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阳的声音打断了林琅的思绪。
“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给你煮碗面?”
他注意到她发白的手,她畏寒,很怕冷,尤其是下雨天。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似乎没有想过去多解释。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些人说的话,不过是无关紧要。
说这话的同时,他用不知道从哪拿来的毛毯盖在林琅的腿上。
他在林琅面前一直都是细心妥帖的,是成熟可以依靠的。
林琅想起他刚才在那个叫蒋杳的女生面前,自然流露出的稚嫩别扭。
他幼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撒娇也会难过。
她差点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病本来就会产生幻觉,哪怕医生说她在好转,但难免会发作上一次。
比起病情复发,徐初阳不爱她更容易让人崩溃。
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确实有点饿了,中午吃的那顿饭坚持到了现在,因为没胃口只要了份清淡到连酱料都去掉的沙拉。
两片生菜下肚便放下了筷子。
林琅点头,刚要开口。
不知是谁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林琅即将说出口的话来。
“蒋杳,你没事吧?!”
几乎是身体自然做出的反应,不像是大脑控制身体,更像是,身体被心所牵引。
徐初阳太着急,急切到林琅想伸手去拉他都没有拉住。
林琅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停在那里,她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和担忧。
他半蹲着,在其他女人面前。
“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人过来敬酒,不小心崴了一下,酒杯里的酒倒在了蒋杳的裙子上。
被旁边的人看到,惊呼声就响起了。
蒋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来今天得提前退场了,扫了大家的兴。”
徐初阳急悬在胸口的心落下来,呼吸却还没能归于平静,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
顾不上延续自己刚才对她的冷落和嘲讽。
他毫不犹豫脱掉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腿上:“我送你。”
林琅低头,看了眼自己腿上的薄毯。
大约是她过于敏感爱计较,才会连盖在她腿上的,是薄毯还是徐初阳的外套都在意。
蒋杳下意识去看一旁被冷落的林琅,拒绝了徐初阳:“我自己回去就行。”
徐初阳喝了点酒,也没办法开车送她,犹豫片刻后,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我让我的司机送你。”
“好。”
包间里的音乐早就被关了,因为这个小插曲,大家也都聚在了蒋杳身边。
喧闹不再,哪怕隔了段距离,林琅仍旧听的很清楚。
她听见他们熟稔的对话,以及徐初阳带着钝感的关心,还有蒋杳几乎纵容的宠溺。
面对徐初阳这个心口不一的傲娇小孩,她完全不带责怪,温柔笑意仿佛一根藤蔓,从唇角攀爬到了嘴角。
她说:“我们阿震,看来有在好好长大。”
那种近乎欣慰的语气,让林琅闭上了眼睛。
听不见,看不到,那这些事情就没有发生。
从前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上,这么有天赋。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点头答应过来的,哪怕自己迫切的想要融入徐初阳的社交圈,迫切的想要和他的生活挂上钩。
不应该来的。
这样今天的一切都不会被她看到。
她将视线移开,看到角落里的两个人。
徐初阳倒了杯热水,掌心放在杯壁上,感觉水温没那么烫了才递给蒋杳。
蒋杳身上搭着他的外套,笑着冲他道谢。
徐初阳背对林琅站着,所以林琅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能看见蒋杳微笑的那一瞬间,徐初阳微微绷紧的后背。
随之响起的,是极轻的冷笑:“你对哪个男人都是这套说辞?”
听上去多么不近人情啊,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如果林琅没有看见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时。
-
徐初阳的心脏不太好,家里遗传的病。不过好在,除了幼年时发作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发作了。
半年前,他突然病发,就倒在林琅面前。
他在手术室里抢救,林琅站在外面,全身都在抖。
事后再去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那是她第二次那么害怕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的事情,此刻发生在她最爱的人身上,她却只剩下恐惧。
她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一直在心里祈求着,希望上天能保佑徐初阳平安。
哪怕是用她的寿命来换也行。
她直面自己的无能,第一次是在外婆去世那天。
第二次是现在。
面对最爱的人倒在她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手术很成功。
她一晚没睡,陪了他一夜。
直到麻药的药效过去,病房内,徐初阳缓慢睁开眼。
医生告诉林琅,他这次的病发原因是因为情绪过激导致的。
林琅努力回想,她好像没有做过让他有任何情绪过激的事。
病房是单人的,很安静。
在这种病房资源紧缺的时候,还能弄到vip病房,仅仅因为院长和徐初阳的父母是挚交。
有时候林琅不得不承认,权势和身份,确实能让人走很多捷径。
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和徐初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所处的世界,很高,很大。
不像她,缩在一个方寸之地,阴暗且狭窄。
见他终于醒了,林琅急忙上前,顾不上自己一夜没睡的憔悴。
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徐初阳没说话。
他只是无声的看着窗外,本就满是血丝的眼睛,再次浮上一抹红。
是委屈情绪最直观的表达在眼底。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开口,便是浓重哭腔。
“下雨了。”
他说。
林琅去看窗外,万里无云,哪里来的雨。
她告诉徐初阳:“没下雨,今天出太阳了。”
他笑了一下,眼泪却先滑落:“法国下雨了。”
“说起来杳杳姐姐还是没把我们大伙儿当朋友看啊,半年前自己偷摸在法国领证结婚,也不说给我们发张请柬。”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她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语气,风轻云淡说出这句话来。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林琅和裴清术,每个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有人伸手轻轻掐了她一把,使劲冲她使眼色,像是在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杳有个谈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但因为对方是个穷小子,所以她家里人不同意。
一年前,蒋杳执意跟着他去了法国。
然后在半年前领证。
这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还是潦草结尾。
婚后半年,男方出轨。
蒋杳很干脆的把婚离了,这才有了她回国的事情。
“蒋杳姐,你别听她乱说。她说话一向不过脑子。”
蒋杳笑了笑,仍旧是那副温婉模样:“没关系,我还没有脆弱到不敢直面自己的过去。”
所以。
林琅看着自己腿上的薄毯,上面的深色纹理像是一道道海浪。
在视觉上将人推进深渊之中。
半年前徐初阳情绪过激到心脏病发作,仅仅只是因为蒋杳结婚。
林琅伸手抚摸那块毛毯,感受着绒毛柔软的质感。
不哭,没什么好哭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眼角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泪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她别开脸,轻轻擦掉泪水。
同时在心里庆幸,好在她坐在角落,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没人看到,
在她庆幸的同时,她的视线对上一双平静的眼。
像一汪望不到底的冷泉。
裴清术。
只听过一次就让人记住的名字。很特别,也很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