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最终还是选择了深影研究所。
卷子收上去时,他忽然有一种隐约的宿命感。周围的空气都朝他压来,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他在精神病院住了半年,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精神分裂发作的前兆。
算一算时间,从玳珉路精神病院突发异变到现在,已经四天了。这期间他没有半刻钟的安宁,正常人恐怕都要崩溃,他有精神病还能支撑这么久,实属奇迹。
他独自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望着不断抖动的天花板:“为什么让我选择深影界研究所?”
“三百年前火山喷发,一半星球沦为废墟。废弃的那一半星球,被异能者们称为深影界。因为受火山影响大,死灰浓度高,寻常异能者踏进深影界,会在五分钟内变异成怪兽。”
“不过你不会,你小住半个月都没问题。”凯隆补充。
洛兰休息一会儿,简单洗漱后,躺到被窝里,睡觉。
凯隆欲言又止:“我亲爱的同胞,现在是晚上七点。”
“我知道,”洛兰闭着眼说,“别吵,我至少要保持十二个小时的睡眠。”
说完,他就陷入昏睡。一如既往的做梦,睡衣全部被冷汗打湿。
他感觉光线亮得刺眼,孔雀在他周围徘徊、鸣叫。一群手捧白瓷瓶的人跪倒在他身前,齐声颂唱赞歌。
梦境纯粹、光明、神圣,却让人感受到无名的恐惧。赞歌悠扬的声调让洛兰烦躁,他挣扎着想醒过来。一只孔雀忽然朝他飞来,尖利的喙要戳中他的眼球……
洛兰睁开眼,却发现真的有人在轻柔地抚摸他的眼皮。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半大男孩,十六岁左右,身量很高、肌肉结实,但一脸稚气。他蹲在洛兰床边,被洛兰的惊醒吓了一跳。
“你是谁?”洛兰从床上坐起。
不等男孩回答,洛兰心里也有了答案。
男孩的眼睛是非常漂亮的浅绿色,像经冬复春后柳枝初焕的新芽。洛兰皱起眉:“你是在腑林工厂中窥伺我的人?”
男孩眨着眼睛看洛兰。
房间中凭空多出来的,不只有男孩一个,还有一只半死不活的小麻雀,躺在地毯上啾啾叫。
麻雀的羽毛上沾满煤灰,好像是刚从烟囱里钻出来。
烟囱……
洛兰看向房间中的壁炉,果然一片狼藉,几根烧焦的木头掉在外面,黑灰散了满地。
“你们从壁炉里钻进来的?”洛兰不可置信,且不说炉火还没有熄灭,单是男孩这样身体健壮的人,就不太可能从烟囱里钻进来。
男孩智力发育的不完全,呆呆傻傻的,但他似乎明白洛兰在问什么,抓住那只小麻雀,磕磕巴巴地说:“我们,这样……”
他的身体变成一缕缕白烟,融入小麻雀中。
麻雀立刻变得生机勃勃,唧唧啾啾地乱蹦。亲昵地啄洛兰的手指。
“四阶异能【幽灵】,能够附体到动物上,进而控制它们。”凯隆解释。
洛兰问:“他来找我做什么?”
凯隆:“我不知道。”
洛兰表示怀疑。
“你竟然怀疑我,我的兄弟,”凯隆佯装心痛,“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只是想帮助你活下去的热心眼珠子。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男孩又从麻雀体内抽出来,变成人形。他还蹲在洛兰床边,双手捧着小麻雀,认认真真地放在洛兰手边。
“给,给你。”男孩说。把麻雀当个礼物似地塞到洛兰手中。
麻雀绝不是个好礼物,它受异能侵蚀奄奄一息,在洛兰手中只能蹬蹬腿。
洛兰:“……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歪头。
“名字。”洛兰点点自己的胸膛,“我,洛兰,你呢?”
男孩困惑地看着洛兰比划,终于在某一时刻顿悟,他两只手揪住自己卫衣的下摆,唰地往上一掀,上半身几乎完全坦露在洛兰眼前。
洛兰:“……”
凯隆:“好不正经的小孩。洛兰,不准看!”
洛兰没搭理他,注意力全部被男孩左胸下肋骨处的纹身吸引。那是三个中州字。洛兰盯着看了半天,发现……他不认识。
“那三个是什么字?”洛兰问凯隆。
凯隆也无语了:“伍壹柒。数字编号的大写。”
男孩很费力地说:“我,是,伍壹柒。”
他晶亮的眼睛注视着洛兰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洛兰的额头:“生病。休息。”
房间中凭空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任谁都不能安心休息。但让洛兰感到一丝宽心的是,伍壹柒并没有恶意,相反,还对他表相处强烈的好感。
“你……我叫你小伍吧,”洛兰感到头痛,用食指关节揉着太阳穴。
他开始思考怎么让小伍变成附身到麻雀上,再把他从窗子扔出去。
但小伍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照片,你的。来找你。”
刹那间,洛兰忘了呼吸,他急忙追问:“你是说,你看过我的照片,所以来找我?”
