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亦安先是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脸，语速轻缓地说，“于私，方伯这十四年里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希望他有生之年能看到王东辉伏法。于公，我现在是警局一员，由衷希望警方早点缉他归案；如果真是我-干的，那我不仅不体谅方伯，连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也没有。”
吴童可没骂他的意思，他只是想套套话而已，谁知道俞亦安看着温和平静的，说起话来会这么扎人。
几句话不仅道出他和王东辉没有恩怨，有也是因为方鸿，还拿入职警局说事，表明自己没有用心不纯。
“除了你谁还能干出这种事？”
俞亦安：“王东辉手上沾的不只有六一别墅纵火案。”
闻言，吴童一蹙眉：“……你还把方叔扯进来了？”
“叮”一声响，电梯在35层停了，两扇门缓缓打开时，俞亦安对吴童礼貌一笑：“吴队长脑洞真大。”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吴童一把揪起俞亦安的后衣领，拎着他出了电梯，“喜欢卖关子是吧？”
谁料俞亦安还是练过的，一把钳住他的手腕，用力往里一折，疼得吴童连忙松了手：“卧-槽……力气不大，掐的位置倒挺准！”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肖果已经痕迹完了，蹲在门口整理大大小小的证物袋。
俞亦安走进来，她递来鞋套和口罩，“姜叔在尸检，他不喜欢人多，方老师可以先四处看看。”
四处看看，就不小心看到了窝在墙角当壁画的赵炀。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赵炀对身边两位警员一点头，装模作样地往俞亦安这边挪。
刚挪到一半，吴童冲过来给他挤到了一边，先一步迈到了俞亦安面前。
他装模作样地翻着本案的笔录，眼神里充满了“你别想用假身份在警局蹦跶”，然后走过去问话赵炀。
“池洵和你一起来的？”
“楼下碰到了而已。”
“笔录上说你是来找梁远耀谈承山开发舆论的事，开发的事是真的？”
赵炀偷偷瞄了眼俞亦安，镇定道：“七年前的2月份，我们亦董就和金逸敲定了这项目，后来亦董出事，金逸没有对接人，才一直没有施工。”
吴童：“现在有对接人了？”
“……对。”赵炀推了推眼镜，“合作期限快到了，梁远耀舍不得这么大的项目，主动联系我重新谈项目细节。”
“以什么方式支付的项目款项？”
“合同上写明了何时开始动工，何时支付项目款项，梁董的意思是下周动工，所以款项我还没有打过去。”
吴童瞪了眼俞亦安，安排的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梁远耀的死和承山开发合同有关，劳烦赵总推掉今天的工作和我们走一趟，有些细节还需要跟你确认一下——小白，送赵总到车上，等会儿一起回警局。”
白小小带着赵炀走了之后，吴童走到梁远耀的尸体旁，拿起皱巴巴的合同，翻到甲乙双方的签字处。
他瞥了眼正在观看尸检过程的俞亦安，两步走过去，抖了抖皱巴巴的合同，故意提高音量：“这位董事长不是有懒病吗？不是一个字要写五分钟吗？这么流畅的签字是他的吗？”
阴阳怪气完，俞亦安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却嗷来了刚走进来的宫凡心，就是因为这份合同，梁远耀的案子才归专案组，看到吴童拿着合同狼嚎鬼叫，他也凑过去看。
看完之后，宫凡心一本正经地分析吴童的假疑惑：“这种花式英文写起来用不了什么力气的，一气呵成，而且下面的章印完善，不像是假合同。”
吴童：“……”
“不过……这合同放了七年，居然还能这么新，真假的确有待考量。”宫凡心说完，招呼肖果，“果哥，这份合同上面的签字问过y集团的赵总吗？”
蹲在地上勘查地毯的肖果闻声望来，“问过了，是他们死了的董事长的签字。”
吴童：“……”
他自然知道这合同是真的，只是想诈诈俞亦安，谁成想俞亦安不睬他，倒是诈出了认真分析起来的俩货。
话聊到这个份上，吴童干脆阴阳怪气到底，想说的话全说出来，“承山爆炸案造成上百人伤亡，俞亦安作为y集团总负责人，至少得进去蹲个几年，惹这么大一篓子，死了倒是什么责任都不用负了。”
说话间，他时不时瞥一眼俞亦安，但俞亦安依旧装作没听到，眉都没皱一下。
警方是误断俞亦安死了，主要原因是多了具无名尸体，这事听着像巧合，往细了想，说是俞亦安找具尸体代替自己引导警方也不为过。
这家伙七年不露面，偏偏赶在专案组成立的时候出现，还用假身份入职警局，吴童也没办法不往细了想。
俞亦安听出了他到底想说什么，不往枪口上撞，再加上他现在也没心思跟吴童阴阳怪气。
他嘱咐过梁远耀，承山真正动工前，这份合同要保密。现在合同却无端端团成团塞进了梁远耀的嘴里，让人不免觉得他的死和承山开发有关。
