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主要是听安华吹了一会儿彩虹屁,吹到卫孟喜耳朵都起老茧了,安华终于一拍脑门, “瞧我, 这都几点了, 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 就要发动汽车。
卫孟喜却忽然叫停,“等一下,你今晚就暂时别回矿区了,加个班吧。”
“好嘞!”老板说啥就是啥, 可下一秒,“加什么班?”
卫孟喜指指湖心岛饭店的方向,“你也累了好几天了, 今晚就去店里歇息吧。”
“那老板呢?”
“我自己开回去。”
黎安华那么聪明鬼机灵的一个人 , 也被卫孟喜给绕晕了, “老板您到底有啥任务交给我,我这……”
卫孟喜小声跟他说了几句, 小伙子立马就眼睛一亮, 竖起大拇指, “高, 这招实在是高!让那老小子还蹦跶, 还假仁假义, 呸!”
车子开到饭店附近, 卫孟喜放他下去,自己继续开着回矿区。
这几年接孩子走习惯这条路了, 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每一天后座都有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可现在光她一个人,心里难免有点空落落的。
她不由得想到,用不了多久,四个大的就要走进大学校园,而且很可能是出省上的,到时候只接呦呦一个,会寂寞吧?
等把呦呦也送进大学,连接都不用接了,那她只会更寂寞。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些寂寞的场景很快就会到来,再有两年,家里就要出去三个或者四个大学生,然后四年后,就连呦呦也不在身边了。
这种感觉,让她惊觉时间之快,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矿区扎根十多年了。
当年那几个需要她抱在怀里,夜夜用嘴炒菜哄睡,却能勇敢的跟着她跋涉千里逃到矿区的孩子们,就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学生了。
*****
就在卫孟喜思绪万千的时候,同一片天空下,黎安华的忽然到访,让饭店一众员工很是意外。
因为湖心岛位置偏僻,而饭店生意又爆好,每天都要到十点半左右才能打烊,打烊后女工们回家恐怕会有安全问题,卫孟喜就给她们准备了职工宿舍,条件说不上多好,但该有的都有。
此时,厨师赵有志和王二已经熄火了,店里只剩最后两桌客人,服务员们辛苦了一天,也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休息,只等着最后一桌客人散场。
其实,做餐饮的是最害怕最后这一两桌客人的,因为能吃到最后的,无一例外都是酒鬼。
酒鬼能喝到那时候,还有几个是清醒的?说话舌头都大了,你跟他说东,他给你扯西,搞不好还要发生口头或者肢体的摩擦,这种时候,店里就必须留几个体格强壮的男服务员或者帮厨啥的,震慑一下。
好巧不巧,今晚就只剩赵有志和王二,他俩都是瘦瘦小小的类型,要真闹起来,捆一起也不够人家一个拳头的。
服务员们躲在外面的走廊上,小声说:“今晚这两桌咋这么慢呢,这都快十一点了,还没吃好……待会儿不用回家吗?”
“嘘,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地头蛇,走几步就到家。”
自从饭店开起来,屿罗村里的二流子地头蛇们,算是找到好去处了,隔三差五就要来下馆子,但好在饭店是打着接待处的牌子,山上的老干部大投资客们每顿都会下来,他们也不敢放肆。
罗秀哥说了,在这一带上混的,必须把眼睛放亮点,对那些其貌不扬的老头老太,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那些看着像干部的人,必须敬而远之,别不知死活。
所以啊,他们虽然来下馆子,但从不敢赊账,更不敢闹事……因为,哪怕喝到半夜,这里随便招呼一声,接待处的警卫都能赶过来。
这不,他们在里面正喝着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诶安华哥你咋来了?”
“今晚事情谈太晚,老板就让我别回去了,住这边吧,明天还得去签合同呢。”
“签啥合同呀?”
黎安华往四下里一打量,确定附近没有闲杂人等,才小声道:“签啥合同我暂时不能说,这得保密。”
小姑娘们集体“切”一声,意思是鄙视他藏头露尾的。
哪个年轻小伙子会受得了被同龄小姑娘们鄙视呢,黎安华急躁的走了几步,抓抓头发,“反正,这事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今后对屿罗村的人,都得用心些,必须更尊重,更客气。”
“为啥啊?”
