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衍的养父, 商秉衡。
万铱“蹭”地从他怀里爬出来，不自觉压低声音问道：“我出去？”
仇衍答了一句：“不用，就一会儿。”
万铱为难道：“我没做好准备见你父亲。”
而且这个见面场合也太差了, 夜晚、酒店房间的床上, 她不知道自己仪表怎么样, 反正仇衍的头发和衣领都是乱的——两个人同时出镜，根本没法解释。
仇衍站了起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把摄像头对向自己：“没事，你不用动，看不见你的。”
万铱虽然觉得仇衍不会出现那种搞错摄像头朝向的失误, 但是保险起见, 整个人“蹭”地躲进被子里了, 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仇衍和他父亲并不同姓, 也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关系比时言和时飞云好多了。
……虽然也不像是什么正常父子的对话, 但至少会问几句身体和最近过得怎么样。
万铱听了几句, 觉得他俩的关系更像是比较好的师生关系, 对话中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严肃感。
尊敬要大于喜爱，约莫是这样。
“今天打给你，主要是因为你拜托我查的事情。”商秉衡的脸不像中年男人, 但是声音却是一听就不年轻了。
不是说音色不好，他的声音比较低沉, 很有磁性，很耐听。之所以说一听年龄就不小了, 是因为他几乎每一句话音调都在逐渐往下走, 甚至隐约有点叹气的意味, 但是又偏偏都字正腔圆，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年轻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鲁斯兰州那次时空撕裂，资安处派去的特别行动组，确实有过97250这个编号。”商秉衡说。
没有任何废话，最开始的寒暄也只是点到为止，走个程序罢了。
“资安处初创的时候，任务重、规范不全，你也是知道的。”
“按《公平劳动者标准法》，未成年是不被允许参与一线救援的，但是当时资安处依旧使用了大量未成年。”
“许多未成年自身人格还不健全，长期暴露在高危场合之后，产生了延迟性心因性反应。”
“其中症状最严重的是你。那个时候你性格比较孤僻，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不会哭，一直到随队医生发现你的唤醒水平出奇得高，你才被发现也出现了延迟性心因性反应。医生诊断你已经出现了人格解离症状。”
万铱觉得被子底下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自己的呼吸逐渐困难起来。
“现代医学对这种心理疾病没有完全治愈的办法。”商秉衡说：“最后资安处决定借助无限定。”
志刚就是治疗系无限定，万铱对这种无限定很是了解，知道这种无限定也没法治疗心理疾病的。
可能Ap-1可以，但是世界上现有的无限定者们做不到。
万铱已经知道资安处最后用的是什么办法了。
“准确来说，资安处的动机并不是担心你们的生命安危，只是因为如果出现那么多伤退会产生很大的用人缺口。”
仇衍问：“我的记忆被删掉了，是吗？”
商秉衡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否认：“为了防止你们的延迟性心因性反应被重新诱发，你们的编号、制服都做了更改，你们接触过的被救助者也都被进行了记忆模糊，之后你们的派岗更是完全绕开了抗险救灾这一块。”
“当时进行记忆删除的那位无限定者，评级高达Ap-2p，理论上来说，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些事情。”商秉衡说：“我不是无限定者，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忽然想起来了，可能你的评级够高了，已经比当初那位冠冕序列Ap-2强了。”
仇衍平静地问：“97250这个编号，曾经属于谁呢？”
这是他最开始的问题，听了那么长一段陈年旧事之后，他唯一的疑问依旧是这个。
“这个编号曾经是你的。”
虽然万铱已经有预感，但是听见这句笃定的结论，依旧像是一块温热的石头落在了心上。
她忽然好奇仇衍的表情，悄悄掀开被子，去看他。
商秉衡继续说：“虽然你可能已经想起了一部分，但我依旧建议你不要探寻这段过去的经历，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仇衍道了谢，解释道：“父亲，谢谢你的关心。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问这个编号，是因为我一个朋友当年就在鲁斯兰州，她一直想找自己的救命恩人。”
商秉衡：“你提醒你朋友去检查一下。”普通人能绕开高阶无限定的影响，一定是脑部出现了病变。
仇衍简短地描述了一下万铱重新找回记忆的全过程，说：“我认为她只是精神力强，不过我会提醒她的。”
万铱看见他俩面对面端坐着，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严肃板正的父子关系。
双方都是正经人，果然就会滑向这种无限近似书信往来的社交深渊。
她刚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就听见商秉衡微微带了点笑意：“只是提醒吗？”
仇衍没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商秉衡：“既然和人家交往，要多关心关心小姑娘。”
万铱都懵了，迅速缩回被子里。
等等等一下！商先生您不是管整个伊斯帕大区吗！她和仇衍这才刚处几天，您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来吃一口年轻人的恋情瓜吗！
商先生您是从哪知道的啊！不会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仇衍已经在怀疑极点基地的西奥·迪阿尔了。