“嗯!”小伍重重点头,“喜欢,找你。”
“在哪看到的,什么样的照片,你到底是谁,能不能带我去看到我照片的地方,咳咳 ,咳。”洛兰一口气问了太多问题,被冷气一呛,剧烈咳嗽起来。
小伍关切地看着洛兰,又紧张地朝门望去。纠结片刻说:“人,来。我走。哥哥,养病。”
他化作白烟融入小麻雀,并迅速钻到窗帘后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这时卧室房门被敲响:“洛兰,我是麦慈,来找你做晚祷。”
“你知道么,洛兰,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感觉你很亲切。”麦慈抱着一大堆东西走进洛兰的卧室,“你是一个真正的昔人,即使你……”
后半句话他咽了回去,一改口说:“你的发色和眸色就是你血统的最好证明。”
麦慈对着窗,将怀中两个螺青色绒毯铺在地上,又将两个黄铜烛台上的白蜡点燃。
惨白的火苗在晦暗中跳动——房间里只剩一盏小壁灯还开着,麦慈说做晚祷时光线不能太亮。
愁惨的氛围让洛兰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刚从梦魇中苏醒不久,一睁眼看到卧室中有个陌生人,又从小伍口中得知关于他照片的事。
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被麦慈打断。洛兰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小伍口中的“照片”上。凯隆对祈祷流程的解说,也如耳旁风一般,半个字也没进脑中。
麦慈的断断续续的话,更是在耳边轻飘飘吹过,一点痕迹也没留下。麦慈说:“我钦佩你的勇气。我对多人a级任务犹豫不决,你却能率先迈出一步……还有今晚考试的附加题,实话说,第一题我没答对。”
他们脱了鞋袜,赤脚站在绒毯上,黑色长袍遮住他们的脚背。麦慈把窗帘拉严,藏在窗帘后的小麻雀受惊,贴着墙边迅速跑到房间另一侧,甚至细微地“啾”了一声。
麦慈没注意到小麻雀,他将一个烛台递给洛兰:“好了,现在我们交换锥形石吧。”
交换,锥形石?洛兰头痛欲裂,甚至说不出什么话,只困惑地看着麦慈。
麦慈将一颗墨绿色三角锥吊坠从斗篷中取出:“洛兰,你的锥形石呢?”
洛兰这才想起,入学时叶宁给过他一块吊坠,他嫌带着碍事,随手放在了斗篷内兜里。他立刻把锥形石从内兜中取出。
“锥形石应该随时佩戴,你怎么能……”麦慈震惊地瞪着他。
“我……从腑林工厂回来后发现锥形石被弄脏了,取下来清洗,刚从浴室中出来,还没来得及带回去。”洛兰轻声说。他心里还惦记着照片,抱歉……我的头很疼,本来准备休息了……”
麦慈将信将疑地接过洛兰的锥形石,斟酌着说:“你的脸色确实很差,可,你怎么能取下锥形石呢……”
考虑到洛兰的身份,叶宁给洛兰准备的锥形石是银制的,而麦慈的锥形石是绿翡翠材质。交换过锥形石后,洛兰将绿翡翠锥形石戴在胸前,麦慈则佩戴好洛兰银质锥形石。
他们单手按住胸前的吊坠,另一手擎起烛台,相对而立,低声念诵:“我们终将重逢,在沉没之城,在遗忘之梦……”
那句咒语好似有魔力,洛兰听到海风的呼啸,听到城市沉没时激起的巨大涛声。蛮石堆砌的祭坛、流淌着黏液的城墙……
庞大的建筑和山脉从四面八方压来,从脚下传来难以形容的单调哀嚎,洛兰向脚下看去,他竟悬在一片虚空之上。周围的一切都在眨眼间消失,他在虚无中。
有孔雀的啼叫,白色圣殿凭空出现在眼前,光芒万丈。这一次他脚下是巨树的根脉,绵延万里,无边无际。
“我们是兄弟,洛兰。”
洛兰以为是幻觉中的巨树在和他说话,或者是在虚空中看到的扭曲怪物,他想要开口问:“我们怎么会是兄弟呢?”
意识骤然回笼,他猛地清醒过来,麦慈站在对面,他摇晃烛台熄灭了白烛的火光:“交换过锥形石,一起做过祈祷。我们就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