“因为啊,有钱就是爷呗。”
里头正在喝酒的两桌人,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他们就是屿罗村的,他们自己最清楚兜里有几个钱,政府虽然给他们房给他们地安置,但没有固定收入压根攒不下什么钱,再加上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在老家的真的不多,想做点小买卖也没什么市场。
反倒是现在卫道江湖开到了村口,老板人也算厚道,平时需要的鸡鸭蛋和蔬菜,都尽量找村民买,只有实在品质不行,或者数量不够的,他们才会进城去采购。
而光靠这每日的采买,就够村民们养家糊口的,毕竟卫道江湖的生意有多火爆,大家有目共睹。
但对于这几个喝酒的年轻人来说,他们都不是能脚踏实地种菜养鸡的家伙,那些收入跟他们其实一毛钱关系没有,而现在忽然听说他们要有钱了,几人立马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竖起了耳朵。
“为啥有钱?他们村要拆迁啦?”听老板说过,拆迁户有钱。
黎安华神秘兮兮的,“不,比拆迁户还有钱,这次他们要赚大发啦。”
“有多大?”
“万元户吗?”在大家心目中,万元户就是有钱人,就是暴发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猜,里头的人也是被“万元户”三个字给挠得不行不行的,想出去问个清楚,又怕打草惊蛇,那小子彻底哑火,可要是不搞清楚吧,今晚他们睡都睡不着!
外面的服务员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年轻人,一群小姑娘拽着黎安华晃,威逼利诱都快上十大酷刑了,这小子才小声说:“你们可别往外说,咱们老板跟人合伙,要买下他们村山头办矿泉水厂,直接一口价补偿这个数。”
屋外连空气都安静了,屋里的村民是急得抓心挠肝——这小子到底比了几根手指头。
有说是一根,有说是两根,有说是三根四根的,但大家都觉得一根比较靠谱,因为去年才买断的水源也就是十万,不可能今年还花比去年多的钱,卫老板又不是傻。
外头静了一会儿,有个小姑娘弱弱的问:“三万块吗?那确实挺多的,相当于三个万元户了。”
村民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嘿这丫头片子眼皮子真浅,三万块算啥哟。
“不是?那不会是三十万吧……我的老天爷诶!”
“我个乖乖,难怪安华哥你不敢往外说,这说出去就是要吓死人的呀!”
而屋里的村民差点就吓掉了手里的杯子,三十万!
大家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在琢磨,这三十万自己能分到多少,按照目前村里的人口数计算,这分下来也是不老少了,去年那笔十万的被罗哥拿去修电线杆子,大家心里都有想法。
他们只是依附于罗哥,并不意味着罗哥放个屁都是香的,但去年罗哥做主拿出去的时候,他们正好不在,等回来才知道,想闹也来不及了,主要也是怕撕破脸皮的话,以后自家有事求到罗哥人家不帮忙。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过,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屋外黎安华跺脚,“我的大姐你们就不能放开胆子猜一猜吗?老板要买断的是周围几十上百公里的山头,怎么可能只是三十万。”
“那三根手指,莫非是三……三……三百万?”有人说话声音都颤抖了。
还有的已经“乖乖”“天王老子”的叫起来,就是再活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黎安华长长的舒了口气,“可不就是,跟你们讲话真费劲,算了算了,大家知道就行,千万不能往外说,这事老板本来也是今晚才跟罗副局长商量好的,他那边数额还没定下来,咱们不好让村里人知道。”
“啥叫数额没定下来?”
“罗副局长又是谁?来咱们店里吃过饭没?吃过我肯定能记得。”
“来来来,安华哥喝茶,给咱们好好唠唠。”
于是,黎安华就老神在在的坐下,喝着茶,嗑着瓜子儿,把上次的事给说了:“去年咱们用上面的山泉水,你们知道老板实际花了多少钱吗?”
“不是十万块吗,这村民们都知道啊。”
“错,村民们知道的是罗副局长让他们知道的,其实老板花了十五万,多出来那五万块……”他故意不说了,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说话的艺术就是这样,藏头露尾,说一半留一半,留出来的,就由听得人来猜,反正猜成啥样他不负责,他完全可以两手一摊不是他说的。
这不,屋内“听话”的人,已经炸锅了:“罗哥居然吞了咱们五万块?”
“好啊!”
“我就说这个罗秀老滑头,不是个东西,你们偏要让他来主持,现在看吧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我呸!那姓罗的都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户口都不在咱们村,我就说怎么还这么热心的帮咱们要钱,原来是他要吃油水啊……”
“十五万他能吃掉三分之一,那这次的三百万,他岂不是要吃掉一百万?!”
