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涛也得了消息,那边顾南萧刚一下堂,他就到了衙门,“大人,怪不得这山贼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敢情是采花贼干的啊!”
顾南萧看了一眼马涛,神色平淡,“宋琪还在验尸,一切都未有定数。”
见顾南萧未有何反应,马涛愤慨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咸宁县何时出过连环命案啊,还是在您刚刚恢复公办的时候,这不是摆明了挑衅大人吗?必须严查!封城,进出人士全都逐一排查,否则民心惶惶,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
顾南萧忽地冷笑道:“马大人似乎很着急把事情闹大啊?”
马涛神情一滞,“顾大人这是何意?鸣冤鼓响,百姓早就闻风而至,事情闹大已是必然,这与下官有何关系?”
“马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很欣赏马大人的行事作风,拿着香娘画像四处搜寻凶手,一路从县城到县郊,真是辛苦了。”
马涛脸色已是不悦,沉声道:“司法之事本就归下官管辖,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若大人没意见,下官这就跟冯大人商议确定方案后即刻封城。”
马涛胜券在握,却听顾南萧悠然道:“本官何时同意了?还是改日再议吧。”
冯府书房内,马涛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的放在桌上,水溅了一手,“这个顾南萧太不识好歹了!”
冯如倒是淡然地翻着手里的书,微胖的脸上带着老好人般的笑容。
“老弟你这脾气该改改了。顾大人是县令,品阶比你我高,在咸宁县,自然是他说了算。”
“凭什么?一个病秧子,能活多久都未可知,从来了咸宁县以后,躺了几个月也没见京城那边有什么动静,依我看啊,不如让他永远也回不去!”
冯如怔了一下,笑眯眯道:“听我夫人说,那位顾夫人是给顾大人冲喜的,效果似乎不错啊。”
马涛皱眉,“冯大人也相信冲喜之说?”
冯如将书合上,“怪异志中的确有记载,不过,也有可能是顾大人故意在试我们。这一次山贼的事情,你处理的还是过于急躁了。”
“下个月就是上面下拨饷例银子的日子,借着这剿匪的名头,咱们就能多拿几万两,大人难道不动心?”马涛边说边烦躁地拍了拍桌子,“顾南萧冲喜冲得也太及时了,若是再晚上半个月,这事就成了!”
冯如依旧笑呵呵的没有说话。
马涛越发急了,“老哥,我的冯大人,您倒是想个办法啊?真看着那银子从咱们面前溜走?真不行咱们动点手脚,让顾南萧继续病下去怎么样?”
“那个普掌柜,你有多少把握他能不背叛你?”冯如忽然正声道。
马涛拍了拍胸口,“这个你放心,背着一条人命呢,他不敢不听话。”
冯如点点头,“我托了不少关系,也查到了点东西,这位顾大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山匪的事情,暂且别提了,你全力配合顾大人捉到采花贼,其他事情,再寻机会。”
“可是那几万两银子,咱们就不要了?”
“脑袋跟乌纱帽保住了,才有命去花!”冯如的神色陡然凌厉,马涛也不敢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顾南萧从衙门回来的时候,脸色依旧很苍白,不过并未竭力,扶着何叔的手臂还能自己走到厅内。
“夫人在做什么?”顾南萧喝了一口茶,嘴里淡淡的橘子香味让他胸口的滞闷消散不少,之前在衙门书房也喝过这种茶,当时也没多想,此刻倒是有了些许好奇,翻开煮茶的茶盅看了看,眉角微微一挑。
将橘皮晒干后混在了茶叶之中,这种法子倒是新奇。
何叔见顾南萧进门就关心辛浅秋,笑得一脸慈祥,“夫人在后院教秋月和明香防身功夫,大人要去看看吗?”
顾南萧听得一头雾水,“为何要教他们功夫?可是今日遇到了什么事情?”
“夫人听说了采花贼的事,担心她们平日出门会出事。夫人真是个热心肠,不仅对大人无微不至,对下人也是极为宽厚。”
何叔喋喋不休的夸着,令顾南萧有些无奈,“何叔,她迟早要走的。”
何叔看了一眼自幼照顾的人,满脸堆着笑并不反驳。
顾南萧又想了想道:“不过夫人担心的事情也不无道理,最近咸宁县不太平,他们三个皆是女子,你去东市,寻个看家护院的来,若是有会武的女子更好。”
“是!”何叔应下。
顾南萧起身去了书房,吩咐下人过会将晚膳也一并送过去。
不出半晌,顾南萧正在书房内查阅卷宗,就听见了敲门声。
“进来!”
