种菜,又有些心痒难耐想去帮把手。
乾隆阴魂不散地在她身后道:“你就别添乱了, 你哪懂种地?”
至少比你懂。郁宛不服气,还非得试试。
妇人和那庄稼汉没奈何,只得指了块空地给她,又分了她些菜苗,随便她胡闹去——好在李玉公公说了一切损失由他承担,不然看着怪心疼的。
郁宛兴致勃勃卷起裤腿,秋狝归来,只有两截长腿还是白生生的,发着光一般。
乾隆不知怎的就想起昨儿吃的水萝卜,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怎么种的,也教教朕。”
郁宛便指点他该怎么挖土,怎么刨坑,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后把菜苗放进去,浅浅覆上一层土,再浇些水就行了——正经该撒粪肥的,但是她自己都受不了那气味,更别说皇帝了。
好在前几天刚下过一阵豪雨,土质湿润松软,并不怎么费力气。
只是皇帝拿锄头的姿势有些怪模怪样,不像种菜,倒像埋尸。
郁宛总算找着嘲笑他的空档,“您怎么这样笨?锄头不是这般握的。”
捏惯了毛笔和印鉴的人,一时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乾隆轻轻挑眉,他应该指责这女子无礼的,不过看她这样认真教他做事,反倒不忍苛责。
郁宛正在那里侃侃而谈,乾隆不知何时却来到她身后,从腋下穿过她的腰道:“这下对么?”
虽然他的手还握着锄头,郁宛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两人的站位让她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词汇,老驴拉磨,还是老汉推车?
都怪庆嫔借的那些书,害她越来越不正经了。
郁宛赶紧朝前两步,把发满青嫩小苗的竹筐一股脑塞到他怀里,“您自己来吧,我有些累了。”
逃也似的回屋梳洗去。
乾隆:……
最后当然辛苦了李玉和王进保等人,万岁爷挑起的麻烦,最后却得他们收拾烂摊子,当奴才真不是人干的活。
幸而午后天便放晴了,乾隆乘兴带着郁宛骑马出游,南苑虽不及木兰那般广袤辽阔,可总有几处景致与别方不同。
郁宛知道,皇帝名为携她游玩,其实更多为自己散心——她猜想乾隆一定跟那拉氏吵架了,虽不知因何缘故,想来总逃不脱十三阿哥的事。
于乾隆而言,是觉得那拉氏不够体贴,屡屡挑战他天子的权威,还无视他身为人父的伤怀,可那拉氏却觉得乾隆刚愎自用,只会用宗庙戒条来规范她,枉顾她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情绪。
这便是沟通不良。
论理,郁宛是该劝劝的,做一个贤惠本分的小妾,主母跟主君感情和睦,她的日子才会过得舒服。
可郁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区区一个贵人,去掺和帝后的家事是不是太逾矩了些?纯贵妃都不敢说这话。纵使她劝着乾隆多去看望皇后,乾隆若是听了,那拉氏只怕还觉得颜面受损,她堂堂一个皇后得依靠贵人的施舍。
乾隆若是不听,那拉氏更加面上无光。
而乾隆也不需要他的妻妾们多事,只要乖巧柔顺,偶尔能给他逗逗乐子解解闷就够了,做的越多越是错。
最终郁宛也只能沉默以对,放开心胸陪乾隆出游,各人自扫门前雪,她还是及时行乐罢。
中途乾隆还提出要跟她赛马,郁宛登时想起伊常在那回,全是凭着爆种加好运才勉强取胜。何况男子跟女子终究体力悬殊,即便乾隆未尽全力,她也未必胜得过。
就连打平手都不太可能。
乾隆无奈,“那朕让你五里地?”
郁宛想了想,这还差不多,不过若是不限时间,这点差距也近乎没有,便道:“那就以一炷香为限,谁先到达那片白桦林,谁就是赢家,您觉得如何?”
