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她掐得皱眉,眼睫剧震,却张不开。那边衙差已经袭到身前,乐悦笙抬脚踢飞一个,挽着男人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房檐上,扬声道,“坤阳府礼城公干,叫你们县府晚间亲自来临淮楼见我!”
“坤阳府?你是坤阳府的人?”
乐悦笙道,“本不想同尔等计较,奈何尔等无故纠缠,扰乱公务是什么罪尔等须知,本官不与尔等留命,到阴间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
衙差心中震惊难以言喻,还不及说话,屋檐上两个人已经不见了,他也不敢追。
衙役凑近,“坤阳府是什么?”
“中京坤阳府圣皇直管。”衙差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六扇门掌管天下刑狱——坤阳府,人家是六扇门的顶头上司。”
衙役一惊,“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速回去禀报县府!”
……
乐悦笙回去洗一回。等她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乐秋风正提个空碗从里间出来,见面便道,“少掌教,药抓回来煎得,灌下去了。”
“人怎么样?”
“亏得少掌教在,否则春风醉加喜岁散,不死也残。”乐秋风大骂,“两个东西都是禁药,姓苗的只怕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只管自己取乐,不管旁人死活——流伎落到她手里,不玩弄至死,必不算完。”
乐悦笙道,“下回遇上,杀了她。”
“是。”乐秋风道,“寻常大夫哪里见过这种事?哪里能解得这两个药?这流伎当真命大,遇上少掌教。”
作为本书的大女主,乐悦笙神奇的际遇数不胜数,青山鬼医同她是忘年交,她自己的医术算得上一流。平日深藏不露,不到万不得已不肯与人看病——这个功能原书到剧终也没能用上一回——作者多半写忘了。
如今倒便宜了里头的男人。
乐悦笙答非所问,“秋风,沈献跳崖后,宗门果然下去寻过他?”
“是,立时就去了。”乐秋风道,“师叔带着的人去,我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只是小师弟尸身损毁厉害,事出机密又不好声张,只能就地安葬。”
“既是尸身损毁,如何断定就是沈献?”
“衣裳佩剑能认出来呀——”乐秋风莫名其妙,“面貌虽然有损伤,也是小师弟无疑,小师弟姿容少掌教是知道的,旁人便是想冒充他也难——这事少掌教问过多少回了,还亲自下峰底看过,今日怎么又问?”
乐悦笙沉默。
“少掌教,小师弟虽是魔教中人,但我信他本性不坏,先掌教绝不是他杀的。”乐秋风见她不生气,乍着胆子道,“之前咱们不好插手——少掌教继任,能否彻查此事?”
“你在宗门许久,不知道宗门规矩吗?”乐悦笙扯出一点讥讽的笑意,“沈献既然是魔教中人,能有什么冤枉处?怎么死都是他活该。”便往里间去,一掀帘子便止步。
乐秋风跟在后头探头。男人躺在榻上,一双唇丹砂一样鲜艳的红,面颊紫涨,仿佛下一时就能滴出血来,分明是睡着的,却身体僵硬,肌肉跳动——恶鬼索命一样的形容。
这模样属实算得上吓人了。乐秋风道,“少掌教暂避,汤药还有,我再喂他吃一剂。”
侍人走进来,他们已经知道乐悦笙身份,恭敬道,“县府来人,寻大人说话。”
乐悦笙看一眼榻上的男人,“既服过药,不用再服,一则伤身,二则无用。你让坊里送水,要冷冷的井水,再多多地取冰,压过这一轮邪火。”便出去待客。
喜岁坊独自成城,远在礼城城郊,离县府颇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乐悦笙以为县府亲至,谁知是县府管事生恐失礼,一边命人带话给出外差的上官,一边自己带各式消暑吃食,先来拜见。乐悦笙百无聊赖坐着听半日奉承,正要作别,楼下一连片喧哗。
乐悦笙走到窗边。已是入夜时分,白日里暑热退去,喜岁坊又活了过来,人来人往喧闹不堪。街市灯火辉煌,灯影下青石板路上,一个男人赤着一双足,伶仃站着,人群在一丈开外成了一个圈,将他围在中间——
卫栖,又是他。
男人一身皱皱巴巴的红衣裳遮蔽身体——白日里带回来情况危急,没给他洗浴——泥地里滚打了一整日,汗液酒液混着泥尘,脏得不行。男人散着头发,暴露在外的皮肤被药物激成胭红的色泽,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茫茫然站着,又茫茫然往前走。他一走动,街市上就是一连片惊呼,人群像潮水一样后退,躲瘟疫一样避着他。却不肯散,只管围着看热闹。
乐悦笙皱眉。管事走上前,“应是哪位小姐召的伎人喝醉发酒疯,喜岁坊常有的事,大人勿见怪。”
街市上人群对着男人指指点点,口中议论,不时发笑。
男人茫然四顾,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没有一处可栖息的屋檐,耳边絮絮的人声传来,尽是冷酷的嘲笑——
“不是好人家。”
“穿成这样在大街上勾引女人,当真做得出来。”
“流伎,什么事做不出?”
