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摇曳,在虞承宣的背后投下深色阴影。
而那只绣鞋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却格外刺眼。
秦兆忽然记起,从前那人惯爱呆在他身旁,自己偶有心神不宁之时,一来二去便成了。初次交/欢后沈娇又极为黏糊地缠在秦兆身边,咬着他的耳朵,声音甜腻,撒娇要秦兆帮他穿鞋。许是做了一回真正的夫妻,秦兆怔住片刻,神色微微缓和,到底是低头去找匆忙时掉落在地上的绣鞋。
秦兆当时捡起绣鞋,仔细看了许久,也是那时他记住了样式。
婚后相处几年,秦兆也知道沈娇讲究得很,往日鞋袜都要婢女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有在那种焦急时刻,才会随意落在地上。
想起这些,秦兆的神情微变,他似乎是要强闯进去,忽而被虞承宣拦住。
虞承宣敷衍道:“娇娇休息了。”
秦兆的话语却是肯定,“他没有。”
“沈娇。”秦兆几乎是咬着字念出这名字,他的声音冷硬,穿透过雨幕,也传进房内,“出来!”
厢房内的烛火都是一晃,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隆起绻成一团的被铺。
沈娇听到那声叫唤的时候,也是愣住,他从床间起来,发丝散乱,方想要出去解释,又不知想起什么,他的鼻子发酸,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再次埋进被铺中。
不能去看、也不能去想。
沈娇却是忍不住去回忆,他将脑袋埋在枕巾中,边是压低了声音抽泣着,边是想起那些年和秦兆的过往事。
他讨厌秦兆用这般语气喊自己。
往日他便是听着,也觉得委屈。
最开始听到那人用这般生冷的语气喊时,是洞房花烛夜,秦兆没有着新郎服,而是一身官服、似乎才上朝回来,他冷着面孔,连脚步声仿佛都因为恨意而沉重起来。
等到秦兆揭开红纱,便是愣住许久,只攥着红头纱的手不断收紧,冷冰冰地喊沈娇的名字,如同今日一般。
当时,沈娇歪头,他很是不理解,扮痴着去问秦兆怎么生气了。
秦兆的呼吸逐渐急促,他的手指几乎要将掌间的红纱抓破,过了许久,他将红纱抛至沈娇面上,视线在次被红色掩盖时,沈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见秦兆走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夜秦兆是去找人喝酒了。
至于是谁,那只有他的白月光,顾如霖罢。
沈娇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很是委屈,新婚夜那人没有来,去找顾如霖,显然是不给他面子,刻意地给他冷遇。
只是那时候,沈娇没有哭,现在却委屈得不行。
秦兆深夜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自己刚遇到刺杀,沈娇心想,那人或许是替顾如霖做探子,看他死没死吧。
要是自己在那场刺杀中死了,或许就真如秦兆的意了。
外面仍旧喧嚷,沈娇哭累了,到底是擦了擦眼泪,觉得要找回面子来。
……
门“唰”地被完全推开,狂风呼啸着,打的门板不断作响,雨水肆意地顺风吹刮进来,打在人的脸上。
门外二人对峙着,几乎都要拔剑了,这时候,却是都没有料到沈娇出来了。
沈娇明显是刚哭过一场的模样,他的眼圈泛红,眼角也是红的,眼尾红痣却被衬得更加醒目,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在哭过之后更显得可怜,他咬着下唇,在厢房内酝酿好久,见到此时的秦兆,却像是一下子变成了哑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秦兆,秦兆也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
沈娇翕动着嘴唇,他看秦兆是冒着大雨过来,那人浑身都淋湿,如今秦兆垂着的黑发在滴水,连眼睫仿佛也在落水,一瞬间让他觉得,秦兆是不是也因为自己哭过。
但是很快的,他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秦兆怎么会为他哭?他甚至恶毒地猜想,那人是看到他没死,恼火了。
虞承宣皱着眉头,按下将要出鞘的佩剑,他脱下身上的衣物,又是罩到沈娇身上,说道:“怎么这么急着又跑出来了,不是睡了?”
