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楼上的声音终止二人对话,女人提着睡裙慌张地跑下楼,不经意间绕去后面的屋子,像是故意躲着什么,“张姨,我的水呢?”
在进入这房间前,他闭上眼,赶走脑海里所有关于这里不好的记忆。
屋内充斥纸墨和淡淡的木香,白天看起来雷厉风行的男人,这会却能慢条斯理提着毛笔,墨水散开,似汹涌的海浪一层层晕在宣纸上。
过了许久,手里的毛笔终于停下,宣纸只余下刚劲的大字,“望子成龙”。
周忆南移开视线,皱眉撇过头去。
“上次回家是为了要钱赎回你朋友的房子,这次又为什么?”
“帮我找个人。”他依旧别扭的望向一旁,语气干净利落,似乎不想多说一个字。
“是那个叫沈芊然的女孩?” 平静强硬的语气比起男人发起火来更令人恐惧,谁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周忆南终于转过身看向他,嘲讽地笑了笑,“我就说,我做的所有事,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没等男人开口,他左右张望像是寻找什么,很快他熟练的取下墙壁上挂着作摆件的檀木拐杖,拐杖雕着一圈精致花纹,却好像因为什么磨损些许。
握着木拐,他身体条件反射般轻微发抖,那些拒之门外的记忆随之涌出,他垂落的睫毛跟着颤抖起来。
他脱了外套,将手里的木拐杖举起扔在红木桌面上,“别说那么多没意义的事,打完就安排你的人快点去找。”
“人可以帮你找,条件是以后不许你再见她,假期过后你就回学校,学不学习我没有要求,不要惹事,安稳地待到毕业,到时候会安排送你出国。”
“我哪也不会去,想见谁也用不着经过你同意。”他毫不犹豫快速的驳回。
“你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我不管,那个女孩不行,你应该知道肩上的责任,这个家早晚要你担起来...”
没等话音落,他快速打断,“没兴趣,如果不想帮,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你妈醒着,她会同意你和进过管教学校的女孩有来往么?你的前途真的不考虑?”
“不要提我妈!”周忆南上前,发狠将红木桌面摆放的物品推了下去,他没了方才的谨慎小心和恐惧,此刻他昂着头,目不转睛盯着面前比自己高大的人。
他别过头藏起微红的双眼,猛地吸了吸鼻子恢复平静,随后斜着脑袋,语调变得吊儿郎当起来,“进过管教学校又怎样?如果不是你在后面帮我摆平,我应该也进了不止一回,这么一想,我和她没什么区别。前途?前途又是什么?我有过么?从我妈进医院的那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你还在恨自己的父亲?小时候对你的严苛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周忆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随手捞起身上的衣服,露出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这些也是为我好么?嗯,这么说来每天被揍得半死也是为我好?让我没命地练习散打、拳击,断了胳膊,断了腿也都为我好?”
他扯下衣服,拍了拍衣裳,笑着自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培养成职业杀手一类的人,到头来我不过就是个混混,哦...对了...托自己父亲的福,我至少是个混混头。”
男人一脸铁青,却也不着急解释,此刻面对自己儿子指责,他依旧能平稳地保持风度讲话,似乎指责的并不是他,“我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你进警校准备的,是你自己往偏路上跑,好在你年纪小,国外呆几年回来还不算晚。你妈妈的事是个意外,我已经联系国外最好的医生,不如在你妈醒来之前活出个样子。”
“要是她醒来看到你过得那么滋润,估计情愿醒不过来,今天当我没来过。”
他摔了门逃离这里,也总算得以喘了口气,他回头望着这栋温暖的鹅黄灯笼罩下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屋子,涂有外表的繁华,不过是冰冷的空壳。
过了段较为平静日子,渐渐周忆南再也不会当大家面提出找芊然的事,他有了新目标。
霓虹灯下,黑发女孩从里面走出来,五彩的光影射在她脸上,她慵懒地将脑袋靠在墙边,灵活地手指不停操作手里最新款的手机。
“金晓雅,过来领钱。”粗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但在她耳朵里简直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她收起手机,满脸笑意,朝男人快速飞奔过去,迫切地一张纸数着手里的钱,随即表情越来越沉重,“怎么比说好的少了?该不会看我好欺负吧?”
