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默睡得迟了,差一刻就来不及的点才出门沿着道走,正这个时候又是人行道上最忙的时候,于是仍是不紧不慢散步走的人特别醒目。
路边就是车站,急着送小孩上学的,赶着上班的,嘴里咬几口才在摊上买的烧饼,手上半茬快撒了的豆浆,从四面八方往刚到没停稳的公交上赶,然后塞成人丁罐头。
景默在靠墙这边的道儿上,也没赶路的撞上来,慢吞吞走。
车上刚被家长推着一起上了车的小不点,铃铃铛铛中的铛铛此时转过头,一双圆圆大眼睛“唰”地就亮了。
他使劲朝上挥挥小短手,奶声奶气开心喊一声“默哥哥”,还一边扒拉扒拉同样被挤成扁团子的铃铃要她也康康。
景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闹得僵了僵,迟疑地抬手朝车站方向挥了下。
然后赶在另一只团子回头之前加快步速,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转瞬就融在了赶车的人流里。
……
直到又在了老城区这片偏得连高峰期都没人走的小道上,景默才停下了快到逃似的脚步。
人类幼崽真是麻烦的生物。
自己刚刚表情是不是太凶了。
凶也没办法,不能失了威信。
景默一边往围墙边走,一边沉思,回忆着那两只双喜丸子,嘴角试着朝上弯了弯,又觉出这实在很蠢,没几秒就压平了,还往下抿。
没任何准备动作,少年脚跟在围墙上蹬了几步,就直接上了墙,然后往对面一跃。
干净利落,有路人看到了该吹口哨。
景默呼吸都没重一点,紧接着就翻了下一次。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说起来很容易,有这么无视地形障碍的,直线到底能力的人寥寥无几。
如果不是穿着校服外套,更像是某类职业特技演员的少年就这么翻了一次,两次,三次——
第三次落地的时候,挡住了一个正往前走的人的路。
约莫是首回遇到这种情况,景默跃落的动作僵了僵。
向下看的乌眸和镜片后的浓黑四目相对。
落地的脚踝随之往侧边“咔”得一歪,然后就是一阵陌生的痛感。
景默:“……”
容巡:“……”
景默太阳穴抽跳了下,心里不知为什么比平常暴躁得多。
花卷奶奶还叫他碰到事找这人,明明就是这人总让他碰到事!!
狠狠瞪过去,小虎牙眼见地泛着寒光。
“看什么看。”
被瞪的人侧过头,似乎很有礼貌地依言避开了视线。
景默这才不往后瞪了,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刚刚就不善的脸色更差了。
痛。钻心的痛。
痛得景默下意识单手撑住了墙。
他除了打架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疼——而且打架也一般是他按着人打。
凭直觉他知道是脚踝那块儿出了问题。作为猫,这种伤本来该从他身上绝迹了的。
他现在不知道怎么走,本来老早前适应人形行走的时候都花了段时间。
可恶,如果不是这人正好站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种轻而易举的小事上弄伤——
景默正咬牙切齿的时候,听到从后方传来,低低的声音。
“需要我……帮忙吗?”
然后是极轻地到他左肩后的触感。
“毕竟应该有一半在我,我会负责的。”
景默脑子因为快落到他耳根的低音嗡嗡嗡一片,像是有凌乱的回音在响。
脖子侧面被隐约的呼吸热气拂着,眼见着就不适应地要红起一片——
直接毛炸了起来,抬手就是往后粗暴地一扒拉。
“谁特么要你帮!”
移开点就不是倒忙了!
