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回想起尹明乌的那句话：“我可护食了，从来不会分享食物，你是第一个。”
他大概不是分享食物，而是给他的食物填馅儿。
尹明乌一根手指敲着桌子：“异能者都会被死灰污染，但你身上死灰的味道特别纯粹，一丁点被污染的臭味都没有，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呗？”
洛兰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坦诚点嘛，我又不能害你，只是出于好奇。”尹明乌抓住洛兰的手腕，“不愿意告诉我也行。先交个朋友，我叫尹明乌，你叫什么？”
洛兰甩开尹明乌的手，径直上楼去。
清癯瘦削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尹明乌盯着黑洞洞的楼梯口，蓦地一笑，舔舐发痒的犬齿。
房间中配有电视，洛兰准时收看晚间新闻：
“血月现象依然持续，伴随空气质量的迅速下降，中州蓝松市区内微尘含量在短时间内升高，居民出行请佩戴好口罩。”
“蓝松市玳珉路六号精神病院的异动基本平息，死伤人数目前还在统计中，据专家推测，该次异动是由于沿海核辐射地区传入的可传播性疾病。”
各洲政府一直向民众隐瞒死灰的存在。
凯隆说，大部分吸入死灰的生物不会觉醒异能，而是得怪病。癌症、畸形、器官衰竭、皮肤腐烂……总之，生不如死。
在死灰的阴霾下，唯一可避难的处所就是复燃者基地。那里能治疗大部分死灰变异病，至少能让人活着。
但复燃者基地的容量有限，如果地址暴露，数以亿计的难民涌入，会造成大规模混乱。
电视中，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从病院中抬出，白布下的尸体很单薄，没有人形，大概是被抽走骨头的破皮囊。
他又回想起了在精神病院看到的场景：森白的骨头被花枝牵引着刺破皮肤，像被面条机压出的白面条一样，咕叽咕叽地往外挤。
“死灰是一堆破铜烂铁，被用来铸造王座。”凯隆摊在一张扶手椅里，啧啧感叹，“它不过是一种病毒，一场灾难，却能催化最伟大的生命进化。””
看完晚间新闻，洛兰又找了一档科技节目。大天灾时期，群众受教育程度低，为了调动学习热情，有专门的一类节目请专家来做科普讲座。
科普讲座是洛兰每天必看的，在精神病院中就是如此。
三分钟后，凯隆打了个哈欠，眼珠子半闭不闭：“很催眠，我喜欢。你准备睡了？”
“不，”洛兰说，“我在回忆。”
“回忆？”
“我失忆之前，可能是一个科学家。”
今天做科普的正巧是一个极地科学家，他在讲冰盖和洋流，洛兰每一个字都听了，但每一个字都听不懂。
凯隆笑了一声：“科学家？你有科学家的样子。”
洛兰没回话，他试图回忆起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但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记忆根本没有存在过。科普讲座结束，收获寥寥无几。
他关掉电视，天已经完全黑了，洛兰开始收拾东西。
凯隆也醒了：“在做什么？”
“你了解中州么？”
凯隆：“只熟悉精神病院附近。哦，还有中州医学院，那是安雅原来的学校，她在那儿学习了两年。”
洛兰：“那我们去中州医学院，你知道地址么？”
凯隆：“不知道”
洛兰：“……安雅在中州医学院学习了两年，你却连她学校的地址都不知道？”
凯隆无辜道：“她基本不去学校，运用钞能力糊弄考试。而且我在安雅体内基本处于沉睡状态，我甚至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因为我的声音会令人发疯。”
洛兰对大眼珠子投去好奇的一瞥，他只是个三角体，坐在椅子上，却像人一样懒洋洋的
“可是我没有发疯。”洛兰说。
“当然，我们是同胞啊……你免疫死灰污染。”凯隆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友善些，我忍受寂寞三百年，终于等到你一个不怕污染的人，你忍心让我自言自语么？”
挺忍心的。
尽管不知道目的地，也没什么钱，但洛兰还是即刻出发。因为尹明乌住在这家旅馆中，他睡在想吃掉他的人附近，容易做噩梦。
夜晚十一点，四下里静悄悄，连麻雀也不叫一声。洛兰“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走廊中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走廊里有风，吹得灯泡晃来晃去，人影也在地上晃来晃去。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身后有开门声，尹明乌倚在门框上，笑着问：“黑灯瞎火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本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开溜，不曾想被抓了个正着，洛兰心里很不爽，语气有点冲： “你是行程记录仪么，我去哪儿要向你报备一下？”