顿时,空气里响起齐齐的抽气声,一百万啊要是能分到大家手里,这得是多大一笔进项?这姓罗的真不是个东西!
一时间,群情激奋,哪里还顾得上喝酒,起来跌跌撞撞就要走,闹着要去找罗秀要说法。
但好在还有俩人略微清醒着,“不行,咱们现在去无凭无据,还要被他倒打一耙,不如上次的事咱们先放一边,毕竟跟这次的一百万比起来,那就是毛毛雨,当务之急是要赶在姓罗的撒谎之前,先让所有人知道这次的真正金额……”
于是,一群醉汉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往村里走去,挨家挨户敲开了村民的门,没一会儿,狗吠声,人群惊呼声,议论声,辱骂声不绝于耳。
黎安华听了一回儿,听到自己满意的内容,终于笑眯眯的睡了。
哼,姓罗的老小子还想跟老板耍心眼,你先准备等着“后院”起火吧!
*****
难得孩子们不在家,卫孟喜也不用做早饭,多睡了会儿,六点半准时醒来,上个厕所睡回笼觉,一下就睡到九点半。
她跟老陆都是早起习惯了的,哪怕没事,到点也会醒,醒来就起,眼里有活,该干啥干啥,一点也不赖床。但那是两个人睡的时候,身边人一起就睡不住了,现在一个人,她睡得心安理得。
冬天的太阳,透过窗帘照进屋里,卫孟喜眯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这才下楼去洗漱。中途顺便去看了看电话机,没有未接来电,说明屿罗村的情况尚且在可控范围内。
这才去外面的早点摊上买个鸡蛋灌饼,再自己泡杯高钙奶粉,一边吃一边看今天的报纸。
这几天省里最大的新闻就是老陆获奖的事,是从人民日报上转载来的,说是他是目前该煤炭行业最高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但不知道是出于保密还是老陆实在太低调,居然一张他本人的照片都没有,只有一张金水煤矿领导班子开会的现场照,还恰巧避开了老陆的脸。
这照片拍的,要不是知道他不喜欢高调,卫孟喜都有点生气了,大功臣连露脸的资格都没有,欺负老陆不会说话嘛。
卫孟喜一边埋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还把报纸平平整整贴到电视机后面的墙上,那里贴的都是他们一家子的“军功章”。
中途,韦向南还来了一次,见她怡然自得的吃早餐,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疑惑道:“解决好了?”
卫孟喜摇头,“还没,但应该快了。”
韦向南年纪已经四十了,一直以来身体底子就不是很壮实,这又是头胎,妊娠反应不是一般大,前几天只是闻不得汽油味,现在已经发展到连猪油香油凡是带“油”的,她都受不了。
一吐,就一定要吐到一干二净吐出苦胆水为止,甚至有两次已经吐到出血丝了,卫孟喜从没见过妊娠反应这么严重的,硬把她拉到医院,可大夫也说不出具体的缘由,只能说妊娠反应的强度和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人就是要严重些。
可卫孟喜觉得,这已经不是“严重一些”的问题了,韦向南的状况是真的很严重,才几天呢,人已经瘦得都快脱相了。
她身边见过这么多怀孕的女性,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一个是这么严重的,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韦向南这一胎怕是要够呛。
但这种话,在已然大龄且渴望孩子的小两口面前,似乎又有点过于残忍了,所以她只是让柳迎春多留意一下韦向南,自己也催着她按时检查,就是工作也尽量不让她进卤肉厂闻油烟味,只在家里办公就行。
反正这段时间她有空,要批什么条子,让大家来找她就是,韦向南的工作里除了专业财务这一块,她都能干。
此时,卫孟喜赶紧将她让到沙发上坐,“想吃啥?我给你做。”
韦向南虚弱的摇摇头,她啥都不想吃,就想静静的坐着,坐一会儿能行,但躺着就不行,躺着就是天旋地转,吐得更严重。
卫孟喜想了想,从脑海里的卫家菜谱里调出一个食疗方,叫清蒸竹茹鲤鱼,原文就是此方能缓解孕吐,但鱼……会不会加重恶心呕吐?再者孕妇能吃这两样东西吗,她拿不准,打算先去问问大夫,能吃的话晚上给她蒸一条送过去。
正想着,电话响了,她以为是安华打来的,赶紧接起来,谁知却是侯烨的声音。
“厂房扩建已经完成了,你是否要来检验一下?”
