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九州八荒,无人能及司胥仙尊的医术,何况他修的那条道,就不是常人敢走的。
也正因他修的道,导致年少时一夕白发,从此成就仙尊之位。
两位大佬会晤,迸溅出的敌意都快形成火花,凌霜宗众人心惊胆战,担心下一秒这两位就会打起来,将凌霜宗夷为平地。
却没想到最先妥协的会是魔尊。
情况紧急,谷悬月用灵力小心拖着昏睡中的苻绫送向步席衣,步席衣也没有任何神情变化,伸手接住了苻绫。
软软的身体抱在怀里时,无人察觉地怔了下。
用灵力探过后,步席衣说道:“只是吃撑了,魔尊不必惊慌。”
即将爆体而亡的危机被步席衣风轻云淡地一说,谷悬非但没宽心,反而看步席衣越发不顺眼,见人抱着苻绫往山中去,便也瞬息跟了上去。
待压在肩上的威压散去,弟子们尤没回过神来,惊讶于这两人撞见竟没打起来。
也惊讶于:“仙尊竟肯再度出医?”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凌霜宗之众再清楚不过,司胥仙尊已经近百年未出手治医,万万想不到居然会为了魔宗之人破例。
“都散了吧。”凌霜宗主拧着眉,忧心忡忡地往观云峰看了眼,总感觉仙尊这次出关,除了修为更上一层楼外,还有哪怪怪的。
以前的仙尊,可不会为了一个小孩闹肚子,大材小用地亲自医治。
莫非是想将仙灵体招入门下?
自觉悟透真相后,裴满霜在心底活跃盘算了起来。
用灵力引导疏通关窍,苻绫终于不再冒冷汗发抖,步席衣这才收了灵力,目光在对方身上定了两秒,听到背后脚步声,不动声色移转开。
“没事了?”谷悬月一刻也等不得,见床上的小崽子已经无恙,就要抱着人离开。
步席衣突然出声道:“情况尚还不稳定,需要留待观察。”
谷悬月并没将苻绫放回床上,他直视步席衣,拧眉,又松开,瞧一眼,再度拧眉:“你说他是吃撑了?”
胡说八道,他刚找好厨修还没来得及投喂呢!
“若没猜错,他应当吃了许多灵果,而他尚未练气,体内又有一道缚咒禁锢气海,过于庞大的灵气得不到消化,才导致如此。”
步席衣说得风淡云轻,看谷悬月的目光隐有谴责之色。
谷悬月终于想起自己走的时候留给苻绫不少龙息果的事,曾经他的小徒弟苻绫最爱吃的便是龙息果。
龙息果其中蕴含最精纯的灵气,能让筑基期的修士直接步入金丹,效用高,但也有价无市,一颗在外界都能引起一番腥风血雨,谷悬月格外大方地将储物戒里现有的龙息果都给了苻绫,却疏忽苻绫如今凡人之体,反而差点让苻绫爆体而亡。
只因这一世谷悬月完全不知道苻绫体内有缚咒的事。
“什么缚咒?”谷悬月目光渐冷,他竟对此毫无印象。上一世苻绫拜入魔宗时,就已是九州最年轻的金丹期。
天之骄子,灼艳其华。
“暂不清楚。”步席衣道。
最终,谷悬月选择将苻绫放回床上,不过收手时感觉到一股小小的力道,垂目一瞧,衣袖正被一只的小手掌紧紧攥着。
谷悬月冰冷的目光瞬间软化,揉了揉苻绫的头顶,待人松了手陷入睡梦,才重新直起身。
“你若将他治好,算我魔宗欠你一份人情。”谷悬月面对步席衣时,心情极度复杂,上一世若不是步席衣,苻绫又怎会魂飞魄散。
不由地嘲讽一句:“想必你司胥仙尊,也不屑于跟歪门邪道有何往来。”
步席衣只看了他一眼。
谷悬月:“你瞅啥?”
“你吵到他睡觉了。”步席衣视线转向床上的苻绫,谷悬月也随同看去,见刚刚本已睡着的小崽崽又开始皱起眉。
步席仪挥袖,将喋喋不休的魔宗尊主送出了殿宇。
恢复安静,等着苻绫眉心缓解,步席衣才接了裴满霜的传影,设下隔音阵,裴满霜第一句问的便是:“你想收下仙灵体?”
