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峰上没有设立厨房厨具,步席衣见苻绫走得跌跌撞撞,便伸手握住了苻绫的小手,走下高阶,过了两峰之间的廊桥,去到凌霜宗低阶弟子平日用餐的食堂。
此时天色已黑,食堂里已没什么人,一盏夜明灯亮着,只有一位筑基期的大娘在收拾厨台。
听到开门声,大娘头也没回道:“过时概不供餐,明天早些再来吧。”
“可否借用下厨房?”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响起,引得大娘终于看来,见门外站着的一大一小,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那一袭白衣白发,腰束玉带的不是他们仙尊,还能是谁!
此时只恨自己先前嘴快,谁能想到近百年没下过观云峰的仙尊,会突然造访食堂这种烟火地。
步席衣见大娘没说话,以为不可,停顿一瞬后握住苻绫的手转身要走,大娘立刻追出去两步:“可以可以,仙尊需要点什么食材,我这就去准备。”
步席衣:“有糖饯吗?”
大娘:“啊?”
大娘磨蹭地擦完桌子又将地板缝隙清理得没有泥垢,抬头见厨房里还亮着光,仍觉得很懵,天色实在太晚,过了门禁就回不来家了,大娘只得带上门离开了食堂。
一路上人都是飘着走的。
她居然见到活的仙尊了。
厨房内,苻绫踩在小凳子上,搭手帮忙递仙人哥哥需要的厨具,不需要他的时候,就撑着小脑袋看面团在仙人修长白皙的手中揉捏得越来越圆润,一度分不清是面团更白,还是那双手更白。
仙人从头到脚都纤尘不染般得白净无暇。
步席衣停下手上动作,看向苻绫问道:“想要什么形状的?”
苻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兔子!”
“好。”
步席衣捏了两个兔子形状的面团,苻绫见他捏完,踮着脚去拿蒸笼,却见仙人一挥袖,厨房正中出现一个玄紫色的偌大丹炉。
苻绫:“噫?”
眼见步席衣姿态从容地将那两个兔子面团放进了丹炉内。
苻绫:“”
步席衣略显不自然道:“我不会用蒸笼,无法掌握火候。”
所以丹炉的火候就能掌握得很好吗?
为了苟命,苻绫不无担忧地试探:“用丹炉做出来的能吃吗?”
步席衣:“原理相同,应该可行。”
自小养成的礼仪教养让苻绫没有把迷惑写在脸上。
裴满霜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司胥仙尊将明凰真火投入丹炉,那一瞬他还以为仙尊时隔数年终于开炉炼丹了,激动得脚下生风,步履如飞。
走到近前,方才闻到丹炉内甜滋滋的糕点香。
裴满霜:仙尊发明了什么新款丹药吗?
看到陌生人进来,苻绫往步席衣身后藏了藏,又忍不住好奇,探出一只眼睛悄悄观察来者。
裴满霜朝苻绫露出个友善的笑容,迫不及待地问步席衣:“你在炼丹?”
步席衣:“在做饭。”
裴满霜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步席衣将蒸好的兔子糕点从丹炉里取出装盘,裴满霜的表情彻底崩坏,觉得自己不仅耳聋,还瞎了。
调了蜜糖蘸料,步席衣抱起躲在他身后的苻绫往饭堂走,到门口时对杵在原地的裴满霜道:“端上。”
饭堂的凳子离桌面有些距离,苻绫蹬着小短腿爬上凳子,小手搭在桌子边沿,刚好能露出一双眼睛,步席衣手指动了动,桌子高度顿时骤减。
红檀木制的桌子腿凭空消失了一截。
端着蘸料和兔子糕点出来的裴满霜:“”
趁小崽子蘸着糖浆吃兔子面团时,裴满霜跟步席衣传音道:“谷悬月应该快回来了,你跟仙灵体说好没?”
步席衣开口:“没有。”
突听见仙人哥哥冒出一句话,苻绫抬头看了对面两人一眼,见没自己什么事,又继续小口小口吃糖浆面团。
为什么小口小口吃,主要是上次大口大口吃果子导致差点爆体,给了他很大阴影。
小口小口吃应该就不会了。
裴满霜不得不尴尬结束传音,外放声音:“我来问。”
酝酿一会儿,裴满霜展露出他身为大宗宗主无懈可击的笑容:“小朋友,小兔兔好吃吗?”
苻绫抖了一下,晶亮清澈的眼睛流转疑问。
裴满霜握拳抵唇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们凌霜宗最近也在招新,正好我也有意向收个徒弟,如果你想的话,叔叔直接收你当亲传弟子怎么样?”
见小娃娃可能不知道掌门亲传弟子的重量级,又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意的来诱惑:“我们凌霜宗是公认的5s级景观,弟子上万之众,食堂每日都会推出新的菜品,”
苻绫依旧很是警惕得像小刺猬似地缩在壳里,裴满霜放出绝招:“有糖。”
苻绫的眼睛果然亮了下。
裴满霜顿觉成就感十足,当下膨胀了:“你想吃多少有多少,还能变着花样吃,糖糕、糖人、糖串、糖蜜、糖葫芦!”
