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逃回房间,夏远还能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像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他一头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抱着被子来回翻滚,还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本书在耳边扇风,只想让身体快点冷却下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台快要因为过热发生故障的发动机。
然而这都没用。于是夏远只好坐起来,拿遥控器把空调降到了16度,风力开到最大,这才把快要热迷糊的感觉吹散了。
随着温度降低,一股冷香同时在屋内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等夏远意识到这一点,它已经将整个房间都圈为自己的领地。
那是陆洋身上海洋系沐浴露的清爽味道。刚才靠得太近,沾在衣服上,于是被夏远一起带了回来。
他将那件沾满味道的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想着远离香源保平安,却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夏远只好哆哆嗦嗦地钻进被子里,红着眼瞪那件恼人的衣服,仿佛它是那个让他意乱情迷的罪魁祸首。
可他明知不是。
于是夏远别扭地从被子里伸出胳膊,将衣服扯回身边,对着它发了一会呆,忽然抓起来蒙在脸上,自虐般深深吸了一大口。
放任每一个嗅细胞都深陷在咸湿海盐气息中,他忍不住失神地想:
如果陆洋当时快一步吻上来,像贝铭恩一样,强硬到不给自己任何拒绝的机会,那他们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那他很可能会变成继潘嘉之后,第二个到自己黑名单一游的人。这综艺也不用再拍下去了。
想象着陆洋发现消息发不出去时郁闷的样子,夏远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整个上半身都在抖。可转念一想,自从相识以来,陆洋还从没主动给他发过信息,郁闷的人顿时又变成了他自己。
不是说……还挺喜欢我的嘛?骗子,喜欢我怎么能忍住不发消息的?
夏远仰面倒下,放任自己在床上瘫成一个大字,慢慢闭上眼睛。衣服还盖在脸上,他懒得伸手取下来,觉得海盐味闻久了竟然还挺上头,在考虑要不要购入同款沐浴露。
就在这时,扔在床尾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有人发来消息的提示音。
夏远一把将衣服扯下来,惊悚地想:该不会说曹操,曹操就到吧?
他匆忙把手机抓过来一看,顿时有点失望。
不是陆洋,而是远海发来的消息。
想去远海捞虾:今晚第一次尝试配音的感觉,好奇妙。原来阿伟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夏远这才想起,好像俞宽和狄亭今晚也是第一次试录。狄亭的水准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跟他演对手戏的俞宽感觉怎么样。
阿伟乱葬岗:哟哟,你配的哪位?
远海:一个……很难搞的角色。你看过《假面》吗?
阿伟:当然看过!榆大可是我女神,她每次出亲签我都要抢。等等,难道你在配《假面》?[震惊jpg]
远海:嘿嘿,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喵哥的节目播出你就知道了。想向你请教个问题,我入戏以后情绪上了头,容易陷进去出不来,差点把我的搭档吓跑。问你,有没有快速出戏的小妙招?
阿伟:第一次配就能入戏,少侠天赋异禀!你配的什么片段啊,动作戏还是感情戏?
远海:嘿嘿,主要还是我搭档教得好,而且,长得也对味儿[害羞jpg]
看到这,夏远不禁哑然失笑,暗想《假面》也不是什么冒粉红泡泡的言情本,怎么对业余人员杀伤力这么大?
竟然一个两个都能看对眼了。
为了挽救这个泥足深陷的孩纸,他决定把自己以往配感情戏的经验倾囊相授。
阿伟:你只要明白一点,那就是你搭档入戏只是为了帮你找感觉,现在的深情全是装出来的,他对你毫无兴趣,自然就不会想入非非了。
远海……扎心了。不过我明白了,谢谢你。
句末还配了一朵蔫掉的小花。
夏远看着自己敲下的那行字,忽然也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
对呀,自己入戏,也只是为了帮陆洋找感觉,并不掺杂任何真实的感情。至于今晚那个擦枪走火的吻,也只是陆洋一时入戏太深,等他出了戏,一切自然就会回归正轨。
而且,能让陆洋这种毫无表演天赋的人快速入戏,不正说明自己教得好吗?