步席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那头的裴满霜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往苻绫的方位看,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步席衣正好侧了下身,挡住了裴满霜的视线。
“我赞同!”裴满霜斩钉截铁道。
步席衣侧目看了他一眼。
裴满霜:“仙灵体这一体质世间罕见,每逢出世就代表未来千年修真界将有毁天灭地的大事发生,与其让他被魔宗教坏,不如从小长在凌霜宗,也好应对未来变故。”
裴满霜深深觉得自宗仙尊很有先见之明。
至于跟魔宗抢人这事,反正魔宗以前没少干,现在不过是凌霜宗反过来抢魔宗一次人。
况且仙灵体一旦修炼,修为将突飞猛进,且无论血液还是一根发丝都堪比天材地宝,虽然他凌霜宗不会打这种龌龊心思,但难保魔宗不会,也只有凌霜宗这样的大势力能罩得住这孩子。
从始至终没来得及说话的步席衣:“”
谷悬月丝毫不知晓裴满霜竟有跟他抢徒弟的狗胆,他此时离开了凌霜宗,在杀去中三洲苻家的路上。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谷悬月并不指望步席衣,他自家的徒弟自己救。
“对了,你刚破劫出关,记得巩固内府,否则”
步席衣直接掐断了传影,裴满霜的声音戛然而止。
收了影镜,步席衣拿起桌上的古籍,往后倚靠窗边坐着,明知该一心看书,视线却总不时瞥向床幔后方,半柱香过去,那页书迟迟也没翻动。
浅金色阳光蔓过窗棂,照在幼态乖萌的小崽子身上,叫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苻绫睡得并不好。
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难得安稳得睡上片刻,层出不穷的梦境便找了上来,或者说脑海深处的回忆,走马灯地过了一遍。
在梦里他见到面容已经模糊不清的父母,逆着光笑着朝他招手。
画面一转,小叔换上了父亲曾穿过的家主正袍,牵着他的手,对乌压压的一群人许诺,未来他依旧是苻家的小少主。
“我也想吃糖。”三岁时期的苻绫抬头望着高大得遮天蔽日的小叔。
旁边是与他同岁的堂弟,正握着两串糖葫芦。
“你想吃?”堂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将余出的糖葫芦递给苻绫,苻绫眼睛亮了下,开心地伸手去接,而堂弟提前松手,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啊,真是不好意思。”堂弟面露苦恼,“手滑。”
苻绫低着头,看不出是不是在沮丧,小叔便开口道:“你不能吃糖。”
“为什么?”苻绫依旧低着头,问。
“这等俗食杂质甚多,会影响你的体质。”小叔牵着苻绫往昏黑的苻家大宅走去,声音隔着恒久岁月远远传来,“血就没那么有效了。”
“你父亲的遗愿是振兴苻家,子承父志,不要因小失大。”
十五年来,这句话被换着花样,对苻绫说了无数次。
晚霞弥漫天空之时,苻绫终于醒转,盯着陌生的床帐顶,尚还有些怔愣失神,直到旁边传来一声清冷低沉的:“醒了?”
那声音如玉石相击,又泠泠如泉,好听极了。
但常日养成的警惕让苻绫噌地一下坐起身,圆溜溜的大眼睛往声源处看去,骤然入目一袭极致洁净的白。
白衣长袍如云烟飘逸,尾摆铺地,一头雪色白发流泻过肩头,垂至劲瘦腰身,周身的灵气浓郁得似缭绕着一层浅淡的白雾,在他身后则是泼天流霞作陪衬,全被这袭白给比得黯然失色。
仙人。
这是苻绫第一个想法。
步席衣掀开眼睫,睹向一脸痴愣看着他的小崽崽,紧抿的唇角稍稍松动,又在下一刻恢复如常。
两人对视良久,光影移转,微风挟花瓣吹入窗内,本是极美的画面,但两人心里所想却十分煞气氛。
步席衣在想:“应该如何开口,能给人留下一个和善亲切的印象。”
苻绫在想:“他一直看着我干嘛,我要不要先移开目光,但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在心虚。”
步席衣:我先笑一个吧。
苻绫:我先移开目光吧。
然后素来以冷面著称的仙尊大人难得弯眸一笑时,苻绫恰恰好将脸转去了另一旁。
步席衣:“”
发现先前绑他那人不在,苻绫顿时提起了精神,两眼放光地打量四周,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死里逃生,苻绫又变得活蹦乱跳,但由于怕被赶走,所以活蹦乱跳得有些拘谨。
蹬着小短腿往床下爬,脚下蹬空差点摔倒时,一股轻柔的力道托了苻绫一把,险之又险地踩在了实地上。
苻绫转头去看,一直没回应他的仙人正在垂目看书。
苻绫试探地靠近一步,见仙人依旧没有反应,便又试探地靠近一步,磨磨蹭蹭地总算凑了过去,探头往仙人手里的古籍上看了一眼,见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便又去看窗外的景象。
从苻绫往他这边靠的时候,步席衣的心思就已经全不在书上了。
寻常修士一般用神识观察千里之内的事物,亦或者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使用神识,但此时步席衣用神识笼罩房间,只是为了看苻绫像面对陌生场景的小猫崽一样,警惕地伸出小爪子,试探周围的一切。
面对这般小的苻绫,步席衣是有些无措的,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把人吓到躲起来。
“哇,这里好好看。”外面有棵巨大的樱花书,苻绫趴在窗台上,探头望着波澜壮阔的云海,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金红余晖的色泽。
苻家建在中三洲的福宣洲,立于闹市外的一处岛屿上,从小在那长大的苻绫,从没从这么高的视角看过晚霞,自然新奇万分。
天际即将敛去最后一缕霞光时,步席衣主动开口道:“饿了没?”
若是凌霜宗弟子在这里,一定会震惊于仙尊语气之温柔,轻声细语得甚至透着几分宠溺纵容。
早先龙息果的灵气被化解得一干二净,苻绫醒来时其实就是饿的,此刻听他一问忙不迭地点头。
见状,步席衣起身往外走,苻绫忙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后面。
步席衣在前方问:“想吃什么?”
苻绫星星眼:“什么都可以吗?”
“嗯。”
“想吃糖!”
步席衣突然顿住脚步,苻绫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了他身上,揉着额头抬头往上看,对上步席衣垂下长睫看来的视线。
苻绫心虚地问:“不可以吗?”眼神逐渐暗淡。
“可以。”步席衣轻轻勾起一个笑,笑容却有些苦涩,“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对我不必如此拘谨。”
苻绫疑惑得看着步席衣,仙人哥哥怎么好像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