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亲爱的哥哥。
你的来信我们已经收到了, 全家人都很好,请不用担心。
有关你在最后向我提出的那个女孩子的话题, 我很难直接直接和你解释要到底怎么办。
是打坏了她喜欢的东西吗, 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吗?
女孩子生气的理由有很多(这里涂掉了一大段话,只能勉强看清原来写的是喜欢之类的词),总之我希望哥哥能自己找到真正的理由, 如果我不小心猜错了原因,“被你不小心惹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女孩子”说不定会变得更生气,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我想你也许可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问题?身份上的变化会决定我们看待很多事情的方式与其他人不一样, 哥哥。
希望下次的来信能看到她不再生气的好消息。
以及希望你在璃月一切都好。
冬妮娅。
***
——没有任何实质性建议的一封来信呢。
虽然也没真的指望远在至冬国的冬妮娅还能在这种事情上帮自己的忙,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果然还是很让人无奈……达达利亚头一次因为这种事情感到焦头烂额,在此之前要不然是没有能令他生气的对象, 要不然就是生气的对象已经身归于风雪再也不可能生气了。
他大致清楚对方生气的理由和自己冒充尼古拉·雪奈茨维奇有关系,但是会气到这个地步坚持这么久却是他完全没想到的,至于除了神之眼以外她手上还有另外一张堪称无敌的王牌这种事, 达达利亚倒是没觉得特别意外——如果博士费尽心思也要找回去的“宝贝”只是拥有神之眼这种水准,那他真的要怀疑一下第二席的含金量问题了。
如果换做之前,他说不定会直接用这件事情反过来让她乖乖听话,毕竟他们两个最初结成所谓的同盟就是因为都想对博士出手,这种情报一旦送回至冬国下次来的真的就有可能是博士本尊了,但是现在嘛……
他只是还没搞清楚生气的原因也只是想让她快点消气,不是想让自己死得快一点。
只是想到这里的达达利亚, 非但没有找到任何突破的头绪, 反而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在打结。
……不对劲。
达达利亚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缺少和她有关的关键性情报,一些同样能说服自己去做出某些决定的关键性情报——即使这个所谓的关键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这是接下来破局的真正中心所在。
他走到门口, 随便抓了个路过的愚人众问道:“尼古拉·雪奈茨维奇在哪儿。”
没过一会, 回来递交任务报告的沙威再一次看到执行官大人用那个令他瞳孔地震的姿势牢牢锁喉勾住尼古拉的脖子,把他无比强硬的往楼上拽。
沙威:“……”
他发誓,接下来再看到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可怕了!
***
被抓紧办公室的尼古拉同样也是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他当然是担心的:这段日子公子大人用他的身份去和小黛见面这种事情他很清楚,他问了很多细节问题就是为了避免自己会在交流的时候暴露身份细节,所以他现在更多的是在担心小黛会不会一不小心说露什么糟糕的东西,她的那些言论他和卡佳听一听也就算了,若是被执行官大人当做背叛前夕的最后疯狂……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执行官只是沉着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坐了下来,抱着手臂盯着眼前站姿僵硬的尼古拉,干巴巴的问道:“你和她是一起长大的?”
尼古拉心里悚然一惊,立刻回答道:“是的,公子大人。”
不知为何,公子大人原本就略显阴沉的脸色听完后显得愈发别扭。
“……你们都是在壁炉之家长大的?”达达利亚的目光落向桌面,尼古拉自然没有胆子偷偷去看,但是他听着达达利亚念出来的那些东西,心脏还是跟着越来越冷。
——那是斯黛拉在壁炉之家留下来的基础档案。
执行官冷着脸又问:“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偶然在外面捡到的孩子。”
“……是的,公子大人。”尼古拉的声带被前所未有的压抑与不甘死死压住,发出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滞涩。
斯黛拉这样来历不明的孩子,其实在壁炉之家也算得上外来者,她会打破一些已经稳定的平衡,分走一部分属于其他孩子的资源,若是不出意外,她的童年本该在排挤和冷暴力之下度过,公子大人会说这样一句话也是预料之中。
可卡佳很疼爱她,非常疼爱她——这种态度并非不能理解,在那种地方,所有人的玩具都是一样的,他们平等的拥有共享的一切,只有斯黛拉是全身全心依靠她才能活下去的孩子。
那是只属于卡佳的宝物。
那是和壁炉之家的老师们指引所说的其他兄弟姐妹截然不同的、单纯被卡佳自己承认的妹妹。
“这是我的妹妹。”
有关斯黛拉,卡塔琳娜和其他所有人都是这么介绍的。
这是和壁炉之家的其他兄弟姐妹无关的,只属于我的妹妹。
不需要先说明雪奈茨芙娜的身份,不需要考虑同为冰之女皇信徒的身份,她就只是卡塔琳娜最疼爱最宝贝的小妹妹。
但尼古拉不同,尼古拉·雪奈茨维奇并不是那个找到了斯黛拉的人。
他当时只是躲在人群之中好奇看着的无数个孩子之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他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卡塔琳娜一脸兴奋地从外面跑回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分明是极寒的风雪之夜,卡佳却没有穿着自己的外套而是只穿着里面的衣服跑来跑去,那件属于卡塔琳娜的最干净最柔软的大衣被她用来仔细包裹住了一个孩子,只露出一个头顶的发旋。
