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个人冲向了公子,我二话没说,反手一刀把他给劈了,然后贺掌门您就看见了……”
茶肆里,执羽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就……就是这样。”
他对贺南初有种天生的怕,说不上为什么,他不是个胆小的人,要不然白清宁也不会选他当护卫,能跟着魔尊干的,多少都有点儿胆子大在身上的,奈何贺南初属于压倒性的气场,执羽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小二又来送了一盏灯,光晕更大了些,两盏烛灯里,白清宁左袖翻开,露出那一节雪白的小臂,上面狰狞的刀口格外刺目,又被贺南初用药涂了,一层又一层地卷纱布。
执羽好奇道:“那个……贺掌门,你们修仙的人不都有那种灵丹妙药什么的,一抹就好了的那种。”
贺南初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点儿凶,执羽缩了缩脖子。
“你家公子没有灵核,再加上体弱多病,灵力疗伤反而会适得其反。”贺南初打上最后一个结,看着等下白清宁有些发白的脸色,“方才执羽说得都是真的?”
白清宁瞥他一眼:“有什么撒谎的必要么?”
“没有。”话音未落,贺南初抽出折扇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把一旁的执羽拍跪了。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在附近转转别乱跑,一离开我视线就受了伤,你让我以后怎么放得下心?”贺南初责备的目光里居然还带了些心疼的情绪,白清宁反驳的话瞬间就堵住了。
他别开目光,别别扭扭地“哦”了一声。
“多谢……多谢师尊。”
“叫师父。”
第二次了,白清宁实在没忍住:“师尊和师父不都一样么?!”
怎么就爱揪这个字眼呢,什么毛病。
“当然不一样。”贺南初揉了一把炸了毛的小狐狸,转头看了眼执羽,“别跪着了,虽然夏天热,但这么跪在地上还是不行,你要是觉得心有内疚,就拿个蒲团,意思意思的同时也对自己好一点儿。”
执羽:“……”
我没内疚,我除了震惊以外没有别的话。
他把目光求助似的投向了白清宁。
白清宁递给他一个暗示的眼神,轻轻动了动小臂,已经没有痛感了:“本来就是巧合,执羽不在,我怕是命在旦夕——很晚了,执羽,你回去休息吧。”
贺南初却阻止道:“要不一起回北渊?”
白清宁放下衣袖:“真的不必了,今晚回去之后,怕是就会有人传我跟掌门出去巡个逻都能受伤,已经够招人笑话的,要是再把执羽带回去,更是要有人排着队来笑话我,我可不讨那个嫌。”
贺南初眯了下眼:“你很在意这些?”
“我不在意,但怕辱没师尊门风,以后内门弟子都不敢来找你了。”白清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很晚了,再不回去北渊要宵禁了,贺掌门总不至于第一次出来巡逻就触犯门规吧。”
借着养伤的由头,白清宁光明正大地躲了几天的课,自然而然也光明正大地免了天天给贺南初晨昏定省,不用每天看着贺掌门那张总是带笑的俊脸,白清宁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期间宋渝来过几次,带着玉泽长老的关怀以及药品,都是山下普通药,说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不好意思麻烦贺掌门就来找她。
是个单纯心善的好姑娘。白清宁道了谢,送她出门之后随手翻了翻桌面上的那些药,心里默默地想。
临风仙君的往事让他对修真界没什么好感,只觉得这里的人都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揣着个什么心肠,宋渝这种算是难得的纯善之人,他更多的是一种感慨。
太多齐飞曦那样的人。
不。
白清宁手指拎起其中一瓶药,是贺南初曾经给他上的那一种。
还有这种,表面笑眯眯,谁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几日他探查了一番有关那名死士以及前任掌门陶铸的事情,说句实话,他还真的怀疑过那名死士会不会和贺南初有什么关系,但没有证据,他也不好妄自给人家扣帽子。
可几番查下来,什么都没有,干净得仿佛那一晚的事情是一场梦。
这一日刚刚下了场雨,外面草色青葱,一股雨后清新的味道,白清宁闲来无事坐在廊下看景,远远地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他立刻垂了目光,双手揣在一起,端正了坐姿。
来的人是贺南初。
他手里拎着个食盒,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有些发愣,随即笑了。
“不用天天上课修炼,就开始偷懒了?”他将食盒放在院里的小桌上,手指一抬,金色的灵力拂过浅浅积水,瞬间干干净净,“我今天下了山,买了些甜点,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白清宁走过来勾头一看,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胜在小巧好看,他手指转了一圈,捻了块玉兰酥。
“多谢师尊。”
“别的不挑挑?”
“一块够了,刚吃完午饭。”白清宁两口吃完了,速度快但是很斯文,看贺南初没有要走的意思,疑惑了,“师尊……还有事?”
