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乌的体温极高，像熊熊燃烧的铜炉，炽热的呼吸喷在洛兰颈侧，让他苍白的皮肤有一小片泛起绯红。
“真是个白痴？”尹明乌笑着问，“还是在装傻？”
洛兰根本不用伪装，灰青的脸色任谁一看，都能瞧出这个人正饱受疾病的折磨。他咬紧牙关不说话，看起来像受到极度惊吓、精神错乱的人。
实际上洛兰只是很冷，还不喜欢尹明乌身上锐气逼人的威胁感。
尹明乌再次轻笑一声。
“安雅的异能找到了？”他问那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正在地毯式搜索。”
“我去看看。”
说完，他就丢下洛兰走了。
洛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凯隆：“小傻子？请移尊驾，赶紧走啊。”
洛兰回过神，以他最快的速度往远处走。颈侧却好像还能感受到尹明乌的温度，半边身子的肌肉紧绷到发硬。
之后的数百米路，他又被检查了两次，没出什么意外。彻底摆脱包围圈后，洛兰按照凯隆所说的大致方向，艰难地寻找那间旅店。
血月的红光照在雪地上，处处透着一股不祥。短短数小时内，洛兰经历了太多离奇的事，他又太多的问题。
凯隆究竟在那他做什么实验，为什么故意让他接近被污染的小林护士？焦白又来自哪里，为什么他的车上会画着凯隆的图标？还有，尹明乌是谁？
天气太冷，洛兰又太累，他精力有限，只问了两个最关心的问题：“你当时在拿我做什么实验？那个尹明乌又是谁？”
凯隆：“先说尹明乌吧，他的故事很短。三年前加入复燃者基地，此前是什么身份无人知晓，因为他失忆了，基地也查不到他的资料。又因为他能打，被招入审判庭。没了。”
听到失忆，洛兰眉头一蹙。
凯隆像是感受到了洛兰的思绪：“你也失忆了，对么？别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尹明乌有同病相怜之感，死灰影响下，什么怪病偏病都能得。复燃者基地中失忆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洛兰没有刨根问底的了解尹明乌，而是问：“复燃者基地？”
“复燃者是异能者的官方称呼，取死灰复燃之意。复燃者基地一共有四座，彼此间是合作中有竞争的关系，几乎所有觉醒异能的人都会被抓进基地中。”
洛兰：“安雅，传给我异能的那个女生，之前是基地成员？”
“是。她的身份还很尊贵呢。”
洛兰仔细回忆一阵，他忽然想起安雅死前的那句“赞美旧神，向死而生”，于是问：“旧神是什么？”
片刻后，凯隆回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体里的十一阶异能。凡是异能，皆有污染。越高阶的异能污染越重。谁也逃脱不了被死灰深度污染后变成怪物的宿命。”
“你就不好奇，你一个病秧子，是怎么承担十一阶异能污染的么？”
洛兰：“你说。”
凯隆从洛兰身体里飘出来：“稍微表现出一点求知欲可以么？”
“我很冷，没心情和你闲聊。”洛兰缩了缩衣领。
凯隆眯了眯眼睛：“哦，真遗憾，我忍受寂寞许多年，三世纪不曾同人类说话了啊……”
洛兰：“你说还是不说？”
“说说说。”凯隆道，他恢复正经，“原因很简单，早在我之前，你就觉醒了异能。”
洛兰淡色的眼睛没有感情地看着凯隆。
凯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么？这就对了。因为你的异能，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我称之为——神佑。”
“诸神佑你，免疫一切死灰污染。”
“死灰污染是死灰进化的负面效应，所有异能者都会受到死灰污染，程度或轻或重罢了。污染也是他们提升实力的最大阻碍，因为随着异能等级的提高，死灰污染也会成倍加剧。”
“当他们污染过深，成为怪物后，就会被异端处决者斩杀。这也是大部分异能者讨厌异端处决者的原因，谁愿意见注定会杀死他们的人呢？”
洛兰回忆起那两个黑衣人对尹明乌不加掩饰的抗拒，表示很理解。
“百分之九十九的复燃者，不是死于异兽，而是死于污染。”
洛兰的不小心踩空，一条腿陷入半米多深的雪坑中，很费力地□□：“这就是我能融合十一阶异能的原因？”
“也是你能躲过梅花污染的原因。还是你能躲过死灰污染检测仪的原因。”
凯隆详细解释了一番：“我在第一次见你时就感觉你很不一样。故意让你接近小林护士，是一次实验，但那不够严谨。梅花是低阶变异，污染性不高，部分异能者甚至能完全免疫。”