她那么轻,那么小,就连卡塔琳娜这样的孩子都能抱得住。
尼古拉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
在那个印象中连屋内烛火也显得无比黯淡的无月之夜,卡塔琳娜却从外面带回了一颗最耀眼的星星。
那颗星星不认识任何人,于是卡佳最先成为了她的姐姐;
又因为卡佳觉得只有姐姐实在是不太够,所以尼古拉被卡佳毫不客气地抓过来,成为了哥哥。
很多事情他无法告诉任何人,包括斯黛拉,包括卡佳,更不用提眼前的执行官,所以只能绞尽脑汁挑选最关键的部分,这期间公子大人屈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未曾停下过,他听着下属结结巴巴地简单描述了自己童年的经历以及和斯黛拉相遇的最初,从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寻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所以说……”
他终于开口,声音却让尼古拉反射性地心脏一紧,险些喘不过气。
“她在乎的不是壁炉之家,只是你们,你和那位……卡塔琳娜。”
尼古拉低下头,不敢回答。
达达利亚手指交叠,若有所思。
这也就难怪了。
如果是一开始认识的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因为这种理由简单粗暴的把她判定为对女皇的不忠叛徒,连带着清理一下她关系网的其他人,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和博士多托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达达利亚也不是那种知道她已经受了不少苦头还要理直气壮地要求她继续心无芥蒂效忠女皇的人。
至于后续的问题,如果能确定这两个愚人众的意义,那么只需要稍微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拿冬妮娅或者托克当玩具和他玩游戏的画面……
嘶。
达达利亚忽然觉得有点牙根发软。
他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忽然绷紧的下颌和喉咙,清了清嗓子,临到最后,他盯着尼古拉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所以在她那里,你是她哥哥?”
“……是的,公子大人。”
他是哥哥。
……他只能是哥哥,也只会是哥哥。
低着头的尼古拉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忽然听见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那就没事情了。”执行官的声音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充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热络和亲近感,尼古拉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拍了拍,力度不大,但是也足够让他的心脏跟着一颤又一颤:“这种重要的事情记得要早些说嘛!”
一个在层岩巨渊附近,一个就在他眼皮子下面。
远倒是不远,档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动,执行官的命令太过耀眼了,在他也还只是个一般愚人众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无聊的嫉妒心对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仍然足够致命。
在正式道歉之前,他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准备。
照理来说,进入某些特殊部队的愚人众名单和履历就会从原来的地方调走,层岩巨渊便是这个范围,而且正巧还是公鸡的直属部队,从他手里调走几个人达达利亚还是有信心的,最麻烦的其实还是被捏在女士那边的名单。
斯黛拉·雪奈茨芙娜的名字,可还在她的手里捏着呢。
***
整理最后的事情花了不少功夫也浪费了不少时间,达达利亚再度乘着夜色来到岩上茶室的时候,并不意外在书房寻到了正在看书的影子。
她的眼神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一种麻木的冷淡。
达达利亚有点心虚的敲了敲窗户,小声叫了一句。
“……小黛?”
我能看见他满脸的小心和不安,我与公子大人相识也算有一段时间,却也从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类似的表情。
他见我没有听见的样子,不敢继续叫也不敢直接进来,只能继续轻轻敲着窗框。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他还来找我的意义是什么,思考与揣摩对与喜好突发奇想的执行官来说早就已经没有了价值,接下来只需要接受命令就好。
只是我打开窗户让达达利亚重新进来,他的态度却有些奇怪的不同。
当我想要低头行礼的时候,他却是先弯下腰,自下而上打量着我的脸色。
我能看见他额间垂落的发丝和抿紧的嘴角,何况这个距离再弯腰就麻烦了,我只能重新站直身子,拉开了和执行官大人的距离。
达达利亚也跟着微微直起来一点,却仍然没有站直身子,他身材高挑,迁就我的身高实在是有点委屈,我耐心等待他的命令,却只看见达达利亚有点局促的挠挠脸颊,没有和之前几次一样想要询问我是否还在生气或是道歉,他只是张了张嘴,然后又重新闭上。
过了一会,他自暴自弃的主动开口:“你不好奇我想做什么吗?”
