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将军对我?”
寇清清满目吃惊,不似作伪:“就那胡同窜子,是戚将军?!行军打仗那个戚将军?”
念念点了点头。
小丫头脸色几变,最后快涨成一个圆茄:“念姐姐,他怎么能是戚将军?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戚将军不应该是那种……”读书少的弊端乍现,寇清清指手画脚了好一会儿,也没形容出个所以然来。
“那种雄才大略的人中龙凤,翩若惊鸿的旷世奇才,面若冠玉的神仙中人”,念念好心地替她补充。
清清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跟神祇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这种……”
“这种人损嘴欠的刁横之辈,抠抠搜搜的吝啬之徒,十分记仇的小心眼子”,江南第一才女轻松对了个仗。
“没错”,小丫头叹了口气,老实巴交道:“我昨天不是和六哥打赌输了,就想着趁晌午刘伯午睡,去偷他烟斗,结果到那儿,就被刘伯抓了个正着。”
念念挑眉。
小丫头有点心虚:“我…我怕刘伯发现,就蒙了面去的,结果被一路追到后门……我出去之后正好撞上了戚哒。”
“戚哒?”
“就是戚…将军”,小丫头看起来是实打实的不想喊出这个称谓,咬了咬唇,一脸的纠结,“他说他叫戚哒。”
念念了然。
“当时刘伯的烟斗没清,里面满满都是灰。”
寇清清两手比了个海碗大小的样子:“甫一撞到他,就洒了他一身,刘伯还在后面喊抓贼,我就赶紧把烟斗塞他手里了。”
“然后呢?”念念好奇。
小丫头现在这么怕他,肯定不只单嫁祸了个烟斗这么简单。
寇清清一双灵动的眸子四处鬼祟地瞟了瞟:“刘伯人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躲好了,那戚哒也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手段,把烟斗藏得仔细,刘伯找不到自然就走人了。”
“后来?”念念言简意赅。
“刘伯的烟斗还在他手里哇,我就说请他们去凤乙楼里吃饭,来抵消这个烟斗”,小丫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但我这个月的月钱就剩三个铜板了,凤乙楼吃食又贵,五个铜板都买不来一碗白米饭。”
“所以”,念念几乎已经猜到后续。
“所以——我就趁他们吃的时候偷偷溜了。”
小丫头自知不厚道,脸十分红:“他们的穿着佩戴都不普通,我想着一顿饭钱还是结的起的,就带着刘伯的烟斗跑了。”
“念姐姐我错了”,寇清清一张小脸苦哈哈的,“为着这事,我连做了一整宿的噩梦,全是青面獠牙的怪人围着我要钱,早上念姐你喊我的时候,真是吓死了——”
念念叹笑一声。
明明是第一次见,这小丫头竟然就十分精准的踩了戚尚坤的雷坑,而按照戚抠搜的性格,不记她仇已经是受到上天的感召了。
竟然还爱她至深。
上一世,念念总觉得是小丫头瞧出来戚尚坤的好,才会在暗地里挖她的墙角。可结合这一世阴差阳错的时间线,原来这二人早她一年便已经相识。
那又是什么时候动心至相知的呢。
念念仔细回想了一下。
……她想到了,连带着还有点曾经被遗漏的细节。
建元十五年,怀南王李霄安判以斩首,戚尚坤押其上京,又急匆匆赶回了江南。
李霄安统治多年,一时间少了他,多方大小势力都在偷偷交汇。寇爹一个人能管倒是能管,就是累点。
念念心疼年迈的父亲,常帮着处理点文书,而戚尚坤回来之后,几方人把活儿一平均,一个个不忙的脚打后脑勺了,都生出些活络的心思来。
本来不喜欢二皇子党派的寇爹,把勤奋努力刷好感的戚尚坤看作了半个儿。
念念自然,完全把戚尚坤内定成一个女婿。
戚尚坤脸皮不薄,信奉着一个女婿半个儿的古老观念,坚信自己离登堂入室只差一个机遇。
一个让寇清清看上他的机遇。
——这些,上一世的念念必然是无察觉的。
现在想来,戚尚坤一颗毫不掩饰的赤子心,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为谁而来。
花灯街上一场初遇,比上一世远远早出一年多,当时情急,她又沉溺于与渊如的相处中,狐疑存心,只待慢慢思虑。
思的缓虑的慢,并非好处全无。
戚尚坤曾说过的两句不经意似的话,豁然出现在了念念耳边——
一个是他满脸无奈:“寇清清,你怎么还是这个长不大样子,你让我怎么提…怎么说你好啊。”
另一个是他大言不惭:“李霄安?在下不才,花了两个月才抓到他。”
念念觉得有点好笑。
如不是那劳什子世界之书慈悲,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怕黄土白骨了,她都拎不清上一世究竟是谁辜负了谁。
她因着清儿与戚尚坤的感情而迁怒,欺辱这个,构陷那个,让他们搭上半条命来弥补自己所受的不甘和委屈。
但其实,所有人都在让着她。
小丫头顾忌那自私姐姐的情感,始终不敢承认自己早已对少年将军动了心。
如今,念念看着她那一双无邪至极的眸子,酸涩满溢。
念念道:“不怪你,去支了银子还给人家就行。”
小丫头还在垂头耷脑地等罚,一听姐姐如是说,一张小脸先不可置信,后又肉眼可见地转向了欢喜。
她挠挠头,把短打的扣子系好。念念看着她洗漱收拾,正想着再嘱咐点什么,小丫头却突然跑了回来。
一个轻轻的吻印在她的颊侧,带着清晨皂角的清香,小丫头脸红扑扑的,有点害羞,声音很小却异常坚定。
“念姐,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寇清清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那一点湿意罩在念念心间,她有些怔,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愣了良久。
直到方才敲门丫鬟的声音再次于门口响起:“大小姐,小六好像生病了,要叫大夫吗?”
