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科利亚, 来得有些晚了。
这段日子的岩上茶室已经习惯了我晚上出门早上回来的安排,早早就已经关门各自去休息了,考虑到科利亚那脆弱的承受能力, 噗叽和雨荷的花盆早早也跟着搬到了楼下去,没有在他面前直接出现过。
科利亚一向守时偶尔还会早到,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迟到了这么久, 进来的时候也是脚步迟疑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低着脑袋也没有和我打招呼。
这是怎么了?
“科利亚?”我见他在原地停了半天都没过来,这姿势看起来也有点不对劲, 他的身上还带着陌生的新鲜血腥味,我越靠近, 血腥味越浓。
“你不舒服吗?”
他没动,低头轻咳几声后对我摇了摇头。
“之前的临时任务受了些小伤,没关系。”隔着面具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辨认他的情绪,只是这声音听着也不对劲, 第一个字音就让我反射性皱眉:“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
他摸摸喉咙,又咳了几声。
“之前打斗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喉咙,没事的。”
愚人众任务繁多, 他平日里的磕磕碰碰也就算了, 伤到脖子这种关键部位还是让我吓了一跳:“什么任务这么着急啊?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任务等到晚上我们一起?我在旁边盯着些总比你一个人过去好……算了, 你把面具和兜帽摘下来, 我先看看你的脖子上的伤。”
我看他磨磨蹭蹭没有动干脆自己上手, 只是刚刚伸过去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稳稳地停在了面具的一段距离之外, 我下意识挣了一下, 没挣脱开。
“科利亚?”
我伸出另一只手,同样也被他抓住了。
“……科利亚!”
但是科利亚抓着我的手对我摇摇头,哑着嗓子解释道:“我的那些同僚白天看到我受伤了,如果隔一晚上就好了,明天不太好和他们解释。”
“看看也不行?”我皱眉,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那好吧。
“其他地方呢?”我又问。
“什么?”
他慢吞吞地答着,今天所有的反应似乎都比平时慢了半拍,声音听着也是有气无力,让我有点担心是不是除了受伤之外也中毒了。
我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其他地方的伤口呢。”
债务处理人的衣服能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我除了能闻到房间里新鲜弥漫的血腥味以外也看不出来哪里受伤,这衣服完好无损,他站着动也不动,我视野范围内上下仔细打量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一双手还被他抓着,抽也抽不回来,干脆往前一伸直接摸上他的胸口位置。
“……”
科利亚毫不意外的一僵,“小黛……?”
“别动。”
他的肌肉绷得很紧,手指按压过的地方都是硬邦邦的,但是仍然乖乖站在原地没有乱动,在我去检查他腰上有没有问题,他甚至很配合的抬起胳膊让我靠得近了一点。
太配合了,配合的让我觉得他是在心虚。
“……你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对吧?”
之前有一次他被人偷袭胸口被人横擦了一刀,说是没什么事情但是血腥味还是很明显,债务处理人的深色衣服本就不好检查伤口,我当时就想直接帮他治疗——只是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服,科利亚就犹如被当街调戏的良家少男般惊恐万状,迅速用双臂捂住胸口当场和我拉开五米距离,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和我结结巴巴地强调起来小黛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摸人家的胸呢!
……老实说,科利亚的那个反应让我觉得不扒了他的衣服都有点对不起当时的气氛画面。
这一次倒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这么听话了,我趁机飞快检查了一遍胸口和他的腰,还好,能摸到的除了衣服的纹路以外没有类似纱布包扎的触感,看起来内脏和一些致命部位应该没受伤;至于其他的地方,既然能在璃月港这种地方悄无声息来到岩上茶室,想来就算是腿上受伤也影响不大。
只是现在的科利亚实在是有点乖巧过头了,通常来讲同样一件事情他前后反差越大代表他心虚的程度越高,我忽然想起另一种可能,不由得心生警惕:“……你应该没有为了避免被我检查出来没给自己包扎吧?”