卫孟喜想也不想,“不用,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
主要是,现在文具厂步上正轨以后,她的重心就不在那边了,当务之急是矿泉水厂。
“那你就不好奇这两个月咱们厂订单完成情况吗?”侯烨很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劳苦功高”。
原来,广交会结束之后,庆功宴上统计的订单还不是最终的,因为接下来两个多月,得益于他那些无处不在的小广告,每天都还能陆陆续续接到很多单子,目前的单子已经排到明年年底了……这还是在不增加国内常规订单的基础上,要是连常规订单算上,至少得排到后年年中。
所以,扩大产能是必须的,他最近就在深市忙着盖新的厂房,忙着采购设备和招工,现在工人规模已经达到三百多人了!
这卫大姐怎么不夸夸他呢?侯烨有点疑惑,他自觉这段时间还是很卖力的。
不过,扩大规模不夸他,那——“我们现在的订单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的话,应该能提前至少三个月完成所有订单。”
你应该夸我了吧?
果然,卫孟喜来了兴趣,“哦?完成的都交付了吗?”
“交付了,对方很满意,都说没想到我们的生产能力这么强,等这批货销出去还要再继续找我们合作,这就是效率,就是品牌的力量。”
卫孟喜憋笑,虽然广告是没少打,但她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品牌的力量,万里文具厂还没真正形成一个可信赖的、响当当的品牌,目前只能说有一定名气,而这个名气,也是广告效应催生的。
如果哪一天,央视的广告停了,那这种名气就会在短时间内像气球一样瘪下去。
卫孟喜十分清楚这种后果,所以现在依然每年在广告上花不少钱,慈善事业依然没停。
当然,资助残联基金会,即使没有广告带来的压力和舆论的监督,她也会继续下去的,就是她不继续,侯烨也一定会继续。这是俩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至少在他们变成真正的“资本家”之前,这种默契都不会丢失。
“表现不错,距离你报仇又近了一步,好好保持,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就过去看看,请你吃你最爱的蒜蓉烤生蚝。”
侯烨脸一红,“你!”
庆功宴那天晚上喝醉了之后,据严彩霞说,他一直哭着嚷着闹着要去吃蒜蓉烤生蚝,说那个是补肾壮阳的……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补肾壮阳啊?这不是他自己承认自己“不行”嘛!
虽然他至今不愿承认自己说过那种话,但严彩霞言之凿凿,并拉来卫孟喜作证,说老板也听见了的巴拉巴拉,以至于侯烨至今还抬不起头来。
卫孟喜大笑,笑着笑着,心里也有点酸酸的。
其实,那天晚上,他确实喝醉了,也确实是闹着要吃东西,但是叉烧,不是什么蒜蓉烤生蚝。
因为这小土鳖哭兮兮的说,侯爱玲骂他,生他还不如生块叉烧。
就算是在没有网络传播,也没有这种在这种语境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不是好话,可这傻子,居然还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以后越想越委屈,喝酒发癫说要去吃叉烧……于是,卫孟喜和严彩霞就故意骗他,说了个不堪回首的,主要是不想让他真想起这个事。
没有爸爸妈妈爱也没事,毕竟他还有这么多朋友,他还有一颗不算很聪明也不算很笨的脑袋瓜子,总有一个地方能容下他的。
聊完,又简单的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的账目,利润十分可观,卫孟喜的心情也好多了。
刚挂掉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这一次是黎安华。
他用按捺不住的喜悦声音说:“老板老板,真闹起来了!”
“好,你稳住,我这就去找人。”
*****
且说罗秀这边,头天晚上,卫孟喜扔下自己底牌就走了,可他却被气得够呛,心里把卫孟喜骂得狗血淋头,他千方百计阻拦,只是想要讹一笔补偿金吗?
他要的是以后的分红,如果这事真能成的话,他都想好要把户口迁回屿罗村了。虽然,这事难度很大,老丈人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很多老部下和门生都还在市里区里的重要实权部门,他自己余威尚在,他要是敢把户口迁出去,说不定要好一通收拾。
主要是现在孩子跟着老婆姓,也就是随了丈人的姓,到时候他要是迁回去的话,孩子的户口随谁?为了多得点分红,他自然是愿意孩子跟他姓的,可在老丈人看来,这就是起了异心,别人是三代还宗,他这就急着还宗了?
