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普遍理性而论, 钟离先生如果不考虑花钱的问题,那么他的确是完美的。
且不说姿容端美鹤骨松姿这种显而易见的外貌条件,至高无上的地位非但没有带来目中无人的傲慢和颐指气使, 反而在漫长岁月中为他温养出磐岩般沉稳内敛的气质,有着老学究也不得不为之拜服的渊博学识, 却没有穷酸腐儒身上最常见的做作刻薄。
见识过钟离先生心平气和地和人讨论岩王帝君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成分是后人杜撰、又有多少是现场延伸的阅读理解, 最后讨论无果后被人单方面宣布他就是错的,钟离往往也不见什么恼怒情绪,最多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的画面后,倒也能隐约理解,为何璃月港有关岩王帝君的传说那么多、有关他凡人姿态的故事也不少,偏偏这么个标准模板就站在那儿, 还是有那么多人不会把两者联想到一起去。
也许就像先生经常说的那样,“岩王帝君当初可能也没想太多”, 但是接着这句话的往往也都是“你了解岩王爷还是我了解岩王爷”,要把这样一位喜欢街头散步赏花遛鸟的闲人和他们为之津津乐道的热血传说故事主角联想到一起去,的确是多少有点难为那些恨不得把岩王帝君吹到天上去的学究。
综上所述,如果只是说和钟离先生聊天, 那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情。
……但是,大前提是我们只说这件事。
也许是上次的三套首饰让先生稍微认清了一点“我很穷,胡堂主也很穷, 我们两个加一起都穷”的残酷事实, 后续的这段日子他再找我出去也就不再去光顾明星斋或者万有铺子之类的地方, 只是说书茶摊和街头小吃这种地方再怎么讲究的确花费不多,次数多了, 最后加起来的数字也还是很可观的。
——看到这个月账单的我, 选择把这张纸团起来塞到噗叽的嘴里让史莱姆消化掉。
“逃避事实也没有用哦小老板。”楚仪毫不留情地把我从骗骗花的叶子下面拽出来, 并把另外一份墨迹新鲜的账单放在我面前,认认真真的强调:“您必须要考虑多赚点钱了,不然下个月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没钱了,不赚了,要不你把我卖了吧。”
我颓丧道。
楚仪神色悲悯,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怎么了!”我怒道:“这种时候就不要嫌弃你的老板了吧!好歹我当年也是很值钱的!”
“老板,你要是坚持这么说下次我会记得做个非卖品的牌子放在你桌上的。”楚仪最后收起了那份还没来得及被我二度销毁的账单,认真叮嘱我晚饭放在桌上了记得吃后,就非常冷酷无情的走掉了。
嘤。
都是叛徒。
雨荷重新放下叶子,把我卷起来哄孩子一样摇来摇去。
它最近已经不怎么局限在花盆里了,草元素滋养下变得日益宽阔的叶片厚实又凉快,正好最近已经是初夏,感觉今天晚上把这里当吊床睡也挺好。
“雨荷啊,朕的爱妃——”我拍打着骗骗花的脑袋,对着它开始嘤嘤哀叫起来:“朕真的没有钱了啊爱妃,朕擅长赚钱的法子都在璃月律法上写着呢完全用不了啊……你出骗骗花蜜养朕吧,要不然你把朕卖了我拿买家的钱养你和噗叽吧。”
骗骗花原本温柔摇晃的叶片停顿一瞬,似乎很想把自己婴儿摇篮摇晃的速度直接换成过山车。
就算被这么催着说没有钱啊——
我也没有办法!
虽然啊!看起来给自己起了阿卡姆这种听起来很炫酷名字,搞了貌似非常有搞头的委托设定!但是想也知道不可能轮到岩上茶室啦!
谁会!去找!茶馆老板!作委托啊!
……等等。
我一翻身从雨荷的叶子上跳下来,回忆过往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当时岩上茶室之所以能这么痛快地落到我手里,就是因为北国银行前来追债然后才换了老板。
然后璃月律法管了那么多事情,但是好像真的没管过北国银行的追债行为诶。
说到追债人的话——
我好像还真的知道可以找谁问问情况。
***
“你要和我一起工作!?”