这一伸手,力气一如往常地大,但根本没扒拉动人。
容巡被少年手抵在胸前正中,并未因少年的动作往后退一步,眼中若有所思,也没有坚持继续走在少年侧边。
只是落后一步,然后拿出手机,低头垂眸看,步速不紧不慢。
景默单手撑着墙,开始歪歪倒倒地往前走。
走得倒也不慢,就是三五不时失去平衡时晃一晃,然后将将撑住墙罢了。
偶尔还要生气地单手往旁边墙上砸两拳,白皙的拳背都砸得通红,也更生气,继续往上面砸。
看着是非常生气,并且幼稚了。
景默这么一路将倒未倒险之又险地往前,终于还是在过路口拐弯的时候晃了下。
明明旁边就是撑的地方,偏偏有个废管道从那块儿支棱出来,这会儿让他想砸墙都没地儿砸——
往后晃的时候,撞到了一堵墙。
不止硬,还高。
“……”容巡略垂下眼看他,眼中探究的视线像是在说“确定不需要我负责”。
景默脸色很黑,太阳穴那块儿突突地跳,一手肘往后挡了下,往前跳了步就是回头磨虎牙,满脸见了鬼似的“你怎么还在这儿”。
一脸幼稚的凶,可配着这吓得一蹦和刚刚才快摔的经过,气势无限削弱,就剩幼稚。
“墙”看着炸着毛从身前跳出去的猫,没说话,只是无名指推了下镜架,垂眸看手机。
确实如他所愿地一言不发,似乎事不关己。
少年确定“墙”没有要揪着他刚刚有失威严的事不放的举动,这才放心继续歪歪斜斜地往前挪。
之后过斑马线被跑着的熊孩子撞过去,踩到缺德市民乱扔的半截棒冰,被墙边掉下来找他的猫崽子砸了个正着,全是撞到了后面那堵“墙”上。
什么破事儿,平时没人敢惹的猫老大今天颜面尽失,脸色黑沉沉得不行,好悬没当场拎着“墙”和自己一起同归于尽。
要说这东倒西歪的大毅力,也确实是相当在线,一前一后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铃声居然姗姗来迟地刚响。
老程站讲台上,看到景默的时候只是日常眉毛动动,视线往后才是真有些微愕。
景默头都没抬,正准备扶着门框往里绊,门口却隔着一堵墙。
他张了张口,想叫这人“让开”,但上嘴皮下嘴皮此时不知为什么粘着了似的,最后还是没张开。
“墙”没反应,只是往前了一步。
景默眼皮跳了跳,下意识随之往后一步。
紧跟着“墙”继续往前走,害得他为了不撞上,连续往后了好几步。
景默额角突突跳,终于开口:“……你想干嘛?”
彼时因为两人的新站位,已经不在一班门口,快到左边隔壁班的后门,此时已经有人听到声音,好奇地站起来从门上窗户往后望。
容巡收起手机,看着他,“都到这里了,你该听人的话了吧。”
“不处理,你这一周都要这样到学校。”
景默瞪他,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转过身,歪歪斜斜地往前走。
一个字不听,要是这人直接把这一路的事情说出来,他校霸的威严可以不要了。
容巡极轻地叹了口气,慢一步地跟在其身后。
校医室就在这层楼,进去的时候披着白大褂的校医才刚嗦完面,见着景默的时候粗眉很明显地挑了下。
“……这是来了稀客啊,还好我今天开张早。”
少年黑脸进去,蹒跚到了医务床边,坐下时倒还算乖,只是很不情愿地“啧”了一声。
李医生看着站在门口等着的容巡,咂摸出这应该就是“押送”人了。
不然这明明该是常客,愣没往他这来过,纯靠自愈的叛逆小孩怎么会乖乖到这地儿来。
“你是那个北城过来的学生?”
李医生一边习以为常地往后转了凳子,俯下身去一边撸起少年脚踝那儿的裤腿,一边聊。
容巡闻言,礼貌地点了下头。
只是视线并没有随着话头转移,只是垂眸往下看伤处。
“我看看……”李医生“嘶”口气,“唉小朋友你这可都肿起来了,不知道韧带有没有事,要是有事不是一两周的事了,一个月起步啊。”
景默听到一个月起步,那怎么成,隔壁十二高那群狗东西要是趁这时候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办,而且光老程知道都是不少麻烦。
景默当即就准备把裤脚往下放,不准备让这医生检查了。
哪知手腕被一只比例匀停的手掌牢牢握住。
被制住动作的景默差点就跳起来咬人——
却因为那冷白腕侧极近的微凉气息瞳孔骤缩,一时像是呆呆地愣住。
李医生是不知道刚刚还准备从他病床上跳起来溜号的少年怎么被一握手就呆住不动了,他只管先检查了一下皮下出血情况,再在侧边按了几下,打量了一下少年表情是不痛的,舒口气起身。
“韧带看样子没什么问题,今天冰敷一下,少剧烈运动,给你一盒消肿药先吃着,乐观的话一两星期就差不多了。”
校医填了单子,过一会儿拿来个冰袋和药盒,“喏。”
他看了看现在也算“伤病员”的少年,转而递给站在旁边的容巡。
景默在愣了那一会儿后回过神来,此时脸依然黑黑的。
“……谢了。”抿着唇老实对医生道了谢,少年才无视了旁边露出询问目光的“押送”人,自己撑着病号床把手站起来,继续磕磕碰碰歪歪倒倒。
两人在医生的目送下前后回到走廊上。
已是第一节课打铃后,空荡荡的走道上没其余学生,只有教师讲课的声音隔着门偶尔传出来,一时显得安静。
刚刚被拒绝的人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走着,忽地听到身后少年别扭的声音。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薄荷糖?或者用了什么沐浴露?还是洗发剂?”
容巡没回头,只是垂下眼睑。
“我想,这些话题对于早晨的寒暄来说,不太合适。”
景默在后面呆了一会儿,脑子思索了好半天——
耳朵才陡然赤红起来。
什,什么意思?……这人觉得自己是,是说怪话的“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