到时候,不用任何人出手,老丈人也会让他知道厉害的。
他这心里纠结了一晚上,好容易迷迷糊糊眯了会儿,天刚亮呢,门就被人砰砰砰砸响了。
是的,是砸响,不是拍响。
而门口站着的,正是屿罗村几个相熟的村民,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就被人兜头泼了一脸的大粪,顺带连累祖宗十八代被问候一遍又一遍。
直到半小时后,他才搞清楚,原来大家是来质问去年卖水源的事,为什么他要自己私吞掉五万块。
村民们认定的事情,哪怕他再怎么解释,哪怕他赌咒发誓,他们也不会信,只会觉得他巧舌如簧。
最后,为了摆脱嫌疑,他不得不拿出更大的经济诱惑,跟这些只顾眼前利益的无知农民说细水长流拿分红,那是没用的,他干脆甩出昨晚谈判的两百万炸弹,心想这下你们该感谢我了,要不是我给你们出谋划策,卫老板会妥协吗?
可他不说两百万还好,一说,群情更加激奋。
所有人对他都是拳打脚踢,也顾不上一身一头的大粪了,直接往死里打,口口声声说他贪污了一百万!
罗秀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最后,村民们骂骂咧咧,闹着以后村里的事不需要他这“外人”插手,他们要自己当家做主,要自己去跟水厂老板谈判。
罗秀一时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黎安华和卫孟喜就适时的出现在村子里,亲自跟全体村民谈判了。
他想阻拦,也要赶得上才行,就是赶上了,村民也要肯信他的话才行,就是信了,卫孟喜这次也要把他搞黄,这叫啥,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两百万不要,还想再讹一笔,那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卫孟喜的谈判方式也有点不一样,她跟村民代表谈,但不是村里推出三名代表,而是她必须要求,要区里和街道办的,拿上花名册,直接来找村民,挨家挨户的推选代表,每个户口本上推举出一个代表,如果是大家庭则由大家长来,如果是单人户,那就单人来,最后集齐了四十多个代表,这才当着第三方的面公开谈判。
是的,她不仅让黎安华使了一招挑拨离间,从内部瓦解罗秀与村民之间的相互信任,还亲自出马,请到了区政府和街道办的领导……不为别的,她就是要证明自己这次谈判是公平公正公开的,不是见不得人的私底下交易。
区政府和街道办那是不用说,早就对她的名讳如雷贯耳,当时她的饭店开业那盛况,大家都知道原来省里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卫孟喜女士,已经在他们区里扎根了。
当听说她要在城南区继续投资兴建一个矿泉水厂,甭管条件成不成熟,区里都十分重视,立即出动一位常务副区长和招商局局长,带队亲临。
开玩笑,这年代,招商引资有多难,这还用说吗?又不是二十年后随便出个项目都有开发商送钱,现在的有钱人没那么多,也没那么傻,想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买单,那绝对得是一个可行的,很能赚钱的项目才行。
可要是真能赚钱,又有谁会放着不去呢?
于是,像石兰省这样的内陆山区省份,就出现一种恶性循环:政府招不到商,接待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大客商住进来过了,可同时本身也没什么值得投资的项目,营商环境也不好,所以更加招不到商。
现在,大名鼎鼎的卫老板就要在城南区投资建厂了,不需要他们费一兵一卒,不需要他们费任何口舌,人家连地点都选好了,也不需要你去出面做村民动员工作,她自己去做,只是恳请你当天去见证一下……还有这么好招的商吗?
说不定,有她的带动,其他投资商也能看到城南区的投资价值呢?
所以,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除了出动众多人马,还请到了省报的记者,这场盛事一定要好好报道一下,证明城南区真的在为招商引资工作呕心沥血。
当然,除了他们,卫孟喜还请到另一批第三方,就是接待处姚处长以及正在接待处疗养的一位老首长,就是开业那天带头来吃席的那位刘姓老人。
她本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要是不成的话就去请王老,最近王老也在书城市。接待处这位,毕竟自己跟人家非亲非故的,谁知她在煤嫂中的口碑居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帮了她一把,老领导听说她的困难之后,主动说想来“看看热闹”。
其实,有姚处长的陪同,即使没有任何人介绍他,城南区的也知道他才是今天最终坐镇的!