“……怎么会。”呆愣许久的科利亚轻咳几声,听着愈发虚弱委屈:“先前的任务遇到了一点小爆炸,内脏可能被震到了,不过还好,养一阵子也就缓过来了。”
内脏!!!
我吓了一跳:“这种事情怎么不早点说!?”只是还没等我说完下一句话,科利亚整个人忽然向下把重心移到了我手上,毫无防备的直接冲着我的方向栽了下来——他这身板看着高挑清瘦,说到底却也是实打实骨架高大肌肉紧实的成年男性,我手忙脚乱接住科利亚把他按在椅子上,看着他脑袋在我面前耷拉了下来,怏怏道:“疼。”
科利亚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倒也看不出来是哪里不舒服。
“……腿也被伤到了。”他沙哑的声音莫名多了些软绵绵的委屈,我看着在我旁边伸开的一双长腿,没什么怜悯心地直接踢了一脚:“还能爬岩上茶室的二楼说明死不了,腿伸的远点,就这么点地方我要出不去了。”
他没有说话,一双支在我旁边的长腿倒是很乖巧的收了回去,我低头看着他的鞋尖踩着我的影子,我之前扶着他坐下后一直没有动过位置,此刻距离近得我转身步子都迈不开,抬起的腿别说越过去,倒是先能碰到他的膝盖。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科利亚平时是这种性子吗?
“你的邪眼呢?”
科利亚在腰上摸了摸,拿出来他的邪眼直接放在了我的手上。
的确是之前那个……我摩挲一下边缘处,之前战斗的划痕还在,内里蕴藏的能量也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差别。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我盯着他始终没有摘下面具的脸,捏住了手里的邪眼。
——科利亚的邪眼在离开我后没有被发动过,他是怎么在战斗中受伤的?
正如神之眼的拥有者习惯性依赖元素力,被分配了邪眼的愚人众同样如此;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科利亚自身实力毋庸置疑,谁能让他在不发动邪眼的前提就受伤?
“……之前和执行官大人比试了一下。”科利亚忽然又咳嗽起来,声音听着愈发脆弱可怜:“说是只是简单切磋,我没什么防备,然后就……”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达达利亚不是水属性的神之眼么?”
科利亚似乎也很疑惑:“的确是水属性的神之眼没错,但是他手里还有一份用草元素凝结的藤蔓,不知道怎么回事,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总觉得有股奇怪的鱼腥味……”
我:“……”
我转开了目光。
可科利亚似乎还有疑问,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小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是的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所以你不用再说了。”
之前捆鱼的藤蔓,我的确……忘了掩饰一些小细节。
咳。
情况特殊,不能怪我。
科利亚乖乖的不再说话,只是他的咳嗽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我听着他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愈发心虚。
“那个、科利亚……?”
他不说话,只是弓起的背脊被咳嗽震得一颤一颤,看起来分外单薄又可怜。
我期期艾艾地凑上去,小心翼翼拍拍他颤抖的后背:“科利亚?……科利亚哥哥?”
不知为何,他的咳嗽声非但没有被安抚成功的意思,反而好像快要有点上不来气的感觉。
“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吧?”我继续轻轻拍抚他的后背,感觉颤动终于平息了一点,“后厨还有一小锅鱼汤在炉火上温着呢,本来准备任务结束回来喝,要不然你先喝了然后在我这儿歇一会吧,今天晚上的任务我去就好了。”
他咳嗽声缓了缓,强撑着准备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我扶住他的胸口,这一次的科利亚也没有闪躲更没有直接僵住,我稍微用了些力气,掌心下的心跳的确是不是健康有力的震动幅度,而搀扶时靠近的距离也足够我辨认他身上的气息——除了那股已经习惯的新鲜血腥味以外,的确是他本人没有错。
“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摇摇头,“说起来,你记不记得我们这次的任务地点在哪里?”
“小黛你在说什么?”