“关心你，顺口问一问。”尹明乌丝毫不在意洛兰的冷脸，大咧咧地凑过来，“我饿了要去吃夜宵，一起下楼？”
不等洛兰拒绝，他就揽住洛兰的肩膀，一起往楼下走。
洛兰在前台退了一天的房费，一回头，却看到尹明乌还站在他身后，一点都没有去餐厅的意思。
“你不是吃夜宵么？”
尹明乌：“先看看你，开胃。”
“……”
洛兰算是明白了，尹明乌就是一个流氓无赖，一般手段甩不走他。
不出所料，刚走出旅馆，尹明乌就跟着出来，影子似地尾随身后，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洛兰在心中问凯隆：“你有几分把握帮我甩掉尹明乌？”
凯隆：“零分。”
洛兰：“……”
凯隆：“还记得我说过，异能高于十一阶的，目前所知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尹明乌。“
洛兰有些意外，他知道尹明乌有些厉害，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不远处，尹明乌正用手拂去摩托车上的落雪，察觉到洛兰的视线，抬起头冲他一笑。
热情得有些憨，像阿拉斯加犬。
凯隆颇有些嫌弃：“你体内的死灰含量太低。我有天大的本领也使不出来。”
死灰含量又称死灰值，单位“点”，初觉醒异能，死灰值会在10点到500点之间，极少数中了基因彩票的人死灰值会更高。
洛兰的【神佑】异能太特殊，死灰值竟然是0点。
“玩过游戏么？死灰值就像蓝条，你现在的蓝条只有15点，我发射一颗法球就没了。没有蓝的法师是没前途的。征途渺渺，你仍需砥砺前行。共勉。”凯隆语重心长。
“小傻子，你要去哪儿？我送送你？”尹明乌用下巴一指他的摩托，“靠你那两条腿走去最近的公交站，要四个小时。”
凯隆：“哦，我忽然想起来，安雅在中州医学院附近有个秘密居所，在一个叫和园的小区。里面藏了不少好东西。她人都死了，那些东西你就拿着吧。”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能增加你的蓝条。”
洛兰心动了。实力是最重要的。
尹明乌很有耐心地等着洛兰做选择。一轮红月挂在天际，澄澈的月光照得天地间一片血雾弥漫。洛兰站在一片艳色中，皮肤苍白，发色浅淡，好像褪了色的人，渐渐淡出凄艳的画卷。
“冰白之发，尘灰之眼。”尹明乌忽然开口。
洛兰抬头：“你说什么？”
尹明乌：“我说你的发色和瞳色，白发灰眸，是昔人一族的特征。”
昔人。又是一个陌生名词。
“昔人是大灾变后出现的新种族，安雅就是昔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你会说昔人语么？”尹明乌问。
洛兰不是很想和他闲聊，也不关心什么昔人：“我去中州和园。”
尹明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你住和园？中州医学院附近的那个小区？安雅生前的学校。”
洛兰当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淡定扯谎：“我是中州医学院研究生，来精神病院实习。不然我为什么来这儿，旅游？”
“说话还挺冲。”尹明乌轻笑一声，长腿一跨骑上摩托：“坐上来吧。”
他还把皮夹克脱下来，递给洛兰：“骑摩托风大，你穿上这个，压风。”
洛兰本想拒绝，但伸手一触，夹克带着略有些烫人的温度，简直像一块烧到高温的电热毯。
尹明乌观察者洛兰的每一个小动作，他先是缩回手，表情中有些不太明显的嫌弃，又被夹克的暖意吸引，伸手碰了碰，再摸一摸，不愿意松手了。
数秒的纠结后，洛兰果然拿走了他的夹克，全程一副波澜不惊脸。
“你笑什么？”洛兰一抬头看到尹明乌冲着他傻乐，不太开心地皱眉。
尹明乌嘴角还挂着笑意：“没什么，坐稳，我开车了。”
引擎嗡嗡一响，摩托车直窜出去，速度快得几乎要悬空，风嗖嗖从脸侧刮过，被搅起的雪花在周围织成白雾。
皮夹克给了洛兰，尹明乌就剩一件薄半袖，但他的身体好像电热丝一样，依然散发着惊人的高温，并将吹过的冷风瞬间烘成热风。
冬天骑摩托，本来会把人冻僵，但洛兰非但没觉得冷，还感到挺暖和。
如果尹明乌不惦记着吃他的话，洛兰倒是很愿意和他相处的，尤其在冬天。谁不喜欢24h持续保温的人形电热宝呢？
鉴于尹明乌为他取暖有功，洛兰决定纡尊降贵地和他主动说话：“安雅是我学妹。她是怎么进的精神病院？”
尹明乌在风中喊：“死灰污染导致间歇性发狂，在教室里咬死了生化老师，被学校扭送进来。那件事在中州医学院闹得沸沸扬扬，你没听说？”
洛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听说了，但我不知道事件主人公是安雅。你对安雅很了解？”
“我们从前是队友，”尹明乌态度轻佻，“怎么，吃醋了？”
洛兰：“……”
果然，就不该和他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