“便是流伎也没见过这么不体面的,别是个疯子吧?”
“你瞧他那一身脏的——”
“都离远些,别叫他过了病。”
男人心底里一片冰凉,身体却燃着熊熊的烈焰,焰火往四肢百骸奔涌而去,将他烧作一团浆糊,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么。
他从恍惚的神志里寻出一个名字,“阿乐。”但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男人发出一声尖厉的叫,不管不顾,往前疾奔而去。
人群发出一连片惊呼,无数双眼睛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乱七八糟地叫一时,突然自己冲到攒金河边,毫无预兆地跳了下去——他却根本不会水,张着一双手在水里挣扎。
“哇,这人是真的疯啊——”
“快救人——”
“攒金河水好深的。”
“那可是个疯子,你去救他说不定被他拉下去。”
“对啊,哪里有人无缘无故就跳河的?这是水鬼索命,不能多管的,多管闲事连你一块拿了去。”
……
水中挣扎渐渐消失,水里的人没了动静,夜色中漂浮的红衣裹着躯体在黑色的河流里上下沉浮。众人正在哀叹一个人不幸丧命的时候,一个人从水面轻飘飘一掠而过,一手握住男人上臂,另一手扣在男人腰腹间,将他水淋淋地提起来,又一个起落间,两个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会飞啊……这是神仙显灵?”
“神仙来救人了?”
……
屋里乐秋风不知所踪,小二正往大木桶里注冷水。乐悦笙提着人进来,“都出去。”一抬手将人掷在榻上。男人早在攒金河就已经昏死过去,摔这一下一声不吭。
乐悦笙一手按在男人胸腹间,掌力微吐。三两次后,男人身体剧烈一震,歪着头吐出一大口浑浊的河水,奋力咳嗽。他意识回笼便用力皱眉,四肢蜷缩,将自己紧紧缩作一团。
乐悦笙却不由着他,将人拖到木榻边缘伏着,又往脊背用力拍一掌。男人身体无力,四肢大开趴着,张口不住作呕,断续有浑浊的河水混着泥沙吐在地上。
正乱得不堪时,房门从外打开,坊姐抱一只冰桶进来。乐悦笙看一眼,“同我一处的人呢?”
“那位小姐说要寻人,出去了,命小人送冰——”坊姐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酒气,混着说不出的药味,便道,“有上好的解酒药,小人与小姐拿些来?”
乐悦笙回头,“不是醉酒这么简单。”想一想吩咐,“你来得正好,拿水来。”
坊姐连忙倒茶,双手捧过来。
“你来——喂他喝。”
坊姐看一眼落水狗一样的男人,又看官威十足的女人,心中嫌弃,又不敢反抗,勉强道,“公子喝茶。”
男人听而不闻,昏头涨脑只是干呕。
“公子喝茶。”
乐悦笙看一时,大不耐烦。扶着肩膀将男人翻转,二指钳住下颔掀起男人脑袋朝向她,骂一句,“人昏着你喊什么?伺候人不会?”
坊姐此时才看清男人的脸,瞬间满腹委屈变成愤怒,“卫栖?”她贴得极近,男人被一嗓子激得身体震颤,便睁开眼。
“你怎么在这里?”坊姐将茶杯顿在案上,“你这厮胆子越来越大了——”一手握住男人手臂,“还不快滚?”
男人意识仍是散的,猛然被人欺到身前来不及反应,被她大力拖动,便重重摔在地上。
坊姐指着鼻子骂,“这位大人是县府的贵客,你怎么配在这里?卫栖,不是我说你——坊里虽然懒得管,但你总要有点人样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德性?还不快收拾了与我走?脏了大人的地方,你赔得起吗?”
男人伏在地上,慢慢抬起头。
“怎么,你还不服气?你还敢瞪我?”坊姐探手去揪男人衣襟,“起来——与我滚出去——冲撞了大人,赏你三十板子看你还有没有命?”
平空一只手隔在当间,坊姐这一抓便落了空。乐悦笙要笑不笑道,“滚。”
坊姐脸一白,“大人别生气,我这就带他走——”
“我是说,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