科利亚的声音满是茫然,疑惑反问道:“这次的任务情报不是你先掌握的吗,然后说好了等我来了再商量去不去。”
“……那是我记错了吧。”
我按着科利亚的肩膀在我的床铺上坐下来的时候,他反射性跳起来迅速拉开距离的惊恐动作终于让我找到了一点久违的安心感,只是这个非常避讳的态度同样让我开始觉得不爽:“做什么,我的床上有什么问题吗,这么嫌弃?”
科利亚的第一句话被一串激烈的咳嗽声压住了,他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今晚格外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怒气:“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坐在这里呢!”他模糊吞回一个音节,好像是男人?
干什么啊——
“我亲爱的科利亚哥哥——”我看着他浑身僵硬的样子,慢吞吞的和他提起了一个被不小心忽略至今的事实:“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以来你和我联系的这间房间,以普遍理性而论,应该被叫做我的卧室。”
“……”
科利亚已经彻底僵住了。
“到现在才注意到这种没用的细节会不会太晚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时候大家都睡一张床,之前卡佳和你回忆的时候也没看你反应这么大。”
“那难道不是——”他险之又险的吞回去什么关键发言,我耐心等着他的后半句话,却只听见科利亚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那不是因为我们在‘壁炉之家’嘛……大家都是小孩子关系不大,而且卡佳不是在层岩巨渊那边执行任务么?你什么时候遇到她了?”
我看着他,声音、语气、内容,都没有错。
……唔,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对他笑笑,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
“最近事情太多了嘛,我不小心记错了。”
我拿上他的邪眼准备出门,科利亚没有阻止,只是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要出去?”
“再怎么说任务总是要做的呀。”我没好气地回答道,“愚人众难道会因为你被执行官打了一顿就不让你继续工作吗?今天晚上的情报工作我先帮你处理了,你喝了鱼汤后好好睡一觉就是了,就是记得别睡过头可以吗,科利亚哥哥?”
“我什么时候被岩上茶室的人发现过?凌晨四点之前离开,我记得的。”
“……”
他知道一切,但我仍然不安。
“科利亚。”临走前我还是重新绕回他的面前,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伸手绕过他的腰肢,直接贴上去,拉进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说,好吗?我们是家人……我不希望连你也有事情瞒着我。”
“啊……嗯,我知道的。”
他的手在我身后举了好一会才缓缓落下,宽大的手掌慢慢贴上我的后背,我等待片刻,那双手始终安安静静地贴在背上,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打算。
我听见他沙哑的承诺在我头顶响起。
“放心吧,小黛。”
***
她松开了手臂,退出了这个拥抱,身影融入窗外的夜色之中。
屋内的债务处理人摘掉了自己的面具和兜帽,露出执行官发丝凌乱颧骨微红的一张脸。
达达利亚咳嗽几声,终于有空端起水杯喝一口顺顺气。
为了防止被发现,他对自己下手稍微重了一点,咳嗽和对于自己身体状态的描述都是半点不掺假——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必要的。
被她反复试探的感觉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只是被接受之后的结果却也远没有自己预期的愉快,从壁炉之家出身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有她会这么毫无防备地亲近自己毫无血缘的“家人”?
达达利亚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冷着脸在原地转了几圈。
她是不是说过还给她的“哥哥”准备了鱼汤?
执行官大人面无表情地大步来到后厨,砂锅里的确温着一碗奶白色的鱼汤,做法并不是至冬常见的做法,但是调味却是在璃月做法的基础上极大程度照顾到了至冬人的舌头,碗里的鱼肉已经全都被细心剔去了所有鱼刺,食客完全不需要担心尖刺入喉的威胁,只需要放心大胆的享受美味即可。
达达利亚盯着汤碗,忽然冷笑一声。
毫不客气地把准备好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达达利亚转身回屋,死死盯着屋内那张被热情介绍过的烟霞云梦榻,脸色格外阴沉。
他上前一步想要在床边坐下,结果一抬腿看见自己身上属于债务处理人的的衣服,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迅速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