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这说的什么话,”苗六娘笑起来,高声问道,“你给了我二十两的礼金不假,可这婚嫁吃席,本就该给礼金,你们说,我说错了吗?”
苗强立刻附和:“没错,那是礼金钱,该给的。”
苗家家丁也纷纷附和。
“你说卖人……这我就不理解了,从我跨进这门开始,你们谁听见我说要卖谁了?又有谁说是要买谁了?”
方大海咬牙切齿的看着苗六娘。
没错,她的确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把那小美人的脸给大家看了又看,在话语中暗示了又暗示而已。
暗示这东西,对方要是硬说没有,这还真难扯清。
只能说他今天色迷心窍,遭了苗六娘的道。
方大海脸色难看极了,黑着脸吼道:“妈的臭婆娘,你算计老子!”
苗六娘脸上的笑一收,一手拖着锄头,一手拿着镰刀,抬脚就朝方大海走去。
方家家丁见势不对,连忙挡在缩到床里的方大海面前,个个都摆出了凶神恶煞的脸色来。
家丁的脸色是骇人,但苗六娘往前走一步,他们便往后退一步,一步一步,苗六娘还是到了方大海面前。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注1)。
方大海属于横的,但苗六娘属于不要命的。
五年前的婚闹里面,方大海也在其中,苗六娘砍伤的男人,便是挡在前面的其中一个家丁。
若说单是砍上一刀,这些惯是打人作恶的家丁倒也不至于这么怕苗六娘。
但是当时苗六娘砍完人后,反手在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刀,手扯开自己衣领一截儿,露出纤细的脖颈,冷笑着说:“还有谁想闹,都过来,我陪你们闹。”
她一手拿着滴血的菜刀,另一只不停淌血可见红肉的手臂往前伸,指着众人,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一滴泪都没有,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看着众人。
仿佛索命的无常。
所以,众人才会这么怕她,一个对自己都敢下狠手的女人,对别人,就更不用想了。
更何况今日,她一手镰刀一手锄头,只怕把她惹恼了,抡起刀乱砍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方家家丁虽然挡在方大海面前,却也不敢真阻拦苗六娘。
一堆人退了又退,苗六娘已经站到了床前,她往前一俯身,家丁们几乎条件反射的往后一仰,一个压一个的摔在床上。
方大海在最底下,生气的大叫:“滚开,滚开,压着我了,一群蠢猪!”
等他口中的“蠢猪”们手忙脚乱的撤开后,他就和站在床边弯腰看他的苗六娘来了个面对面。
“啊!!”
凄厉的一声惨叫,仿佛苗六娘已经给了他一刀似的,方大海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滑下去了。
苗六娘:……
她将就着坐到床沿边,看方家家丁们手忙脚乱的把摔到地上的方大海扶起来。
一旁的苗强和家丁们哈哈大笑,苗强故意提高声音阴阳怪气:“方老爷,您慢点儿,别把胆给吓破了,哈哈哈哈哈哈。”
方大海又尴尬又恼怒,听见苗强嘲笑自己,毫不犹豫的讥笑道:“对,我承认,我是怕苗夫人,哪里像你苗老爷,一点儿也不怕,还敢不打招呼就往家里抬个美妾——对了苗老爷,这小美人,花了不少钱吧?”