贺南初手还搭在食盒上:“我在犹豫要不要带你。”
那就不。
白清宁抿掉指尖的糕点残渣,默默在心里斩钉截铁下结论。
但他表面上还是很配合:“什么带不带我?”
北渊门派的门规是知行合一,初入门的弟子不仅要上晨课晚课,入门一个月后还要自行去后山历练,那里有很多北渊门派先人做的灵物,没什么伤害,但胜在轻便灵巧,是个练习剑术心法的好去处。
白清宁入门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小弟子,盛夏炎热,北渊长老们合计了一下,决定搞个小型的试炼,就在后山,在先人的基础上又放了很多灵宠进去,捉到哪只就可以抱走,算是个小福利。
贺南初就是在思考要不要让白清宁去。
白清宁没作声。
北渊后山平时除了那帮结伴历练的小弟子以外,鲜少有人踏足,他之前探查的时候的确没寻到机会溜进去,现在倒是一个机会。
于是他定定地看着贺南初。
贺南初笑了:“你这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听师尊安排。”但他心下笃定,贺南初既然来开了口,那就大概率是希望他去的。
果然,贺南初道:“你不怕?”
“师尊不是说要‘带我’去?有师尊在,我有什么怕的呢?”白清宁不动声色地把当初去巡逻的那句话还给他,“跟师尊出去还怕什么麻烦。”
“啪”,这次敲在他眉心的可不是扇柄了,贺南初屈指一弹,眼瞧着对方眉心一点点浮现出绯色:“我一定跟玉泽长老说,让他们捉一只灵狐放在后山,晚上我带着你什么都不做,就把它捉回来。”
“为什么??”
“看看哪只狐狸更狡猾啊。你说是不是,小狐狸?”
白清宁:“……”
北渊门派这次试炼虽然是小规模,但办得异常隆重,前有负责弟子杂事的玉泽长老贴心布置,后有管钱的漆墨长老拿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支银子,月色未起,后山入口就堆满了人。
试炼晚上戌时正式开始,贺南初让白清宁酉时末去找他,白清宁算了算时间,觉得贺南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
可当他敲门依旧没人回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开始有点儿离谱了。
……怎么又不在?
白清宁这次没有等,直接推门进去,果然屋里空荡荡,唯有一件玄色短打规规矩矩挂在衣架上,应该是贺南初晚上要穿的。
现在还没换衣服?!
白清宁额角青筋一蹦,他一向是个极其守时的人,宁可早到不肯踩点,是以见到贺南初这般的慢悠悠,他是有点儿不习惯的。
关键这慢悠悠的人也不在啊。
他朝衣架走了几步,想看看这玩意好不好穿、要穿多久,就听到左手边衣柜处忽然传出一阵诡异的动静,似猛兽低吟,他眸色一沉,当机立顿解开被封的灵核,手里灵力一闪而过,他已身在屋外。
沿着窗户缝隙看过去,只见那衣柜前骤然划出一道金色结界,贺南初面色深沉从中踏出,手背与肩膀上还有未曾褪去的霜雪水渍。
白清宁眸子一缩——他这是第一次看见贺南初的剑。
那把剑纤细修长,剑刃通透如流光滑动,看上去绚丽异常,贺南初轻轻闭了下眼,身上的霜雪寒意如潮水般褪去,那柄长剑化作一道金光,重新钉回了他的左耳耳骨上。
难怪从不见他佩剑,原来是化形附在了身上。
白清宁重新站了回去,暗自封灵核的同时心念百转。
虽然说结界之术移形换影,哪里都能去,但他方才清清楚楚听见了猛兽低吟的响声,想来那地方就在衣柜的附近——贺南初做什么去了,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记忆里,贺南初一向是带笑的,就算是在北渊大殿上受到那么多人的反对,他也没露出过这样严峻的神情,那表情就好像他刚杀过人回来……难不成真的杀人了??
这人真的和执羽说得一样,诡异得很。
只是眼瞧着时间马上要到了,他连忙收拾情绪,眼睛一闭一睁便又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师尊,可收拾好了?再不走怕是要迟到。”
“刷——”
白清宁一怔,心道你好快啊。
贺南初一身衣服已经换好,一点儿刚才的影子都没有,耳骨上的长剑轻泛微光,若不是白清宁亲眼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这人说他一直在屋里恐怕没人会不相信。
贺南初反手关门,笑眯眯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收拾好,这就走吧。”
白清宁做了个“师尊请”的动作。
他落后贺南初半步,仗着对方看不见,目光死死盯在那枚剑型耳饰上。
骤然,他灵光一闪,想起来为什么当时贺南初种种不对劲之中,他第一个关注到的却是这柄剑。
因为这柄剑在他的记忆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