沈娇张开嘴唇,很难发出声音,他哽咽片刻,才转过头,环着虞承宣的脖颈,带着些凉意的呼吸喷到虞承宣的皮肤上。
“我睡不着了、出来找你。”
沈娇说着抬起头,露出一个强扯出来的微笑。
他们这样的姿势,乍一看很是亲密,全然地落入秦兆的眼底。
秦兆的神色微动,他原本藏在身后的手掌收紧,将那个木匣死死地箍在手中。
然而面上,他却还是不咸不淡地说道:“沈娇,你……”
他犹豫半晌,想说又难以说出口,这副样子,却是让虞承宣大笑起来,说道:“没什么话,那就滚吧。”
虞承宣对于秦兆没什么好脸色,而后又对沈娇说道:“这么冷,怎么只着袜便出来。”
沈娇摇头,虞承宣微微俯下身,他极为健壮,几乎将沈娇整个罩住,罩得密不透风,雨吹不过来,秦兆也很难看到沈娇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秦兆只能看见,他趴在虞承宣肩膀,二人仿佛是在窃窃私语。
然而再看下去,他便是皱起眉,觉得沈娇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匆过来,做出这般仿佛赶人的架势。
因为答应了虞承宣不去见,所以沈娇现在只好偷偷瞧着秦兆。
那人的目光灼灼,无法忽视。
秦兆死死地盯着他许久,才仿佛是咬着字说道:“沈娇,这是佛门清净之地。”
这话,便是说沈娇根骨不静、心有杂念,是存了别的心思才来得太昭寺。
沈娇说道:“我知道呀。”
虽说沈娇和虞承宣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上药罢了。
现下,他却是故意凑近镇北侯,做出一副极为亲近的姿态给秦兆看,“我有什么心思,也不该你来管。”
秦兆似乎是冷冷地嘲讽道:“是不由我管。像你这种玩意——”
他说了半句,后面便不说下去。
沈娇的那双桃花眼里又盈着泪了。
秦兆好像从未有过如此口不择言的时候,他怒气冲冲地赶来,见到此情此景更是恼火,现下却因为那眼神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怒气转瞬间消失,变成了无法发泄的烦躁和不安。
沈娇哽咽片刻,说道:“像我这种玩意,早就应该死掉,最好是死在你和顾如霖结亲的时候……你们大婚、我死在牢狱里。”
“只有这般,才能解你心头之恨。”沈娇反问道,“不是吗,秦兆?”
秦兆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娇没有理会,他低声抽泣着,由镇北侯安慰着。
秦兆站在雨里,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不会与顾如霖结亲,你想多了。”
“谁要管你和谁结亲!”沈娇说道,“我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看见你!”
沈娇不想再看见他。
秦兆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忽然像是变成了哑巴,他沉默许久,反倒是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匣子,原本,他想将这个拼好了的簪子再给沈娇,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和离之后,二人再无关系,再无交集。归根到底,是秦兆放不下。
而此生不见,怎么可能?秦兆只当作没听见过这句话。
他难以平静下来,却又不肯随即离去。
本来,见到沈娇平安已经是好事了,现下,镇北侯在,秦兆又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匣子,交给沈娇了……
秦兆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沈娇,那只发簪?”
沈娇从小体弱,被皇帝宠着长大,从前被父皇赏赐的首饰珠宝更是数不胜数,秦兆此时提起来,他甚至记不得秦兆提起的,到底是哪一支发簪。
沈娇的声音仍然带着哭腔,现下却是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记得是哪只发簪落你那了。”
“我也不要它了。”
沈娇说着,全然忘记了当日和离时,那只桃花簪子是他亲手从木匣子里拿出来摔碎的。
秦兆性情冷淡,却是因此而无端地失落起来。
他握着小匣子,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那只簪子,对秦兆的意义,是不一般的。
那是他和沈娇成婚时,他送的。
虽说这婚事,起初秦兆是不想的,但到了后来,却是秦兆不想和离了。
这么细细算来,到底很是滑稽。
然而这被秦兆修补的簪子在沈娇眼里,似乎不值一提的。
秦兆深吸了口气,他的声音很是干涩,说道:“沈娇……”
秦兆哑声说道:“才过多久,你便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