念念猛然起身。
秦渊如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很重,有点像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难以畅快过活。
他极少生病,但这种突兀而至的窒息感却是常见。
他没当回事,沉沉睡着,身上阵冷阵热,手脚溺似的乏,也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无所谓,秦渊如想着,真把自己整死了,也算这些人功德一件。
梦里不清闲,忽而是面目狰狞的前朝臣,一会儿是自己亲老爹那张覆满了整个房间的威仪画像,再有就是祖宗牌位前那碗生肉与腥臭血水。
他面目平静,懒得抗衡,思绪不清,任尔东西。
但成了精似的梦魇见他一副百毒不侵的淡然样子,哼是觉着自己掉儿面,很快,戚尚坤那张清风明月的俊脸盖住了梦里一切的阴毒幽怨。
十分奏效。
秦渊如没甚表情的脸变得怨毒,眉头紧紧夹出极扭曲的弧度,他破口大骂,骂的浑身抖如筛糠,犹不解恨。他奋力举起手,指尖倏然变形,修长白皙的手指化成含着寒芒的狼爪,他眸如冷铁,直直向戚尚坤心脏捣去。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他的额上。
柔软又熟悉的触感,让他的心颤了颤。
心里那些晦暗又阴翳的渴望再也压抑不住,顺着他发抖的骨髓破土而出,秦渊如微张了张唇,喉头十分苦涩。
他浊重呓语:“傻念念,你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高烧不退,难受至极,唇齿发涩,含混不清。
念念贴近了想听他在说些什么,可除了扑捉到自己的名字,便是渊如眼角缓缓落下的一篓泪珠。
尚有外人在,念念心疼,却也不着痕迹地替他擦去。
少年面色烫红,身体瑟瑟发抖,她手下滚热,始终不消。
大夫扛着药箱来的很快,切了切脉,说只是寻常风寒,不算打紧。
开了几贴药,念念让人下去煎,自己搬了凳椅,守在床前。
秦渊如被念念压了两床被子,整个厚厚罩住,只留出一张殃殃的脸颊。
少年青白的指尖顺着被隙滑落出半截,念念帮他掩回去,可不知是不是生病了无力,少年的手又轻轻垂落。
念念垂目,大夫在身后收拾药箱,小丫鬟去了小厨房煎药。
没人关注着她。
念念不动声色地向床帏里挪了挪,柔荑牵起少年冷冷的指尖,随着一起放进了被中。
她脸有些热,仔细观察着少年的神色,见他确实熟睡,胆子大了些,替他轻轻揉着掌间虎口。
书里说,十指连心,虎口通梦,她想让渊如在病中有个好梦。
天发暗时,秦渊如总算退了烧。
念念陪了他一天,两碗汤药也是她亲自喂的。
小丫鬟端着托盘立在一侧,懵懵懂懂地看着大小姐熟练地吹温,喂药,勺侧再于唇上一刮,不漏下半滴药汁儿。
被抢了活儿的小丫鬟歪头学习。
渊如的面色正常了许多,呼吸不再沉重,睫毛轻抖,看起来要醒了。
念念放了心,撤下一条被子,又给茶壶里换了点热水,今日一动不动地坐太久了,她起身时有些眩晕,小丫鬟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念念心思浮动,她看了看秦渊如,咬唇半晌,才狠了狠心。
“一会儿他醒了,说是你照料的。”她道。
小丫鬟吃惊:“可是小姐,不是您……”
念念面上冷静,内心十分的不高兴,不想迁怒,只得道:“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小丫鬟纳罕,乖巧地点了点头。
念念微微颔首,又向床中少年瞥了一眼,揉着阵痛的额角,向厢房走去。
她走得急,小丫鬟又紧紧关注着自家小姐,谁也没发现那本该病怏怏的少年,蓦然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眸子。
他盯着少女离去落下的一片裙角,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但这天真的笑容并未持续很久,想起少女临走时说过的话,秦渊如一双星目多了点别样的情绪。
这个傻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