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顾贵妃与一个侍郎私通所生的。
父皇早就知道这事了。
那二十年的皇宫生活,有什么意义?
沈娇又想到,父皇也早就知道顾如霖是他的亲生孩子的。
所以,父皇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任由他蠢笨,由着他荒废功业,到他闹出丑事,天下皆笑的时候,父皇也没有反应。
因为他本就不是皇子。
父皇子嗣稀少,除了沈琛和他,其余的孩子多数生病早夭,因而父皇年年带着他和皇太子去太庙祈福。
每一次,父皇都看着他,笑道希望他长命。
分明从一开始,就是假话。
沈娇垂着眼眸,自从知道那消息之后,他便一直这样失魂落魄,好似什么都难以让他高兴起来。
连什么时候听完了沈琛所说的,被人送回去也不记得了。
太子殿下送到太昭寺的鸟儿,沈娇无心逗弄,只整日呆呆地坐着,望着那笼中的幼鸟。
沈琛当日便试探过,只是沈娇着实无力应付,仅有的几句应答也是不咸不淡、心不在焉。
沈娇不哭不闹,却反而不寻常,沈琛知道他爱哭,遇到这种事情,沈娇该是哭的,而如今沈娇只是沉默着。
如果是扑到人怀里哭一顿,想来情形会好上许多。
沈琛心想,若是知道沈娇会是这个反应,那么说什么,他都不会告诉沈娇这件事的。
……
鸟雀在笼中蹦蹦跳跳的,发出啾啾的叫声,不时停在枝干上,用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沈娇。
沈娇方回神,他支撑着桌面,恍惚了好久才站起身来。
他觉得是小鸟饿了,便去抓了一把谷物,将笼门打开些,将手掌伸进去。
鸟儿吃得有些急,不一时将谷物吃尽了,又因此啄到了沈娇到手掌。
有点滴血珠从沈娇掌心的伤口溢出,沿着他的手掌下滑,描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沈娇以前最怕痛,现下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血珠落到地上,他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啊”了一声。
此时,恰好有人开门进来,见到他受伤,也是怔住。
“你手上有伤。”
沈娇转过头,见到是秦兆,亦不想多话。
自从那次见面之后,沈娇就少有碰见秦兆的时候。
秦兆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是天气渐冷,这般开着门,寒气便一阵阵逼进来,吹却了屋内暖炉的热气。
沈娇翕动着嘴唇,好久才说:“冷。”
秦兆将门关拢,却没有走,而是向他走来。
沈娇静静看着秦兆。
沈娇的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有些淡,仿佛心中有疾,远远地就能瞧出他的虚弱。
秦兆走到他身边不远处,将那个买下来的香囊放在桌面。
淡淡的幽香传来。
秦兆沉默许久,说道:“……它能安眠。”
沈娇回道:“我屋子里能安眠的物什,有许多。”
语毕,他抬起眼,问道:“你重金买它做什么?”
秦兆迟迟才回答:“没什么。”
显然是不想与沈娇说明。先前那次,是沈琛派人去与秦兆说的,而秦兆并不知道那时沈娇就在沈琛身边,早就知道秦兆要买那香囊的理由。
沈娇说道:“不嫌俗气了?”
秦兆摇头,又是一阵沉默后,他避开那个话题,说道:“听闻你最近不好。”
实际上,秦兆还有许多话未说,例如没有沈娇陪伴,他自己彻夜难眠,也过得差劲,又因为那个梦而不敢来见,现下倒是怕再被沈娇赶出去。
比如说,他很是担心,却是说道:“并非专程前来。”
沈娇说道:“那你走。”
秦兆不动了,装作没有听见。
沈娇忽然像是被秦兆惹怒,他心中本就因为父皇的事情生起许多伤感,现下秦兆却又来叨扰,他便是嘲道:“我那香囊是被人偷走的,你还这么闲,偷了我的香囊再自己还回来?”