商秉衡也不卖关子，抬头示意：“床头柜上。虽然不是明显的女款，但是我目测手环半径不长。”
万铱的终端手环放在床头柜上，是展开平放的，非常不起眼，和床头柜的颜色融为一体。
手环半径不长——说明佩戴人的手腕偏细，绝不可能是仇衍的。
商秉衡：“人家小姑娘愿意的话，可以带回家，我想认识一下。”
不是。
衍哥已经是个推进度狂魔了，原来“狂推进度”这个爱好是你们家家风啊，这才确定关系几天就要见家长啊！
就连仇衍也觉得不妥，问：“我们才刚确定关系，是不是太快了？”
商秉衡话语间的笑意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你不信圣教，但是应该听过‘命中注定’这个词。”
“对于你们第一次相见的时间来说，现在一点也不算快。”
仇衍和他养父的通话结束了。
“铱铱。”仇衍刚放下终端手环，喊了一句，就被抱了个满怀。
“我一点也认不出你，你不生气吗？”万铱问。
仇衍：“怎么会？”
万铱：“你那时候年龄小，当然要比现在的你矮，我竟然没有第一个想到。”
仇衍：“因为我先明确否定了，你没想到也是正常的。”
他眼中流露出些许空白的茫然：“况且，我完全不记得了。你至少还能记住一点影子。”
万铱去吻他的眼睛，她现在总算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吻自己的眼睛了。
“你信‘命中注定’吗？”万铱问。
仇衍：“现在信。”
他把救命之恩什么的完全抛之脑后——太多想说的话、太多不知该如何说的话，最后只想要亲吻，凑近了向她索吻：“可以和我接吻吗？”
万铱欣然应允，蜻蜓点水地在他唇角吻了一下，随后忽然问：“你这里有糖吗？”
不等仇衍回答，她已经翻身下床，也不穿拖鞋，光脚跑到自己包旁边，翻出一小包餐厅送的水果硬糖。
“有三种口味。衍哥，我记得你最喜欢草莓味。”
仇衍并不是天生喜欢草莓味，只是因为万铱喜欢，他才喜欢。
不过她含着草莓糖吻上来的瞬间，他决定以后要永远喜欢草莓。
只是一个轻吻，万铱刚把糖递到他唇间，就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撞门。
仇衍下床去看，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小猫一边叫一边竭尽全力把头伸进来。
万铱重新戴上自己的终端手环，发现志刚给自己发了调出来的监控，监控里确实有林在原。
接着便是黄毛和林师兄，他们俩各发了一张小猫照片和若干条消息给她，林师兄照片上就是那只眼睛有病的小猫。
“小猫？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大晚上又饿了吗？食物被人抢走了吗？你的妈妈呢？”仇衍蹲了下来：“不要乱跑，回去吧，市容局的哥哥会帮你的。”
万铱：“衍哥，是猫妈妈把它们带过来的。一人一只，正好四只。这地方隔音太好了，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小猫扒着门往里挤，“喵喵喵瞄”地哀求。
仇衍：“那正好一起送回去。”
万铱：“我看林师兄他们的意思是想收养。”
仇衍：“你想收养它吗？”
万铱犹豫了一下，她现在并没有时间去全心全力照顾一只小猫。
小猫从狭窄的门缝里伸出一只爪子，上下挥舞，只恨够不着万铱的衣服。
万铱：“算了，留下来吧，跟他们一起养，也要不了太多时间。”
万铱带着小猫去林师兄房间里蹭他的猫粮。
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他已经买来了最具性价比的猫粮，正在自己动手做猫窝——这样比店里卖的便宜多了。
“省下的钱可以给猫猫看病。”林师兄这么说，一身猫毛，非常贤惠的样子：“你要猫窝吗？我可以做一个给你，不要钱。”
万铱只觉得心里的那点不对劲正不好意思地消散掉。
所以果然只是单纯的“她脑子有病”吗。
万铱和他们风风火火地带着小猫去洗澡、打针，忙了一通回来，给小猫喂完化毛膏，整个人已经困得不行了。
她坚持把小猫收拾好——衍哥并不太赞同养宠物，她拿的主意，她自然要负责——才放心被抱去睡觉。
困意腐蚀掉她意识之前，她恍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强打精神，环住他的脖颈凑过去：“对不起，忘掉了，现在有时间亲亲了。”
他都说“很馋”了。
仇衍哭笑不得，给她拉上被子：“好好睡吧。”
万铱略微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不太多，因为她笃定仇衍会依旧喜欢她的，并不会因为她哪里做的不够好就不那么喜欢了——然后就睡了过去。
万铱半夜醒了一次，因为听见隐约的猫叫，正要起身，被仇衍按回去：“你睡你的，我去看看。”
她竟然也没觉得不妥，立刻重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过来，恍惚间觉得仇衍摸她头发、让她安心睡的那一刻就发生在上一秒钟。
甚至，她在冰冷的河水中沉下去、感受着极端的痛苦死去，又被他从废墟中抱出来的那一刻，也就在上一秒钟。
万铱坐起来，看见小客厅有光，光着脚走过去，发现仇衍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严肃地教育茶几上的小猫。
“不可以大晚上喵喵叫，已经喂给你食物了，猫砂盆根本是新的，陪你玩也玩了，你也没有生病和受伤。”
小猫怯生生地又“喵”了几声。
仇衍怀疑地看了一眼小猫：“你才刚5个月，这么早就发.情吗？”
小猫发出好几串“喵喵喵”。
仇衍冷酷无情地教育道：“在半夜发出十二种不同的喵喵叫并不能获得心上人的青睐，也不能优先获得交.媾权。”
小猫：“喵喵。”
仇衍：“真没用，有用我早用了。”
万铱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猫看见万铱了，走过去蹭蹭她，终于心甘情愿地回自己的猫窝里睡觉去了。
仇衍：“……”
万铱一边笑，一边走回去，拉开床头柜：“衍哥，喜欢什么味道？”
仇衍在脱沾了猫毛的外套：“草莓味就很好。”
万铱：“只有玫瑰、薰衣草和芦苇。”
仇衍不明就里：“薰衣草味的糖？会不会很奇怪？”
万铱：“不是糖，是避孕套。”
她光明正大地说：“我们来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