所以,有多方见证人的瞩目下,卫孟喜就跟三四十个村民代表好好的谈了谈,一开始肯定是先肯定一下村民们的淳朴善良,他们这么多年为国家为社会所做的贡献,然后第二步就是她建设水厂的原因,自然是情怀,是心甘情愿做大自然的搬运工,是想让更多的人都能喝上纯净甘甜的矿泉水。
七弯八绕说了一堆,终于来到大家都想听的环节,那就是怎么补偿村民。
卫孟喜给出两个方案,要么一次性补偿三百万,其中两百万分配到每一个村民手中,用以弥补因水厂而不能喷洒农药化肥而导致的农作物减产问题……乍一听农作物减产,农民是不是要饿肚子了,但其实这里的人口数本来就很少,两百万按人头分到的钱,种地种三辈子也赚不到。
况且,里头的村民压根就没几个以农业种植为生的,自从搬迁下来以后,以前的土地都荒废了,野草都三米高了。
大家眼珠子一动,就能把账算明白,她确实已经很厚道了。
“四十万成立一个长寿山基金会,用来帮扶屿罗村未来可能因为疾病、意外等原因返贫的村民,这样就能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健健康康最好,要真生了病,也不用怕,一定额度内咱们有基金会负责。”
卫孟喜见村民们神色松动,心里也就松口气,“这笔钱虽然没直接分到大家头上,但谁都可以用,又谁都不能乱用。”
众人神色继续动容,不错,是这个道理,人都有生老病死的时候,如果连生老病死的后顾之忧都帮他们解决了,还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呢?
“三十万用来奖励村里的长寿老人们,我知道现在咱们屿罗村一共有4位百岁以上老人,有22位八十岁到九十九岁之间的老人,老太太老爷子们,你们不是儿女子孙的负担,你们是我们的福气,是我们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这几句铿锵有力,台下立马响起热烈的掌声。
“长寿老人越多,说明咱们国家政策越好,老百姓日子越幸福,医疗水平越先进,这是一笔用金钱买不到的财富,我说的对不对?”
“对!”众人再次鼓掌。
卫孟喜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掌声平息,这才大声道:“所以,这三十万,我打算用来为长寿老人们兴建长寿养老院,建立免费医疗、免费体检、免费养生保健等工作。”
众人赞同,因为谁家都有老人,就是目前没有,以后也会有,就是自家没有,沾亲带故的亲戚也有,这是让所有人都间接或者直接受益的举措,谁又会不同意呢?
“最后三十万,则是用来改善屿罗村公共基础设施,拓宽道路、种植绿化、另辟水源等,我希望每一位村民都能享受到便捷的交通,出门就能坐上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能享受鸟语花香绿树成荫的生活环境,能喝上纯净甘甜的山泉水……这些,是实实在在能花在所有人头上的。”
这下,别说村民们满意,就是台上的领导和姚处长老干部都满意了,这个小女同志,为人厚道,也有想法。
最后,这笔暂时不能发到每一个人手里的一百万,为了防止监守自盗,她建议去银行开一个监管账户,让村民、企业和当地政府共同监管,每动里头的一分钱都需要三方同时签字,这个提议很公平,得到三方的认同。
是啊,光水厂和村民,他们都互相提防对方,不行。
可有了一个中立的第三方,不就双方都放心了吗?
黎安华和韦向南也在台下,他们见所有代表和与会领导都在点头,没有一个说不同意的,甚至看着老板的目光里还充满了感激……心里就知道,老板这多出来的一百万是“多”对了,不仅能给罗秀扣个屎盆子,又能博个好名声,同时也是在为将来的矿泉水厂铺路。
第一笔三十万,虽然名义上是奖励长寿老人的,可扬的名不正是“长寿山”三个字吗?长寿老人越多越长寿,不越是证明自家矿泉水名副其实的“延年益寿”吗?这里的长寿老人们,就是一块金字招牌,活招牌!
保护自己的金字招牌,没毛病。
第二笔三十万,用来修建完善公共基础设施,路宽了,不正好方便拉水的货车进出吗?植树造林多了,地下水更丰富,不就能保证开采量和开采年限了吗?
说来说去,钱花出去了,好名声得了,村民满意了,该铺的路也铺了……俩人对视一眼,悄悄在心里说:卫老板啊,真不是一般人。
她每做一件事,好像都是闲庭漫步,但其实都是深思熟虑。
没有人知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使了多少力!
忽然,罗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现场,他从人群里插进一句话——“卫老板,那第二个方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