虽说沈娇知道不是秦兆拿的。
秦兆说道:“……不是。”
他移开了视线,声音有些干涩,说道:“听闻你的生宴要到了。”
“是呀。”
沈娇的语气依旧很差,他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说道:“和你什么关系!”
沈娇心想,知道了那件事后,他就明白,反正也没有谁期待他的出生。他连自己的父母也没能见过,出生以来得到的是一个偌大的谎言。
秦兆盯着沈娇,忽然说道:“你哭了。”
沈娇眨了眨眼,他才发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许多,也就在眨眼间,一滴泪沿着他的脸颊滴落。
秦兆犹豫许久,才走上前,伸手试图将泪水擦去,却是还没接近,就被沈娇躲开了。
秦兆明白,沈娇不想再见自己。
实际上,他今日是犹豫了许久,才过来的,只因为太过难安。
现下看到这种情况,秦兆又是想起来那一日夜里,沈娇轻声与他说,从此就不见。
秦兆答应了,因为他担忧实况如梦境一般发展,今日,便是听闻了沈娇多日病恹恹的,有些担心,才过来。
秦兆一如他所意料之中的,遭到了冷遇。
“……那我走了。”
沈娇瞪着他,含水的桃花眼显得极为恼羞,道:“你走便走,与我说什么!”
秦兆似乎想说,却又将话藏住了,他转身方要离开,忽然有物什砸到了他的后背。
并不疼。
秦兆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掉落在地上、染上了灰尘的香囊。
秦兆良久无言,却没有置气,他缓缓地俯下/身,捡起来那掉在地上的香囊。
他站在门处,说道:“你看起来休息得不好,沈娇。”
沈娇无言以对。
秦兆说道:“你还在哭。”
他没说过什么情话,到底这时候连安慰的语句也说不出来,只好生硬地安慰,“别哭……”
然而沈娇却是哭着哭着,忽然按着桌子,他似乎是难受了,不住地弯下腰,好像是干呕起来。
秦兆下意识地就要过去,然而此时,大门却被人重重地推开,身材高大的镇北侯闯了进来。
虞承宣似乎是刚被人紧急叫来,一路风风火火,眼下便是快步上前抱住沈娇,一同他来的,还有宫中的太医。
秦兆站在门处,他很想进去,却又碍于什么,久久在门口徘徊着,可是他想到,沈娇不想见自己。
于是他握紧了那个捡起来的香囊,将它收好,一如之前那个被沈娇摔碎了的桃花簪子——沈娇不想要这些曾经喜欢极了的物什了,就如同他再也不想要从前、他爱得要死要活的状元郎了。
他三番五次地在沈娇处碰壁,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秦兆心中空落落的,他到底还是转身离开。
……
屋内一阵喧喧嚷嚷,沈娇难受得要命,他身子骨本就差,现下几天情绪恹恹,早就让虞承宣好生担心。
虞承宣本想推了军务来陪沈娇,但是沈娇不肯,他怕。
现下他的反应越来越剧烈,干呕着,却又吐不出来什么,最后意识都模模糊糊,直到被人抱到床上。
虞承宣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没事、娇娇,不会有事的。”
太医在一旁与他诊疗,沈娇摇头,他不想知道那个答案,却是在之后,听到了那太医面露喜色,对着镇北侯说道:“恭喜侯爷,沈公子有喜了。”
沈娇心想,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虞承宣心疼他,每每要顾忌他的心思,以至于二人止步于亲吻。
所以这个孩子,只会是秦兆的。
想来可笑,二人结亲几年,却是在和离之后,沈娇才查出来,自己怀孕了。
沈娇侧过身去,他尽可能地避开虞承宣的眼神,心想,到了这个地步,镇北侯也难会庇护自己了吧。
过了片刻,那太医出去煎药了。
虞承宣却是没有赶他走,沈娇松了口气,他觉得这点就够了。
然而此时,虞承宣却俯下/身,隔着被子抱住他,问道:“你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