姜城初步尸检完，招呼助理抬尸体，然后走到吴童面前，说：“死者是被杀，这里也是第一案发现场，初定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1点至3点之间，凶手刀法十分准确，连试口都没有，第一刀直接划穿了颈动脉，第二刀的刀口目测深度在01至03厘米，根据皮层绽开的形状来看，应该属于死后伤口。目前只有这么多信息，具体情况等我回警局做完进一步尸检再做讨论。”
吴童点点头，“辛苦了姜叔。”
姜城跟着抬尸部队往外走，俞亦安缓缓跟了上去，“姜叔，凶器大概是什么类型。”
“偏于水果刀一类的利刃，不过这都是初步估计……”
“尸检完再聊。”吴童打断两个人的交谈，拽着俞亦安的针织袖子走到了墙角，直说道：“你现在承认自己是俞亦安还来得及，要是等我拿出你是俞亦安的证据，那可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俞亦安没理他，环顾一圈办公室，说：“现场的第三个人应该没有动手。”
此话一出，吴童也懒得跟他讲道理了，跟着他的视线环顾四周。
刚进来时他就把这间办公室扫了一遍，根据茶桌上的两个茶盏来看，能确定是熟人作案，但是哪来的第三个人的痕迹？
好在俞亦安也不卖关子，指了指茶桌上两套的茶具，“一套昂贵，市面上常见；一套自一位国际设计师之手，十几年前发行，全球限量11套。”
一听说昂贵和限量，吴童连忙弯腰去瞧，可昂贵的那套茶具不怎么实用，小茶盏的侧部都掉漆了。
“长时间端茶磨掉的。”俞亦安用戴着手套的手，端起一个银色小茶盏，放在眼前晃了晃，“限量的就不一样，发行时不到一天就被订完了，这茶具他能用十几年，说明挺爱惜，这么爱惜的情况下，怎么会无缘无故少一个茶盏？”
这家话居然还知道有多少个茶盏？
吴童翻了翻眼睛，“这么不实用的玩意，手抖摔一个也很正常吧？”
俞亦安思索着说：“梁远耀这种身份的人，一些东西可能不是自己喜欢，但是需要时时刻刻给别人看，他就算再喜欢这套茶具，少一个茶盏也不能再用来在这里喝茶，因为会为此失去一个懂茶的合作者。”
吴童：“合作者？比如你？”
俞亦安不睬他，慢悠悠绕到茶桌对面，往梁远耀对面的纯木椅上一坐，观察起茶桌上的每个茶盏。
这架势显然是要泡茶，肖果已经勘查完了现场，让他动一动这茶桌倒也没什么。
吴童扫了眼周围来回走动的刑警，等身边没人时，大大方方地往木椅上一坐，小声念叨：“你要是回去好好当你的董事长，还怕没地方泡茶？”
俞亦安端起紫砂壶，往接水器上放，“我名下有公司？”
“你清高，公司都不要了。”吴童皱眉道：“那你祸害邱明干嘛？开设赌场的罪名可不小，他本来就有案底，再进去几年他后半辈子可就全毁了。”
俞亦安娴熟地往他面前放置一个茶盏，挑眉道：“邱明是谁？”
吴童：“少跟我装糊涂，没有你的推波助澜，以他的背景，哪有闲钱开台球厅？”
俞亦安慢悠悠地打开盖碗，观察着里面的茶叶，顾左右而言他道：“半发酵的冻顶乌龙，梁远耀居然选择用冷水冲泡，不过茶色和茶味都算上佳。”
吴童也只接着说自己的：“你就不怕邱明气不过把你供出来？”
俞亦安给自己摆了个小茶盏，又往右边的位置处放了一个，端起紫砂壶给吴童倒了杯热水，“吴队长还记得紫砂壶最初摆在什么位置吗？”
“没注意。”吴童不耐烦道：“你想抓王东辉我理解，干嘛要牵扯其他人？”
“是在这个位置。”俞亦安给三个茶盏里都倒完热水后，将紫砂壶放置在自己的左手边，说：“壶头对着梁远耀的位置，不是他亲自斟茶；茶盏的位置刻意放在偏左位置，这样端茶很不方便，且对茶友很不尊敬；右边位置空缺，紫砂壶却放在左手边，位置和角度都卡的非常牢，泡茶者是左利手；开水的冷却时间一般在25至30分钟，再加上喝茶的时间，两个人聊天的时间最少40分钟，40分钟内能让梁远耀拿出承山开发报价合同，又让他拿出心爱的茶具冲泡半发酵冻顶乌龙，这个人和梁远耀关系匪浅。”
他自言自语一通完，慢吞吞摘起手套。
吴童实在看不下去他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悻然道：“承山爆炸案逃脱制裁就算了，居然还开设赌场。”
俞亦安摘手套的动作一顿，不过时间过于短暂，两三秒后，他抬起眸，认真地说：“承山制药厂爆炸之后，警方查了制药厂的消防工作是否做到了位，也查了物料室里存放的化学材料是否超标，吴队长，你是主查此案的警员之一，应该记得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吴童张了张口，“我……”
“结果是哪怕制药厂炸个三五次，也不足以造成这么多伤亡。”俞亦安在他开口之前，率先说道：“这也是警局高层一致同意重查承山爆炸案的原因。”
吴童蹙眉，没想到他知道这么多内部的事。
俞亦安将一次性手套扔进废纸篓，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案件重查，说明y集团可能冤背了七年的骂名，也就说明，如果俞亦安还活着，只需要到警局配合调查即可，所以吴队长——”
他抬起眸，一眼不眨地盯着吴童，补充道：“哪来的逃脱法律制裁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