没什么好问的。
我转开目光,生不出太多情绪:“属下听从命令就好,不敢妄自揣测您的想法。”
达达利亚挠了挠脑袋,发出一声大概可以称为懊恼的咕哝声。
他忽然伸出手按着我坐下,又跟着屈膝蹲在我面前,如此一来他仰起头就能看见我的脸,视线这才算是堪堪拉平。
……这是做什么。
我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直接被他按住了膝盖,重新压了椅子上。
“我有东西想给你。”
达达利亚一直藏在身后的一只手终于绕了过来,那是一份文件,被轻轻放在了我的膝盖上。
他轻咳一声,有点拘谨的解释道:“我把你的档案从壁炉之家调出来放在我这里了,这样一来就算‘博士’想要从这方面开始查也不可能在壁炉之家找到你的痕迹,所以你现在名义上应该算是我的下属,不归女士管辖,放心吧。”
“……我明白了,那么请问您还有什么别的命令么。”
达达利亚眨眨眼,神情愈发无措。
他见我没有其他的回应,干脆主动拆开那份文件从里面抽出来两份直接摆在我的眼前,声音也显得愈发急切:“至于其他的……这是你的哥哥姐姐的档案,我给你组了一只小队,卡塔琳娜和尼古拉的档案,都在这里面。”
“你知道的……”他声音愈发低了,被强压的慌张和不安终于在此刻悉数显现出来,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纸页的边缘,想要把他们直接递到我的眼下,却又一点都不敢动,只是呐呐解释着:“愚人众内部对于一些特殊部队有着特别的要求,现在这支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由你负责……只要你名义上还是我的下属,你可以不用担心有人越过你擅自指挥这几个人。”
“……是吗。”
我抚摸着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可笑。
多无聊啊。
……多讽刺啊。
我小心翼翼,费尽心思。
到头来就只需要几天,几句话就行了。
——可这是卡佳和科利亚的命。
纸张这么薄,这么脆弱,可我只要把这些抱在怀里,很快就能镀上属于我的温度。
我抓住这个了。
我能抓住他们的命了。
他们终于可以不用轻易去死了。
“……谢谢。”
“……真的非常……谢谢您。”
属于自己的档案早就从膝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唯独那几张纸被她死死抱在怀里,明明已经浑身颤抖却还竭力不去弄坏这几张纸,被这样颤抖嘶哑的声音道谢,达达利亚第一次知道手足无措是什么感觉。
“你——”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让她抬起头,他特意蹲下来就是为了不错过接下来的表情和反应,毕竟他最后道歉的话是准备在情绪最温和的时候才说的。
但是这样一来连怎么开口都不知道了。
“你别……”
他的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对方的脸颊,就先被坠落下来的温热惊得一个哆嗦。
你别哭呀……?
达达利亚的手指彻底僵住,连头皮都跟着开始发麻了。
但是那只手他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他听不见哭声,听不见啜泣,又不好直接命令她抬起头,于是僵在半空的手掌试探着向上微微蹭过,小心翼翼用指节碰了碰对方过分湿润的眼角。
这可怎么办啊。
达达利亚被陌生的温度烫得意识混乱神志不清,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懊恼自己带着手套,这期间这双手套不知道接触过多少兵器和鲜血,根本不敢直接去碰她的眼睛。
这几张纸他甚至不用什么心思,只需要简单几句话就能拿到。
可是如果你只是因为这种理由就能哭,那也太脆弱了吧。
……这么脆弱,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什么也护不住,什么都不敢开口。
甚至都已经要气得发疯了,却连对我动手都不敢。
“这两天我不会过来的,我先让你的哥哥过来找你,等到层岩巨渊那边稳定一点,卡塔琳娜我也可以给你调过来了。”再度开口的时候,达达利亚的声音轻柔地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是当看见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看着自己,忽然又觉得声音再温柔一点也完全不是问题。
他没听见回答,只看见对方用力点头,滴落的眼泪在裙摆上晕开大片深色的痕迹。
那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却莫名震得他耳膜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生平第一次,他离开的姿势和心情都算得上落荒而逃。
***
……不太妙。
没能成功跑太远的公子大人略显狼狈的蹲在岩上茶室角落的墙角,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面红耳赤的脸。
而当他注意到捂住脸的这只手正是那只不小心碰到眼泪的那一刻,他连耳朵的温度都要控制不住了。
……真的不太妙啊。
心脏跳动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大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