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一路开进市区，停在和园北门前。
洛兰被从冰川中救出到现在，一直在医院间辗转，他还是第一次看市区的万家灯火。
对面中州医学院还有一栋楼里亮着灯，偶尔见黑色的人影从窗前掠过。和园小区的路灯也亮着，照出天地间缥缈的一条光带。
夜间的城市好像呼吸缓慢的钢铁巨兽，每一盏灯都亮着他的情绪。洛兰认真观察这名叫“城市”的生态圈片刻，莫名有些感动。
凯隆：“记在心里吧。说不定哪一天这座城市就被巨兽荡平了呢。”
真煞风景。洛兰收回视线，往小区里走。
“喂！都不和我告别么？”尹明乌在他身后喊。
洛兰回过头：“谢谢你送我回家。”
尹明乌：“这还差不多。”
洛兰转过身，但又被尹明乌叫住了：“你——”
“有什么事么？”
尹明乌：“为表感谢，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叫尹明乌。”
洛兰想弄个假名告诉他，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他失忆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来的名字是什么，“洛兰”这个称呼随时都可能被他抛弃。
“我叫洛兰。”说完他再次道别，
然后第三次被尹明乌叫住了：“洛兰，你……”
洛兰不耐烦了：“有什么事麻烦快点说。”
尹明乌挠挠头：“你……还没还我夹克。”
洛兰：“……”
他把夹克脱下来，递给尹明乌，对方却不接，穿着半袖在冷风中开玩笑：“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别不好意思，诶这么客气干什么……你看看你……”
推搡间，洛兰态度坚决地把夹克塞进尹明乌怀里，头也不回地往小区中走。
身后响起摩托车引擎启动声，轰地一响，再转过头，尹明乌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口。
“目送摩托王子的背影呢？你主动点，他不会拒绝。”凯隆说。
洛兰没心情开玩笑：“你说，他为什么帮助我？他是不是起了疑心？”
“不能，我对付这只鬣狗有经验，把气息隐藏得很好。”凯隆说。
洛兰还是不放心：“他殷勤的有些反常。”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他就是单纯的想呆在你身边，吃不了你，也能闻闻味儿。”凯隆说，“他是饿得前胸贴后腔的野兽，你是从他眼前蹦跶过去的一只小鹿。他当然本能地想跟着你。”
洛兰：“……”
小区大门紧闭，旁边的门卫站内一个人都没有，洛兰没有门卡，无法开门，他左右看不到人，干脆翻门进入。
“安雅住哪一间？”洛兰问。
“66栋楼，2单元403。”
小区很大，66号楼在很深处，步行要二十多分钟。洛兰缩紧羽绒服，冷风几乎把他的骨头冻透。
一路走来，洛兰感觉有些不太对。周围太吵闹了，明明没有风，枝叶摩擦的窸窣声响个不停，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鸟类的哀啼。
再往前走，就更不对劲了。
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裹尸袋，在昏晦中发惨白的光。
凯隆感叹道：“洛兰，你时运不济。这里发生了异变，而且比精神病院中的异变更严重。看看周围的桂花树吧。”
开着小黄花的桂树迎风而立，明明是深冬，秋天的花树却绚烂绽放，怎么看怎么诡异。
桂树浓烈到几乎发臭的味道飘入鼻腔，洛兰有些厌烦地皱起眉。
“虽然你不会被变异桂花树污染，但你还是讨厌这股味道，不是么？”
洛兰不再闻了，他快步往安雅所住的楼栋走。
“你去摘一枝桂花。”凯隆说。
“为什么？”
“我隐约感受到……桂树和梅花，异变灶相同。应该是有人蓄意转移，诱导两地发生变异。”凯隆又补充道，“不过相隔太远，我不能确定，你摘一枝桂花验证一下。”
闻言，洛兰朝桂花树走去。他刚伸出手，就听耳边风声乍起，被猛扑过来的东西撞倒在地。
“你疯了么！还敢碰桂花！”一个青年冲洛兰吼道。
洛兰猝不及防被他撞到，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桂花像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
青年脚边亮起一道金色圆环，挡住那些小黄花：“你不知道桂花是要命的么？！”
脑海中，凯隆“咦”了一声：“他的异能……很有趣。六阶异能【神皮】，可开启护盾，进入免伤状态，护盾持续期间无差别免疫一切攻击。非常强大的异能，他是个幸运儿，也很热心……你又不需要他的帮助，他多管闲事了。”
“还在发什么呆！快离开这里！”青年苦苦支撑护盾，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
洛兰和热心青年先后躲远，【神皮】护盾猛地一震，将桂花弹出很远。
一撤下防护盾，青年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洛兰也挺无奈，他跨过青年的身体，先折了一只桂花。