“污染检测器就精准多了，哪怕有一丁点污染它都会响起警报。你顺利通过检测时，我才肯定你的异能是免疫死灰污染。至于为什么让你装傻嘛……没什么特别原因，傻子总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洛兰忽然问：“响起警报会怎样？”
凯隆：“进一步检测，如果发现你是异能者，送到专门的机构。如果发现你是被梅花寄生，就将你扔进焚化炉，烧成灰。”
也就是说凯隆在未完全肯定洛兰能免疫死灰污染时，拿他的命做实验。两次。
洛兰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搭话。
凯隆晃了两圈：“反应好平淡啊，也不怪你，你根本不知道免疫死灰污染意味着什么。你猜猜看，安雅为什么自尽？”
洛兰想了一会儿：“恐惧死灰污染？”
“没错。死灰污染是威力加强版的全民癌症。而你是异能者中的鲨鱼，对癌症开了永久免疫挂。开心么？”
有点开心，但不多。如果能找到旅馆，烤着暖气吃热汤面的话，洛兰会更开心，毕竟他只能免疫死灰污染，不能免疫低温伤害。
望梅止渴的效应很强，他凭着对暖气的强烈渴望艰苦跋涉，终于在黄昏时找到了凯隆口中的旅馆。比较幸运，他羽绒服衣兜里有一些纸币，足够他在这儿住一周了。
他订了三天房。大灾变时期，数亿流民在各地逃窜，户籍制度基本名存实亡，住旅店也不用身份证登记，给钱就行。
因为太累，洛兰先睡了一整天，第二天黄昏时才转醒，他静静坐在床边，看窗外橘红色的夕阳。
空城和废墟在落日之下，镀了一层破败教堂似的辉煌，感伤中杂有肃穆。洛兰看了好久，试着召唤凯隆。
凯隆没有反应，他说异能融合初期，他也很虚弱，需要进入休眠状态调整。
洛兰来到一层，点了一碗阳春面。
鸡骨和黄鳝骨熬成的汤底清澈干净，加了点酱油又洒了些葱花，一把细韧筋道的面卧在汤中，还加了一个黄澄澄的溏心蛋。腾腾热气夹着香味扑面而来，瞬间就让冬天暖和了起来。
洛兰有两天没吃饭，但他本来胃口就小，此刻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挑了一筷子面，放到口中嚼。
“饿死我了，开两天房。再点些菜，要姜葱鸡，红烧肉鹌鹑蛋。青椒酿肉不要青椒，鸡肉炒娃娃菜不放娃娃菜，番茄土豆牛腩，不放番茄不放土豆，先上这些吧。”
天灾时期，食物价贵，洛兰点的一碗面条，抵得上他半天的房费。这人一出手就是五个荤菜，称得上是富豪阶层。
服务生大概是没见过这种吃法，迟疑了许久才“哦”了一声。
旅馆不大，那人一喊，整间餐厅都能听到。洛兰坐在角落中没抬头，安静吃面条。
闯进来的人拉开一张椅子，在前台附近坐下，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把原来的椅子推回去，朝洛兰走来。
洛兰感受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略蹙了下眉。
冬天里从屋外进来的人身上总带着一股寒气，他才暖和过来没多久，不想再受凉。奇怪的是，走近的那个人非但没带来寒气，反而让周遭温度升高了些。
他大咧咧地拉开洛兰对面的椅子，重重一坐：“我坐这儿可以么？”
坐下了才问，洛兰没想到人还能这么流氓，他咽下口中的面条，抬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极品，这一眼看过去就愣住了。
那人环胸靠在椅背上，嘴角仰着，整张脸化开了严冰，阳光又俊美。是尹明乌。
“小傻子，还会住旅店呢？”他看了洛兰的衣服一眼，“今天穿得还挺正常，疯病治好了？”
洛兰：“……”
“别装了，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不是精神病，你的眼睛特别清澈，不仅不傻，洞察力还很强，”尹明乌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和两颗格外尖锐的虎牙，“也别紧张，我没什么恶意。”
洛兰看了他片刻，继续低头吃面。
凯隆还在沉睡，不知何时会清醒，他现在躲不过尹明乌，不如不躲。
他的镇定让尹明乌有些意外，这时端上来了餐前汤和米饭，大概是饿极了，尹明乌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你就吃一碗面条？”尹明乌问。