“这怎么可能?就凭你和周忆南的关系,你现在可是光哥面前的红人,以后能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好处也多着,拿了钱早点回家吧。”男人阴阳怪气敷衍一番,想尽快打发她离开。
金晓雅捏紧手里的钱,转身想要冲回去理论,男人从身后提起她的头发,她不在乎头皮传来的疼痛,扭动身子极力挣脱。
“劝你学乖点,拿了钱就快滚,别找事。”他松了手,将瘦弱的她像玩物般丢弃一旁。
金晓雅脱下高跟鞋朝男人背影砸去,引得路过的人驻足观看。
“看什么看!”她捡起地上的包,赤着脚朝家里方向走去。
隔着门都能听见屋里吵闹声,金晓雅踹开门,面色铁青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惊慌失措,手里的麻将声戛然而止,甚至有人卷了桌面的钱便往窗前跑,打算先逃再说。
“死丫头!想吓死我们是不是?”面色蜡黄,尽显老态的中年妇女上前提着她的耳朵教育。
金晓雅推开她的手,恶狠狠瞪了回去,“早晚你们都会被抓起来。”
重重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一天到晚就会咒自己老娘,死丫头,瞪什么瞪!”女人的视线很快落在金晓雅手里的包,趁其不备,一把抢了过来,迫不及待翻着。
这一刻的金晓雅改了态度,满脸慌张,她卑微地拉着那女人的手臂,叫出那声称呼,“妈,这是我要上学的钱。”
“我养你那么多年,你赚了钱孝敬我不是应该的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过两年给你找个好人家,再说你不是卖酒挺能赚的。”
女人迫不及待又坐回桌前,麻将声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金晓雅耳朵里,下一刻,她不管不顾冲上前,拼了命抢回那笔钱。
母女二人争抢的场面似乎不是头一次,而牌桌上看热闹的人却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催促起来,“别打了,快快快,该你摸牌了。”
这场闹剧最终在金晓雅掀翻牌桌后结束,她抹了抹眼泪,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却被开门的油腻中年男子截住,他衣服卷起,露出整个肥腻肚皮,满脸油光,身上发出阵阵酒气,他眯起眼睛,“呦,晓雅回来了?”
男人坐回重新被收拾好桌前,摸了摸下巴,不忘扭头看着收拾行李走出家门的人,“这孩子越长越漂亮了。”
“今天不玩了。”刚坐下没多久的男人推倒眼前的牌,竟然吵着要回家。
无处可去的金晓雅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闲逛,很快发现跟在身后的人,她只能加快步伐,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那股难闻的酒气又飘了过来。
一只手搭上肩膀,她停下脚步,浑身颤栗,松开手里的行李箱,不管不顾朝前跑去。
不远处的几个身影正在看着眼前的这幕。
“忆南,要不要出去?”
“再等会。”
金晓雅的尖叫声传来,几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的周忆南。
直到他发了话,几人才敢上前开始解救金晓雅的行动。
沈煜安站在一旁没有随他们上前,“你早就知道金晓雅的底细,也知道她在骗你,但是靠这种办法,骗取她的信任,利用她对付大林他们,是不是有些过分?”
“是她先用那些可笑的小伎俩骗我的,不是么?既然她喜欢这场游戏,那我就陪她玩好了,沈煜安,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好人。”他此刻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那个醉酒的男人也是你的计划的一部分?”
“你猜呢。”
“如果那男人欺负的是芊然...你会怎样?”
“问题还真多。”他轻微叹气一声,帽檐下看不见他的神情,嘴角的弧度却异常明显,“大概会宰了他吧。”
醉酒男人仗着自己身宽体胖,左右开弓,挥动拳头正在与小伍他们周旋,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大声叫嚣道:“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周忆南显然被醉酒男人吵得心烦意乱,直到他出手,那男人痛苦地应声倒下,耳边才得以清净。
随着把醉酒的男人抬去旁边,寂静里只余下两人。
她脸上挂着的泪珠显得真实起来,两个人安静地走了段路程,她抬起头看向二楼亮着光芒的窗户,嘈杂声依旧,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离去改变,“我不想回家。”
“不回家的话,妹妹没关系吗?”
险些忘记骗过他说自己还有个妹妹,她咬着嘴唇,随后吞吞吐吐回答,“她...住校去了,毕竟谁也不想住在这样的家里。谢谢你帮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到这片来?”
两人在互相试探,向来聪明的金晓雅也不会完全相信对方。
“一会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