被我用了点小手段叫过来的科利亚一脸愕然地听完我的请求,想也不想的迅速摇头。
方法并不难,香膏带着科利亚的气息,一点追踪显形的小技巧加上稻妻阴阳术法所做的简易式神人偶,和某个讨厌的中二矮子打赌输了以后教我的小技巧——如果不是这一次发现我的人脉关系根本不能直接联系科利亚我都想不起来我还有会这玩意。
好歹失败了一两次后折腾出来了差不多能用的,也许因为用的东西不是那么常规,所以科利亚过来的时候一脸掩饰不住的慌张焦急,估计是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才想办法跑过来的。
“这是北国银行的工作,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又没说要你做什么,我就是跟着你一起去顺便赚点外快。”我端正坐好,努力摆出自己最无辜乖巧的态度:“我只收多出来的那份利息就行,肯定让你带着完整的账目回去。”
“这不是关键!”科利亚揉着额头,一脸头痛:“你连刀都没碰过,追债的工作又不单单只是财务方面,若是遇到大麻烦我保护不了你怎么办?”
我举手:“我有神之眼。”
科利亚的额角青筋在突突直跳:“这不是你有没有神之眼的问题……是这份工作的危险程度根本不能让你搀和进来的问题,我怎么可能让我——”他声音一僵,硬生生转了自己的话音停下了马上脱口而出的话。
“科利亚?”
他没有回答我,我看着他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最后垮下肩膀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再次开口时已经是竭力把语气放到最软:“……你不是不喜欢愚人众的大多数工作吗?你若是跟着我一起肯定会被发现的,你现在这个茶室就是不错的地方,在这儿好好呆着就行了小黛。”
“……真的不让我去哦。”
科利亚毫不犹豫地飞快点头。
我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那我去找卡佳,她肯定同意我加入她的队伍去层岩巨渊……”
“……”
科利亚伸手揪住了我的衣领,默不作声地把我拎了回去。
“科利亚?”
他僵着脸,许久不说话。
我凑上去,举着满是朱红批注赤字的账单挡在眼睛下面,让他看见我可怜巴巴的眼神,“……科利亚哥哥……如果我破产了,在璃月无依无靠的,所以到时候只能从北国银行借钱,但是你知道我的,这种情况我大概率是还不上的哦,你也不想亲自来和我追债的对吧,对吧对吧?”
“……”
科利亚长叹一口气。
“……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这里接你。”
好耶!!!
***
——和科利亚一起出外勤工作,倒是比我想象的轻松愉快。
首先他不会像达达利亚抓着我到处乱跑,其次他不会像达达利亚抓着我到处乱跑。
啧,其实我也就这么点要求,偏偏某些人好像真的就做不到。
而且还让我很有兴趣的一点,是北国银行的追债范围,当真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
债务处理人一般都是独来独往,而到了这个级别一般都会配发高等级的邪眼提升战力,若是壁炉之家出身的孩子自小就接受特殊训练,那么和一般神之眼的拥有者有着一战之力也并非不可能——这也是我百般央求后科利亚敢带着我执行任务的主要原因。
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也很方便帮我隐瞒存在。
愚人众的债务其实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局限在财产纠葛方面,他们的追债行为与其说是债务处理,不如说是一种另类而残酷的施压手段——因为工作的特殊性,科利亚往往只会在晚上来找我,而且也都是他确定好没有问题的对象才会带我过去,除去他需要带走的债务部分,余下的一点点倒也足够我拿去“填补家用”。
顺带一提,愚人众出身的家人,他们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在我表现出一点阴暗面的时候就惊恐尖叫着和我说人间还有真情在做人不要想不开;比如说科利亚就只会很欣慰的摸摸我的头,感慨他们终于不用时常提心吊胆,担心我一个人落单的话被人弄死可怎么办。
科利亚拿到了多余的情报回去可以升职加薪,我拿到了他债务范围之外的佣金成功闪避了破产的结局,完美。
只是,随着他任务对象的重要程度渐渐提高,我也跟着稍微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也有愚人众内部需要处理的对象诶。”
“嗯,只是这些都是少数,需要我们这个级别的出手处理,往往也就代表着他的上级放弃他了……原因有很多吧,可能是背叛了女皇,也可能只是利益矛盾,更甚者可能只是挡了某些大人物的路被当做挡箭牌扔出来用了,谁知道呢。”
仍然戴着面具的债务处理人擦了擦脸上飞溅的血沫,他们只需要执行任务就可以了,倒也不需要思考太多东西。
“至于这个。”我难得听见科利亚用嘲讽的语气评价什么人,这倒是第一次。“买走了我们之中几个人的名单以为就能策反成功了,结果惹恼了上面的,干脆直接处理了。”
“小黛?”他见我站的离他实在是太远,便跟着叫了一声:“那里很脏的,快过来。”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买名单?”
