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沈娇心想,他想到自己遇见的,不也是个梦吗?
沈娇忽然感到莫名的幸运,他原以为自己在梦中遭遇的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能被埋藏在他的心中,现在虞承宣这般说出来,他仿佛是找到了依靠,一下子对着虞承宣亲近起来。
沈娇问道:“殿下梦见了什么?”
虞承宣沉默片刻,似乎是不想开口。
沈娇眼底的泪落下来,他轻声说道:“我也做了梦。”
“我梦见我被烧死了!”
沈娇想着,又记起梦里面父皇和太子哥哥对自己不闻不顾、在牢狱里百般受到欺凌的场景,他自小娇养在宫中,养得天真不谙世事,堕入泥淖后,他遭受的待遇是此前从未想过的。
彼时他才知道吃苦的滋味。
梦中的景象就算是回忆起来,也让他仿佛切身实地地再次置身那种痛苦中,浑浑噩噩地度日,连死都死得不甚明白。
沈娇多话,又将此事按耐在心中多时,迟迟没有找到能够抱怨的人,憋得甚是苦闷。
眼下他终于找寻到了时机,便是迫不及待地双手捉着虞承宣的手掌,说道:“我——”
虞承宣的眼神微动,镇北侯一向不喜被人近身,若是别人,换做此时怕是已经被一剑斩了,但是被沈娇如此依靠的时候,他居然从心底延伸出一种满足之感。
眼下才上了药,沈娇的衣袖撩起,一小段白皙的手腕被火光照到、染上晶亮的光泽,他柔柔软软地贴近过来,一股幽香混合着药的气息萦绕在虞承宣的鼻尖。
沈娇的嘴唇翕动着,却是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只能发出近似于哭泣的抽噎声,仿佛是太过难过,他只能不断地摇头。
虞承宣看着他,知晓他心底难过。
下一刻,一件暖和的外裹披风落到了沈娇的肩头。
沈娇眼角的泪被抹去,他看见虞承宣凑近来,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好像逗他开心般。
虞承宣打趣说道:“药擦好了,娇娇再哭下去,又要生病了。”
沈娇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粉调,不知道是因为羞恼的,还是因为热的。
他低下头,握着虞承宣的手又是抓得更紧些,似乎是在低声喃喃着什么话语。
只不过因为声音太小,很难听清。
虞承宣又凑得更近,直到这时,他才完全听清楚沈娇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这样的距离,着实是太过近了,即使是侯爷和皇子,也不该有这么近的距离,更何况,沈娇已经不是九皇子了,现在的他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虞承宣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采。
他听见沈娇又小声问道:“皇叔、我不想死……你能不能保护我呀?”
沈娇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惊惧,这声音听起来仿佛哭得要坏掉了,他惊疑不定,急需要人安慰,哪怕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也好。
虞承宣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愣了许久。
在边疆驻守多年,虞承宣看惯了生死,而且那仅仅是一个梦而已,按常理说,他不应该仅是因为一个梦就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咋么仅有的原因便是——那个人是沈娇。
虞承宣看着沈娇的眼睛,感受到那强烈的目光,沈娇也抬起头,看着虞承宣。
“好。”虞承宣拥着他,用极为郑重的语气说道,“有我在一日,我就会护着娇娇。”
沈娇将脑袋埋进他的怀中,低声地抽泣起来。
这几日,实在发生太多变故了。
身为九皇子的时候,沈娇一直被养在深宫,有父皇喜爱,皇兄照顾,饶是再多的阴谋诡计也纠缠不到他的身上,他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这些天的遭遇,事实上如同巨石几乎将他压垮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
但是虞承宣说了他会保护自己,沈娇心想,那便是好的,是可以相信的。
他相信镇北侯的承诺。
屋外忽然又落下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窗纸上烛火摇晃。
沈娇哽咽了许久,才将哭声收住,他被抱到床上,那人半跪下来,捉着他的小腿查看。
虞承宣道:“原来娇娇这处也受了伤。”
沈娇的小腿上被尖树枝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低垂下眼眸,泪光仍若隐若现,声音也照旧带着哽咽,问道:“皇叔,以后会留疤吗?”
虞承宣又在给他上药,一只比沈娇肤色稍深的手掌握住他纤细的小腿,掌心几乎将他的脚踝圈住。
“不会。”虞承宣笑道,“就算留疤了,又有谁会嫌弃我们娇娇?”
沈娇沉默片刻,说道:“……秦兆不喜欢我留疤。”
虽说驻守在边疆,虞承宣也知道前些年,沈娇闹着要和一人结亲的消息,虞承宣知道那人是秦兆。
正在擦药的手掌停了停,虞承宣抬起头,望向沈娇的眼眸又暗沉了些。
不过——
沈娇语气一转,他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说道:“不过无妨。我与秦兆已经和离了。他不喜欢,又能怎样。”
虞承宣呼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说道:“既然和离了,那娇娇便无需理会他。”
“嗯。”
沈娇点了点头。
药带着清凉的气息,抹到腿上有些刺痛感。
沈娇胡思乱想了一会,又说起来,“镇北侯具体梦见了什么?”
梦中沈娇是如何死的,虞承宣似乎不想作答。
门外忽然响起声音,有侍卫敲门问道:“镇北侯殿下,有人要见,沈公子。”
虞承宣问道:“谁?”
门外那人声音平静,不卑不亢,道:“大理寺卿,秦兆。”
虞承宣看了眼沈娇,说道:“不见。”
沈娇却是垂着眸子,犹豫半晌。
虞承宣问道:“娇娇,刚刚不还说过,和离了,就不见了吗?”
沈娇听他这般说,也是轻声说嗯,但是眼圈泛红,仿佛又要哭。
敲门声还在响。
沈娇却是偏过头去,支支吾吾半晌,他对着虞承宣说道:“不见了、我不见他。”
虞承宣笑起来,说道:“好。”
虞承宣站起来,他方要去开门回绝,便听到沈娇在背后说道:“就、就与他说,我早就睡下了,不见人!”
虞承宣去打开门,见到一个俊秀的男子站在门外。
秦兆冒雨赶来,身上衣物尽数被雨水打湿,已是无比狼狈,他抬起眼,全然没有理会镇北侯身上久经沙场暴露的杀气,他看起来格外恼怒,好似挑衅。
虞承宣说道:“娇娇睡了。”
这分明是假话。
刚刚在厢房里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小,烛火也未歇,这说睡了,显然是随意找出来敷衍的借口。
秦兆面无表情,他的目光顺着打开的门缝向里看去,瞧见床铺边掉落的一只绣鞋。
秦兆知道,那是沈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