桂花枝上的小黄花顺着他的胳膊爬来爬去，有些痒，攒动的样子也挺惊悚。凯隆感受了一阵：“是的……没错，它和精神病院的梅花异变灶完全相同。”
像世界上找不到两个基因完全相同的人一样，也找不到两个完全相同的异变灶。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复制了异变灶，并转移到和园与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与和园中发生的变异，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洛兰抿住唇角，将胳膊上的黄花拍落，去查看热心青年的状况。
不远处有一袋子药，还有些吃的，他大概是刚从药店和便利店回来。洛兰想找到他家庭住址的信息，只翻到他的学生证。
中州大学医学院，放射医学专业大二学生，姓名是何所之。
何所之昏迷不醒，洛兰思忖一番，决定先将他带到安雅的住宅。
他找了一个拉快递的推车，拖着何所之往里走。60栋之后，都是联排别墅。洛兰找到了安雅所住的66号楼，站在房门前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没有钥匙。
洛兰轻声说：“凯隆，你出来一下。”
凯隆察觉到不对劲：“你想干什么？别想再拿我当锤子！”
洛兰：“……反应挺快。”
不过凯隆还是飘出来了，他先变成虚态穿墙而过，再从里面打开房门。
洛兰进入房间，先把何所之安顿好，然后立刻打开空调制热，将温度调到32c。
“万幸，我只是灵体，感受不到温度。不然会在冬天中暑。”凯隆啧啧感叹。
洛兰在热风下烘暖了身体，才懒洋洋地开口：“你说安雅留下了一些物品，能帮我提升死灰值。在哪里？”
“真不客气呢，”凯隆轻笑，“安雅尸骨未寒，你拿她的东西，不感觉亏心么？”
洛兰不为所动，甚至拿了两条安雅的毯子围在自己身上：“不拿走，留着给她当陪葬？”
凯隆：“……你真冷酷，我喜欢。跟我走吧，去找安雅的遗产。”
“遗产”在二楼保险箱，安雅的卧室中。
一推开门，迎面就扑来一股酸臭味，是堆放到腐烂的垃圾。外卖盒、快递盒遍地都是，不穿的衣服就随手仍在地板上，像抹布般被踩来踩去。
房间很大，带独立卫生间和一个很大的封闭阳台，但因为垃圾太多，无处下脚。洛兰眉头紧蹙，蹚过垃圾山，挑了一条相对来说更人性化的路。
保险箱在书桌柜子中，洛兰正在输入密码，隐约闻道一股臭味。
不是垃圾的臭味，而是……尸体的腐臭。
他警觉抬头，朝传来尸臭的阳台看去。
凯隆慢悠悠道：“不用紧张……没什么，一只死猫罢了。”
那是一只黑色狸花猫，瘦得干瘪，四肢僵直，尾巴伸得老长。猫食盆被吃空了，连猫爬架上的麻线也被啃得七零八落。它应该是活活饿死的。
“安雅在学校没有朋友，她被送去精神病院后，这猫没人喂，可怜可怜。
洛兰：“安雅的家人呢？”
“只有一个哥哥，在复燃者基地，病的要死，没精力管一只猫。”凯隆假意唏嘘，“要为可怜的小猫咪收尸么？”
洛兰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猫尸已经严重腐烂，到处生蛆，他连打开阳台门的欲望都没有。
他顺口问道：“安雅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罗佳。”
“他和安雅不是一个姓？”
凯隆兴致缺缺：“是同姓，他们是昔人一族，姓氏在名字之后，音译为‘穆耶利亚’。安雅的全名是安雅·穆耶利亚。”
洛兰是第二次听到“昔人”这个词了。
第一次是尹明乌说他“冰白之发，尘灰之眼”，典型的昔人相貌。第二次是从凯隆口中，他问：“什么是昔人？”
“三百年前火山大爆发嘛……毁掉了一半星球，有一群人没逃到安全区，在星球的背面定居了，那里死灰含量高，定居者最先进化……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为新的族群，被称为昔人。”
凯隆态度懒洋洋。他似乎不想谈论昔人。但洛兰起了兴致：“昔人的特征是白发灰眸么？”
“是的，白发灰眸……你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凯隆打了个哈欠，“别再问了……我不想回答昔人相关问题。”
洛兰依旧问：“所以是罗佳想杀掉我，将他妹妹的异能夺回去？”
“哦，当然不是。”凯隆很笃定，“罗佳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温顺得像一只绵羊，不会伤害任何人。”
“那焦白他们为什么追捕我？”
“异能【召唤·神脑】一向由穆耶利亚家族的人继承，焦白那类人会认为外人夺走了异能，是玷污穆耶利亚的高贵血脉，”凯隆嘲笑一声。
“实际上，罗佳根本不在乎血脉。但他病得太久，不问世事，手下的疯狗早已失控，到处乱咬人。”
这个道理洛兰懂，机构中最装模作样、斤斤计较的，往往不是领导，而是门卫。
洛兰没再问问题，他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