科利亚眉头微微一蹙,看起来不是很想提起这个问题,只是见我一直盯着便也只好无奈解释道:“会有这样的上司,因为手里没有钱了或是需要些别的,下面好用的棋子一抓一大把,随便找两个已经用不上的或是看不顺眼的高价卖给别人当个打手,回头再通报个结党营私一类的名头,连带着弃子和买家一并处理了,一些大人的肮脏手段罢了,不要太在意。”
我若是在意这个,我最初就不会答应卡佳了。
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刚刚提到了,可以买下“名单”。
卡佳和科利亚加起来……大概需要多少钱?
想到这种可能,我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顺着脊骨窜入大脑。
假设我买通他们的上司,从他们各自上级的手里买走他们的名字,然后再想办法买通另外一条线让他发布任务让我们回去至冬国,这样既不算是我叛变了至冬愚人众,也没有损害卡塔琳娜和科利亚坚持至今的信仰本身。
当然了,这个只是灵光一现的计划略显天真,施行难度也明显大的可怕。
而且这个钱嘛,可能需要的稍微有一点点的多——
嘶……
我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要不然我先找个冤大头把我自己卖了,然后回头干掉买主玩仙人跳试试?
***
沙威已经关注自己的同事很久了。
尼古拉·雪奈茨维奇——平日里平平无奇一言不发,和他们这些人往往说不了几句话的家伙,却敢在执行官大人的面前出身维护另外一人——这种说找死都是夸奖的冒犯行为让他无比震撼。
很久没见的蠢得如此清新脱俗的笨蛋了。
笨蛋的愚蠢令人震撼,而笨蛋居然活下来了没有被处理掉,更令人震撼。
你妈的,为什么。
于是从那次和公子大人一起执行任务以后,沙威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了尼古拉的身上。
他去执行任务了,受伤回来了。
他去执行任务了,受轻伤回来了。
他去执行任务了……啊,这次没有受伤。
然后从不知何时开始,尼古拉再也没受过伤,本来以为是任务难度不大,结果眼见着他居然有胆子接一些许多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高难度任务,之后的人不仅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带着先前许多人都没拿到的珍贵情报,浑身上下连个衣角都没破。
沙威:“……”
这不可能——!!!
在璃月这么久,他们各自有什么奇怪的小秘密或是安全据点都不奇怪,但是尼古拉执行任务归来后完好无损的次数已经到了令同行开始忍不住妒忌的程度;沙威眼看着这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的小子最近连走路都带风,就连平日里阴阳怪气的挑衅都能和和气气的应下,这就让人很看不顺眼了。
注意到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债务处理人心情和状态都非常不错的,不止是沙威一人。
那天傍晚,看到公子大人忽然一脸哥俩好地伸手勾过尼古拉的脖子,一边语气亲热的说着什么,一边又略显强硬的把他往另外一个方向拽去,角落里的沙威在暗暗加油:没有错公子大人!上一次冒犯您的就是这小子,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不要再这么嘚瑟下去了!
但是,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消一会,戴着面具的债务处理人脚步轻盈的从他们执行任务的暗门离开,沙威脸色略显失望,结果他一回头,看见了穿着衬衣一脸惨白站在那里的尼古拉。
沙威:“……”
沙威:“???”