夏远这样安慰自己,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转念一想,陆洋今晚会不会也遇到了跟俞宽同样的疑问呢?
可他却没人能问。
所以,他会不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自己?
夏远抱着手机沉思了一会,还是觉得应该向陆洋解释一下。可他看着那个空白的对话框,又觉得无论发什么过去,都显得太过唐突。
所以最后,他什么都没发,只是去简单冲了个澡,就熄灯准备入睡了。
然而,即便这里的床跟家里的触感一模一样,也并不能挽救他失眠的顽疾。
鬼使神差之下,夏远又摸过那件上衣盖在脸上。
只是为了挡光。
他这样想着,又打开了惯用的白噪音。在海浪轻柔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中,陷在枕头里的青年渐渐陷入沉眠。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向黑沉的深海急速坠落下去,在快要落到底的时候,有一只巨大的深海生物游过来把他托住,温柔地载着他向上浮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被狗叫声吵醒,夏远才发现梦里屡次体验到的窒息感,是因为那件上衣缠在了脖子上。
糖包趴在床边呜呜咽咽,仿佛是怕饭票被憋死,见夏远醒了,才又安心地钻回床底。
才养了一天的女鹅竟如此懂事,老父亲大感欣慰,特意在早餐时多给她加了一片零食。
然而根据运气守恒定律,每当有一件好事发生,大概率会有一件坏事等在后面。
仿佛与夏远的预感相对应,陆洋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跟他说话。
第二天的拍摄内容是林诗提议的。为了让他们几个外行人学会如何训练自己的动物伙伴,她建议每个人都体验一下动物学习新本领的过程。
游戏规则是同组的两人互相配合,一个人扮演动物,一个人扮演训练员。
训练员会得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动物要做的动作。一旦开始,训练员不能开口提示,只能用手中的训练响片引导动物做出符合要求的动作。
这有点类似解密游戏,除了需要训练员准确把握奖励的时机,还十分考验搭档间的默契。毕竟嘉宾一旦开始扮演动物,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的搭档了。
因为演动物的人要蹲在地上,还要模仿各种动物的动作,所以最好是自带搞笑属性的人来。
可惜这种人不太多。谢星文有点偶像包袱,动作做得放不开,幸好他的搭档是经验丰富的林诗,总算是中规中矩地完成了任务。
轮到狄亭演动物,却笑料百出。夏远旁观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很有当笑星的潜质,而且丝毫没有少爷架子,往地上一蹲,就把傻憨憨哈士奇模仿得惟妙惟肖。
只是理解有点偏差,卡片让他端着食盆浇花,他却以为是喝食盆里的水,直接端起来就喝了一口,看得俞宽直呼勇士。
夏远悄悄观察了一下,发现俞宽和狄亭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旖旎气氛,看来是自己昨天说的话管用了。
轮到他扮动物,陆洋扮训练员的时候,夏远本以为会有点尴尬,没想到陆洋表情如常,每一步引导都精准到毫厘不差,所以他们反而成了最快完成任务的一组。
只是陆洋一放下响片,就去处理今天拍到的素材了,完全没跟他多交流一句,倒让夏远有点不习惯,忍不住揣测他是不是真的没脸见自己了。
于是下午和林诗一起出门采购的时候,夏远就旁敲侧击地向她询问陆洋的饮食喜好,得到答案后,便在备忘录上记了下来。
没想到,陆洋看上去酷酷的很神秘,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吃棒棒糖。
等到按照采购清单采买完毕,夏远还自费买了七根棒棒糖,准备在晚餐的时候送给陆洋当破冰礼物。
他本想趁着一起吃饭,一人递一根就完事了。就没想到晚餐时,陆洋却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戴着耳机偏头欣赏夜色,完全没有融入群聊的意思。
于是夏远在给每人发完一根棒棒糖后,只好硬着头皮单独走到陆洋身边,故作自然地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陆洋取下耳机,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凝固在他托着的棒棒糖上:“给我这个干什么?”