门推开了,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夫君,我来给你送晚膳了,我现在能进去吗?”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们有过约法三章,辛浅秋一直记得,顾南萧不应允,她也不会硬闯。
顾南萧瞧着她眼下的打扮,有些失神。
为了方便防身教擒拿术,辛浅秋将头发绑成了高高的马尾,只用一根红色的束带束着,刘海散落在白净的额头上,显得小脸更加的娇俏灵动,此刻还歪着脑袋,眸子里闪动着宛若星辰般璀璨的光。
顾南萧知道她为什么会来送饭,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进来吧。”
辛浅秋开心的拎着食盒走了进去,而后利索地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顾南萧净手之后走了过来,看着桌上的菜式和那一碗喷香的药粥,温声道:“有劳夫人。”
辛浅秋摆摆小手,拉着他坐下,然后托着腮坐在一旁的位置看着他吃。
顾南萧动作优雅,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下,换了件月牙白色的长衫,墨发被一支白玉簪子束起,剑眉星目,少了几分病态,多了些英气勃发的俊朗。
辛浅秋瞧得入神,只觉得这人简直哪哪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喝粥的样子都极为好看。
也不知道将来自己离开他之后,还能不能再遇上这样好看的人了。
顾南萧实在受不住辛浅秋过于炙热的目光,低低咳嗽道:“想问什么便问吧,莫要总瞧我。”
辛浅秋回过神,收起心里杂乱的思绪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夫君了解我,我就是闷得慌,你给我讲讲案子呗。你放心,我绝不添乱,绝不乱说,我就是纯粹的好奇。”
她撒娇般地眨眨眼睛,双手托腮盯着顾南萧,像个求学的学子。
顾南萧自幼长在京城,大家族千篇一律的生活令他厌烦,自来了咸宁县起,他便好奇乡村农户是如何度日的,农闲时刻,又是靠什么消遣时光。
大抵应该如辛浅秋一般,对一切东西都充满求知欲吧。
“你不害怕吗?”顾南萧取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嘴,低声平稳的嗓音听得人莫名心安。
辛浅秋摇摇头,下意识地奉承了句,“有夫君在,不怕。”
顾南萧的心弦又被撩拨了一下,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深潭,荡开一层一层的涟漪。
他浅浅饮了口茶才道:“正好我也有事问你。你可还记得山贼杀人命案发生的那晚,你和秋月去衙门送餐,回去的路上说看到了一个黑影飞檐走壁?”
“对啊,我真的看到了,莫非是季捕头将人抓到了让我去认?这可不行,那天太黑,我只是看了个身形,脸可没见着。”
顾南萧摇摇头,“没有抓到,只不过有件很巧的事情,今日报案说自己女儿被采花贼所害的那户人家,恰好就在你那日所指的那个方向。”
辛浅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那晚那个采花贼应该是去踩点了?”
“何为踩点?”顾南萧剑眉微蹙。
辛浅秋小手一摆,“就是去勘察地形了,唉,如果当日我们能抓到他,那位小姐或许就不会遇害了。”
“一样会遇害的。”顾南萧声线平淡,肯定的口吻听来并非只是为了安抚她。
“为什么?若我们那时就将恶人抓到了,那位小姐为何还会遇害?”
“因为那时,她已经遇害了。”
“啊?”辛浅秋呆愣在原处,下意识地抓紧了顾南萧的袖子,白净的小手跟他月牙白的袍子似乎融为了一体。
顾南萧垂眸瞧了一眼,并没有抽开,继续道:“采花贼并未杀人,他行完事便走了,那日你所见的,是他犯案后离开的背影。”
辛浅秋怔愣片刻,松开手开始数时间。
习惯了现代用手机看时间,这古代连个日历都没有,辛浅秋的时间观念已有些不准确。
顾南萧看了眼袖子上被辛浅秋抓出来的折痕,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眼,淡淡的替她说道:“已经过去三日了。”
“三日之后才报警?那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吗?”
“报警?是何意?”
顾南萧眸中的疑惑更甚,总觉得今日辛浅秋说的话极为奇怪。
辛浅秋赶紧改口,“我说的是报官,案发之后为何不报官啊,若是再找个厉害点的画师,说不定就能将采花贼的大致样貌画出来。”
顾南萧专注盯着她看的样子,让辛浅秋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有点忐忑的挠了一下脖子,“是我多嘴了。”
“女子贞洁,大过性命,那位小姐还未出阁,却遭遇贼人迫害,自是不敢将事情公之于众。只是终究过不去心中这道坎,三日后还是悬梁自尽了。她父亲悲愤交加,不忍女儿冤屈而死,才击鼓鸣冤的。”
顾南萧说罢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悲伤。
辛浅秋心中也极为难受,似是有块大石压着,令她难以喘息。
当初她被人尾随,也去报过警,备了案之后也并未查出什么。可这件事还是被周遭一些人知道了,责备她“衣着暴露”、“半夜还出门”、“不自爱”等等,明里暗里遭受了他人的言语攻击。
此刻听了顾南萧的话,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
“名声……难道真的比性命还要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