苗强笑不出来了,他紧张的看向苗六娘,心里很清楚此刻苗六娘对自己的态度,估计和对方大海的态度差不多。
听见方大海的话,苗六娘转头看苗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苗强头皮发麻,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
这下轮到方大海耀武扬威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同苗六娘笑道:“夫人别气恼,待会儿啊,我替你教训那小蹄子——”
苗六娘便又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方大海,方大海被苗六娘这么一盯,顿时消声,也不敢说话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方老爷既然来了,就应当好好的祝贺一番才是。”苗六娘抬抬下巴,闲闲的道,“去拿些好酒来,到院子里摆上,让方老爷和苗老爷喝个尽兴。”
家丁领命连忙去了,方大海想说什么,但苗六娘把锄头往地上敲了一下,他的话就全吞回了肚子里。
苗强总算看出来了,苗六娘就是想敲方大海一笔,同时也不会让虞静舒被欺负,大概是想把方大海灌醉之后就送回去。
他忽然有些感动,觉得此刻携带着凶器的苗六娘也没那么恐怖了,如此费心,都是为了苗家着想,为了他着想。
夫妻没有隔夜仇,他凑到苗六娘旁边,感动的开口道:“六娘……”
他的话还没说完,苗六娘便打断了他,她把锄头往旁边抬砸了一下,锄头落在苗强脚背上,痛得苗强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离那么近干什么?”苗六娘嫌弃的看着苗强,语气冷漠,“待会儿喝不倒他,你就把你那心肝宝贝送他吧。”
苗强龇牙咧嘴,内心把苗六娘咒骂了一百遍,但想想虞静舒我见犹怜千娇百媚的样子,咬牙忍了这一下。
反正以后他都会讨回来的。
如此一想,便也不觉得脚有多疼了,苗强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喜房。
院子里已经摆放了一张长桌,家丁们正在往上搬酒坛,他把袖子一撸,道:“请吧,方老爷。”
刚才苗六娘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一旁的方家家丁听见了,连忙跑过来告诉方大海,因此方大海心中也暗下决定,一定得先把苗强喝倒下。
二人都怀着要把对方喝趴的心思,端起了面前的酒碗。
看两个讨人嫌的男人喝酒,苗六娘看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转身去了后院,不过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后罩房找小香。
苗强成亲用不着小香帮忙,前院的热闹也与后院无关,因此小香已经准备要睡觉了,见苗六娘来,连忙起身。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苗六娘没打算久留,她还要去前院,只是简单的回答道:“你帮我烧点热水,送到我屋里去。”
“夫人你要洗澡吗?先前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不是我用,是给新姨娘用。”
小香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苗六娘已经出了后院,她追上去想问清楚,谁料,正好遇见虞静舒从苗六娘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铜盆。
虞静舒把铜盆里的水倒在院子大树下,又转身回了苗六娘的屋子。
小香站在廊檐下,虞静舒没看见她。
她便没再追,气呼呼的回了自己屋。
她怨恨的想,苗强想娶那小蹄子,苗六娘对那小蹄子特殊照顾,不过是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凭什么能得到这些?
从后院回到前院,前院的情况已经变了。
从一开始的苗强和方大海对着喝,变成了两家家丁都在喝。
而且看这桌上地上的酒坛,只怕是还抱了不少来。
苗六娘已经把锄头和镰刀都放了回去,此刻她抱臂靠着院墙,冷眼看着这群人脸红脖子粗的吆喝,喝酒。
苗强已经醉了,他朝方大海走过去,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扑通一声响。
酒延迟了他的痛感,他没反应似的,往方大海那边爬过去。
方大海早醉倒,躺在地上,手里抱着酒坛,已经醉睡过去。
苗强爬到方大海身旁,醉醺醺的用拳头软绵绵的打方大海,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我……我们谈个生意……”
毕竟是自己的夫君,看见他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苗六娘心里软了一点,她走过去,想扶起苗强,手扯着苗强的胳膊,她听见苗强口齿不清的还在说。
“我,我把苗,苗六娘卖给你……五,五十两,保证,保证你不吃亏,她,她可还是个……是个雏儿……你,你没亏,没亏!”
苗六娘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心软。
她冷着脸松手,苗强又结结实实的摔了回去,脑袋砸在地面,扑通一声,可惜,没刚刚响。
院子里的家丁都醉得差不多了,苗六娘去后院,找了些力气大的婆子,和一些没喝酒的家丁,让他们把方大海和方大海的家丁送回去。
然后又找了几个丫环把喜房收拾了,想了想,苗六娘让家丁把苗强带到客房去醒酒,再带到自己那屋去。
她则拿着红盖头,先回了后院。
而虞静舒还在苗六娘屋子里,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点声响就叫她不安恐慌。
门被人推开,她被吓得一抖,见来人是苗六娘,心中微微舒一口气。
“脸洗好了?”苗六娘先找了一句话说,看虞静舒缩在椅子上坐着,一副受惊小动物的模样,她便没过去,兀自在桌边坐下,倒了杯水。
“洗,洗好了,谢谢。”
虞静舒小声道。
苗六娘把红盖头揉作一团,扔到虞静舒怀里,虞静舒拿着红盖头,不知所措的看着苗六娘。
“怎么,不是你的郎君,很失望?”
想起白日里那几声又柔又媚的郎君,苗六娘掏了掏耳朵,有些嘲讽的说道。
“夫,夫人。”虞静舒有些惊慌的起身,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
她实在是摸不清这位夫人的脾气,也摸不准这位夫人到底在想什么。
苗六娘好像很厌恶她,却又帮了她,好像是心存善意,现在却又过来讥讽她。
此刻苗六娘看着虞静舒,其实心里的情绪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