指着远处郁郁苍苍的林荫。
乾隆笑着让李玉取来两枚金髁子下注。
结果当然是郁宛赢了,她抵达终点老半天,才见皇帝慢悠悠地牵马过来。
郁宛赢了两枚金锭,心里可半分喜悦也没有,她当然看得出乾隆放水——这并非说他一个封建君主多么善良,只是单纯的男本位思想,不屑与女子相争罢了。
郁宛无语道:“您不用刻意逗我玩的。”
乾隆叹息,“朕只是想你多笑一笑。”
他已经很少见到明朗纯粹的笑容了,那拉氏只在成婚的时候有过笑靥如花的时光,之后便分外严肃,哪怕床笫间也跟个十殿阎罗似的,一板一眼;令妃倒是温柔善睐,不过乾隆总觉得看久了有些程式化——她对谁都一样亲切,以前孝贤在时,魏佳氏反而比现在活泼得多。
郁宛心说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到处流连,还怪人家对你用情不专,天底下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交易,当皇帝的是不是都太贪心了点?
然后就见乾隆居高临下瞪着她。
郁宛忙扯了扯唇角:“书上说笑多了容易生皱纹,我才不敢笑的,倒是万岁您别成日板着个脸,怪吓人的。”
乾隆哼声,“你倒不怕朕长皱纹?”
郁宛巧舌如簧,“那怎么能一样?皱纹对女人来说是衰老的印记,对男人却是成熟的勋章,您尽管多笑笑,多几条皱纹才更显沧桑魅力呢。”
乾隆:……
明明是狡辩,居然还挺中听。这个多贵人谄媚起来,怕是连李玉也得甘拜下风。
心情莫名好过多了。
在南苑的几天,郁宛真正做到了与皇帝朝夕相伴,以致于她看李玉脸上都有些微醋——这位忠恳的御前总管,从潜邸起便服侍帝王,至今已有好几十年,怎料还是叫后浪给比过去了呢?
郁宛只能感慨,李玉公公可惜没生在泰国,不然去做个手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除了不能生孩子,他才是最适合乾隆的人嘛,脾气性情了若指掌——反正乾隆爷也不缺孩子,膝下成人没成人的都够多了。
临走前,郁宛特意去向海户问了土酱的秘方,两口子倒是不吝赐教,还送了几罐让她带去分给宫中旁人,若吃着好,往后让御膳房前来购买,也是桩进项。
郁宛道了谢,笑盈盈向马车边等候的乾隆炫耀,等上了车,还不忘恭维东道主,“多亏万岁爷的面子,臣妾这趟玩得十分愉快。”
还大着胆子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口——比起做衣做鞋,一个廉价的吻无疑是惠而不费的事。
因她尚未放下帘栊,海户抬头时偶尔瞧见,惊得筐里青菜都掉在地上,吃吃道:“这……”
他内人没好气地将萝卜拾起,“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早看出那小太监是女子。”
可他本来以为来者是万岁爷的掌珠呢。海户揉着眼睛,仍有些难以置信。
宫里几时多了个这么漂亮又得皇帝万般娇宠的娘娘,别是仙女下凡罢?
内人嗤道:“所以说你是个傻子。”
哪有当爹的会跟闺女这般亲近,半点不避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那可是个老大的闺女。她看着那小太监的胸脯子,都觉得自惭形秽呢。
*
郁宛刚回永和宫,就见小桂子兴冲冲地捧着一个腌菜坛子来向她献宝。
原是她交代的茄鲞已经做好了。
乾隆也正好奇,便叫打开来瞧瞧。
等顶上那层油布掀起,郁宛亲自用银汤匙盛了一小碗,日光下看时,果然新笋、蘑菇,香菌、腐干、各色干果子应有尽有,裹着一层稠厚糟油,堪称干货版的佛跳墙。
小桂子送的还是加鸡瓜拌炒过的版本,连坛身都是温热的。
郁宛不敢先用,而是奉给皇帝,“您且尝尝。”
正经该叫个人来试菜的,横竖乾隆爷这条舌头号称经历人间百味,想来他老人家的品评应该不差。
乾隆皱眉,“香是香,就是没尝出茄子味。”
郁宛抚掌,“这就对了!”
书里刘姥姥也说尽是肉味,连茄子模样都瞧不大出来,可见正宗就该这等做法——本来茄子在这道美食里的分量也不重,大半都被配菜和鸡油鸡丁占去了。
乾隆道:“那为何不叫鸡鲞或者八珍鲞?”
郁宛:……
想不到万岁爷也这般较真,她以为只有后世的杠精会问这种话。
老婆饼里没老婆,夫妻肺片没夫妻,鱼香肉丝没有鱼,这些不都是常识么?茄鲞里好歹还掺了点茄子呢。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