“我要”苻绫伸出小手扯住裴满霜袖子一角,又突然停顿,脑海里冒出紫衣服的坏叔叔让他加入魔宗的一幕,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步席衣将苻绫那一瞬的迟疑看在眼中,抱起苻绫,替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对裴满霜道:“他想留在哪,是他的自由。”
裴满霜急得传音:“既是仙灵体,何来自由可言?”
“本尊允他自由,他便可得自由。”
裴满霜还想再说,步席衣直接抱着苻绫离开了食堂,走在回去的山路上,风卷长草,萤火飞动,步席衣温声问:“吃饱了吗?”
是跟与裴满霜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苻绫埋在他胸前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抬起头认真地询问:“仙人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我?”
“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蘸料的甜度刚刚好,捏的兔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垂耳兔。
这些事,就连朝夕相处的人都不一定会留意到。
周围漫天的萤火虫都似停顿了下,步席衣垂目看他,眼波映着莹绿碎光,那一刻一丝悲悯像是隔着亘古悠长的岁月透出:“认识。”
隔了很久,才补了一句:“但不熟。”
苻绫不是很明白都:“你也是因为绝杀令认识我的吗?”
步席衣摇了摇头。
苻绫重新将头埋了回去:“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步席衣抱着苻绫继续往前走,过了两峰间的廊桥,迈上千阶长梯,明明可以御剑,他却只是慢悠悠地走。
夜风拂起衣畔时,步席衣听见苻绫小声道:“糖糕很好吃,谢谢你。”
逃亡以来,这是苻绫睡的第一个好觉,醒来时盯着洁白无垢的床帐顶,还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抬起手看一眼,依旧是肉乎乎的小手爪。
他还是没变回去,绝杀殿的变小药丸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在床上坐起身缓了会儿,猛然想起昨天犯困的时候似乎说漏了嘴,对仙人哥哥提了句绝杀令,瞌睡虫顿时全跑了,苻绫爬下床,蹬上小靴子就往外跑。
苻绫不知道步席衣的住处在哪,整个山巅都很空,除了他们住了殿宇再没别的建筑,苻绫找了一圈,终于在很后面的一间屋门前听到响动。
瓷瓶金玉摔在地上,霹雳哗啦一片嘈杂。
察觉到危险,苻绫缩脚退了一步,圆溜溜的眼睛瞪大,像只受惊的猫崽,随时准备跑远点躲起来。
警惕地竖起耳朵判断屋内的情况,压抑到几不可闻的痛楚声钻入耳中,苻绫终于动了,他上前一步拍响房门,大声喊道:“仙人哥哥,你在里面吗?”
屋内的声音骤停。
“你出什么事了吗?”
依然没有回应。
苻绫在心里纠结了下,未经人允许就进屋是不礼貌的行为,但现在情况特殊
苻绫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倒在狼藉碎片中的那抹洁白,银丝蜿蜒散在周身,此刻这份圣洁竟透着钻骨噬心的萎靡。
“你怎么了?”苻绫心中一惊,跨过门槛跑了进去,见步席衣状态很不好,匆匆留下一句,“我去叫人。”
扬起的衣角被拽住,步席衣稍稍动了下手指,哑声说了句什么,苻绫没听清,趴在地上凑近去听,听清步席衣让他去拿百格柜上的某本书。
苻绫按照要求一格格找过去,终于找到步席衣要的书,连忙拿着书哒哒哒跑回去,就又听见步席衣道:“三十”
“啊?”苻绫再度把耳朵凑过去。
这次却什么也听不见,步席衣晕了过去。
又不让叫人,苻绫只好自行发挥,翻到三十页,拧着眉认真看了一遍,随后恍然大悟,上面的法决看来是化解仙人哥哥痛苦的法子。
苻绫出生苻家,又因无论如何也无法入道的缘故,自小学的只是符箓与苻家独有的占卜术,对法决仅一知半解。
各道之间千变万化,始终有一丝相似之处,苻绫天资过人,琢磨半刻,勉强琢磨出要怎么捏手诀。
按照书中的步骤,先将仙人哥哥的头发分出一缕,跟自己的头发打个死结,然后咬破指尖血,手指变幻手诀,一道以血绘成的金文浮现空中时,挥掌拍入仙人哥哥识海。
之后就是等待,第三十页结尾说只需静待对方同意。
苻绫想,如果仙人哥哥是被魇住了,那确实得同意,方才能入梦除魇,所以便乖乖坐在旁边,百无聊赖时还顺便给两缕头发系的死结改了花式,弄得更紧密相连些。
由于专注眼前之事,苻绫丝毫没发觉,流血后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少年体,长及纤腰的墨发与银丝纠缠,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许久也没动静,苻绫有些着急了,推了推步席衣:“你倒是同意呀,你不同意我怎么帮你解开心魔。”
一阵静默后,就听类似上锁的咔哒声在脑海中响了下,体内突然多了一道契约。
苻绫疑惑地去看契约上的字,然后慌了。
再傻这会儿也知道,乐于助人不会导致自己体内多上道契约,除非是什么转移类的邪术。
但这不是邪术,苻绫认得体内多出的这道契约图纹。
这是道侣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