却并不接。
“每个人都有。”夏远谎撒得很熟练,“算是我送大家的开机礼物。”
一看就是在心里打过很多次腹稿。
这也是买七根的理由,夏远向来崇尚自然而然的破冰,不想弄得太刻意。最好大家心知肚明,彼此笑一笑就当无事发生。
谁知,陆洋却并不打算笑一笑就过去。他皱起眉:“你就打算拿这种人手一份的东西打发我?”
“不一样的。”夏远把棒棒糖塞进他手里,顺势在陆洋身边坐下,“只有你的是葡萄味的。”
见陆洋挑起一边眉毛,显然想问葡萄味什么意思,夏远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他算是跟岑勘学会了,要想哄人高兴,就得告诉对方,你在我心中是多么特殊和独一无二。
我给你的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而且我只对你这样。
说着,夏远也撕开自己那根的包装,矜持地叼在唇间含化起来。
看到他的也是葡萄味的,陆洋总算有点相信他的鬼话,也撕开包装送入口中,腮帮子顿时鼓起来一大块。
他们就这么转着小棒舔糖果,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却很快弥漫起甜滋滋的紫葡萄味。舔着舔着,夏远忽然鬼使神差地想,他们这样吃,是不是间接就等于吃同一根棒棒糖了?
如果现在接吻的话,嘴巴里的味道或许也像这样不分彼此吧。
是葡萄,是柑橘,是糖,世间一切甜到妙不可言的味道。
为了掩饰那一瞬间的心颤,他忽然问:“那你最喜欢什么味道?”
陆洋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回答:“西瓜味。”
“为什么?”
“因为是夏天的味道。”
夏远眯着眼睛微笑起来:“你真的好喜欢夏天啊。”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坐在长桌的尽头,夏远越过陆洋宽阔的肩膀往窗边看,想看看外面有什么美景那么吸引他,谁知,却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和屋里人忙碌的身影。
他回想了一下陆洋之前盯着的地方,顺着大致看过去,好像是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难道陆洋刚才装模作样地看风景,其实都是在借着窗户偷偷看自己吗?
夏远叼着糖从椅子上起身,开始四处寻找一样东西。陆洋立刻注意到,回过头来问他:“你在找什么?”
“空调遥控器,”夏远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这屋里温度好像有点太高了。”
不然他为什么又觉得脸颊烫得那么厉害?
“高吗?”
陆洋显然不觉得热,不过他还是很快在某个角落找出遥控器,随手一抛,扔进夏远怀中。
把室内温度调低了两度,夏远感觉心里那只小兔子都跟着冷静了下来。他迅速把剩下的棒棒糖解决掉,试探着问:“今晚还练吗?”
陆洋坚决摇头:“不练了。你那姐们儿写得太猛了,我得缓一缓。不过你明天就要走了,不如咱们今晚先试个别的?”
“什么别的?”
陆洋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剧里那两个角色不是用手铐连在一起吗?我们也可以用狗绳把手腕绑在一起,然后在院子里随便走一走。到时候作为花絮放上去,至少显得我们很努力在入戏。说不定到观众投票的环节,还能赚到点同情票呢。”
你就对我们能拿第一这件事这么悲观吗?
夏远暗暗腹诽,不过让他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
“为什么书里是手铐那么高级的道具,轮到我们就变成了狗绳?”
“因为这里只有狗绳。”陆洋耸了耸肩,顺手就从旁边抽出一根狗链,冲夏远下命令:“伸手。”
夏远非但不伸,反而把手藏到身后,表情似笑非笑:“陆卿,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吗?”
“……学坏了。”陆洋伸手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请您高抬贵手。”
夏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刚才那下很响,但确实只有一点点痛。
于是他很乖地把手伸出去,看着陆洋把自己的手腕跟他的绑在一起,然后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出门去。
魔都的夜空几乎看不到星星,因为都被彻夜不眠的灯光遮蔽了。此刻,夜空中浅淡的云层上,正浮着一轮上弦月。
“今晚月色真美。”
陆洋仰头凝视那轮明月,忽然开口。夏远一怔,正疑心他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陆洋却又若无其事般收回目光,继续牵着他往前走去。
晚风温柔,将他的后一句话吹到夏远耳边:
“是个很适合夜游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