洛兰不想搭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尹明乌：“不装傻开始装哑巴？”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在沉默中，尹明乌的菜上全了。旅店老板很良心，菜价贵但分量没有缩水，每一样菜都摆了满满一大盘，直接将洛兰挤到餐桌角落里。
尹明乌刚看了一眼就不高兴了：“我说不要青椒不要娃娃菜，不要土豆不要番茄，你怎么还放？”
老板：“这，没有那么做的呀。”
“行吧行吧。”尹明乌摆摆手，挑了几块肉放到自己碗中，又看了看洛兰身前，孤孤单单的一碗面。
尹明乌：“我不吃素，番茄土豆你吃不吃？红烧肉也分给你，我可护食了，从来不和别人分享食物，你是第一个。”
说着他就换了一副筷子，要给洛兰夹菜。洛兰默不作声地把碗一撤。尹明乌的筷子落空，也不着恼，把红烧肉塞进自己的嘴里。
“呵，还嫌弃我啊……”
面条还剩下一大半，但洛兰已经没胃口了，他起身准备走。
尹明乌拍拍桌子：“本来吃的就少，还剩饭怎么行，继续吃啊。”
洛兰不搭理，刚迈出一步，就被尹明乌攥住手腕：“怎么？躲着我？”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已经没有闲聊时的轻快自然，压低的声线中隐隐透着一股威胁。不是在劝洛兰坐下，而是要求他坐下。
洛兰抿紧唇，坐到尹明乌对面：“你想问什么？”
尹明乌又笑了，开起来率性又爽朗，仿佛刚才威胁人的不是他一样：“我没想问什么啊，坐下吃饭。吃饭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最后一句话大概是肺腑之言，说完这句，尹明乌就开始往嘴里扒饭，速度很快，但并不粗鲁。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洛兰问。
尹明乌：“十里八村就这一家旅店，不找到这儿我找到哪儿？”
洛兰皱眉打量他，没说话。一盏吊灯在他头顶晃，暖黄的光让他的脸色看起来稍微好一些，像久病初愈的人，脆弱中带着一丝动人的生机。
尹明乌一笑：“一直盯着我看什么？看我长得帅？”
洛兰：“……”
被他一搅和，洛兰没了胃口，又走不了，他坐在餐桌旁用筷子挑着面条，思绪繁杂。
看尹明乌的态度，不是很有攻击性。昨天洛兰又从凯隆口中问出一些关于“异端处决者的信息”。
他们的工作仅仅是杀死被死灰深度污染、已经精神失常、即将变成怪物的异能者。除此之外，异端处决者不掺和其他工作。
安雅异能的回收工作，由焦白负责，他是“异能搜查官”。异端处决者一般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也不能完全放松，毕竟眼前这位有审判庭特赦权，必要时杀人不追究责任。那他随时都能开枪崩人。至于是不是必要时，人都死了，还不都是听异端处决者那一张嘴。
尹明乌吃完了三碗饭，添第四碗的时候，察觉到洛兰盯着他碗的视线：“别这么目不转睛的，我害羞了。”
洛兰扫了一眼三个空碗，淡淡道：“能吃是福。”
“我是挺有福的。”尹明乌瞅着洛兰说。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等尹明乌吃完第五碗饭，这一餐终于结束了，他竟还像不满足似的，意犹未尽地看着菜单。
洛兰：“没事我回房休息了。”
“有事，你坐这儿。”尹明乌往椅背上一靠，“我有话想对你说。”
洛兰瞥了他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那是死灰的味道。”他的语气很正经，“你是异能者，对么？”
洛兰眉心一跳，好在这时，沉睡许久的凯隆再度苏醒，他一睁开眼就惊叫一声：“旧神在上，你怎么和这条疯狗面对面？还坐在餐桌上？！”
“你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么？”
“你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么？”
凯隆和尹明乌异口同声地说。
“双生，尹明乌和一只异兽生活在同一具躯壳中，当他受到足够多的死灰污染，就会切换成兽形态。”，凯隆叹了一口气，“他为数不多能对你构成威胁的人之一，因为兽形态的他以死灰生物为食。”
“死灰越纯粹越好，污染越少越好。而你是唯一没有死灰污染的生物。”
“你在他眼中，大概是一盘鲜嫩水灵的刺身，他要是变成兽，吃你都不舍得吐骨头。”
“要不你还是赶紧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